2、聚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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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聚会（下）
泽龙轻轻拍着东烨的背，隔着薄薄的衣服竟能感觉的嶙峋的骨头，那高高鼓起的肩胛骨有着尖利的形状，看了让人心惊。泽龙心里就充满了同情，自己的苦衷说到底也不过是家里清贫，但是比起许多人来也是不差，还只自己一个儿子，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倒是没有体会这样的嫌恶，一日连着一日刻意的冷落折磨。
慢慢的东烨静下来了，泽龙这才觉得胸前热热的，细听才觉得东烨在哭，细细的抽泣着。泽龙扶着他的肩膀，想让他抬起头来，他却软软的，越发的垂着头，细细的脖颈，脆弱的不堪承受脑袋的重量似的，特别在这样的白色的月光下。泽龙就有些不耐，推了推他，“哭什么，跟个女孩子似的。”见他还是那样，就一把松开了，“你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不会想办法吗？”
东烨就又扶了栏杆，低低倚着，隔了一会，才说： “我要是个女孩子又好了，不拘嫁给哪个，总之离开这个家就好！”
“你这又是什么话！”
“真的，我真是……不知道怎么了。”
“你要是女孩子，那不是随着他们想把你推给谁都行呀，你要是坚强点，说要出去读书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东烨沉默半天，才吐了口气说：“你不知道。”
“又是这句，我不知道，我是不知道，你不也不知道我吗？好像这世上就你一个人有烦恼似的，自己折腾自己，非得把自己搞得凄凄惨惨的，等着别人同情你，拉了你出来，你自己就不知道使一点力气！”
半晌又不见东烨说话，泽龙觉得不耐烦极了，好像他张牙舞爪的打了半天结果全打在棉花上，连个回声都没有，跺了跺脚，咬牙切齿的：“你又怎么了，嫌我说的重了，那我不说了，我要走了。”
“对不起。”东烨赶忙拉住了，“对不起，别走，”期期艾艾的，“陪我一会儿吧，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我，其实就是心里难受，跟你说说。”望着泽龙，眼睛里还有泪水，月光下泛着光。
泽龙一看心就软了，他已经够苦的了，自己刚才不但没有安慰，还说他是等着人同情，心里就有些后悔，“对不起。”
“呵呵呵——”东烨又笑了，泽龙吓了一跳，“又是怎么了，刚哭了又笑？”
“没关系。”东烨收住笑，满脸郑重的说。
这下轮到泽龙笑了，气氛就轻松下来。东烨拉了泽龙的手，说：“好了，跟我来！”
“干什么？”泽龙一边跟着走一边说。东烨也不回答，嘻嘻笑着就拉着他跑到房子的侧面，拐了几拐，四处都是雕花的大理石，月光打下来，明明暗暗的鬼似的，有些吓人。一时到了楼梯，东烨一步没停就往上冲，结果没上到二楼就气喘吁吁的，捂着肚子弯下腰。泽龙也停下来，见他这样，拉了他说：“瞧瞧你，弱成这样了，离开了这个家你能不能活得下去都是个问题！”
东烨听说一把甩开他的手，“谁说我弱了，我不过是今晚没吃饭，平时才不是这样。”然后又抓着栏杆又往上走。
“干吗不吃饭？”泽龙在后面跟着。
“你管呢！”
“切，谁爱管你，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这听哗的一声，泽龙抬头，见是东烨推开了一扇门，“这是哪儿？”
“上来就知道了！”声音竟有些雀跃，钻进门去了。
泽龙走到门前才看到，前面一片开阔，竟不是个房间，是这房子的顶了。走过去，视线顿时开阔了，心里也一下子明朗起来。东烨也在那儿欢呼雀跃，忽然回头一笑，泽龙倒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他笑着，微微眯了眼睛，薄薄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仿佛花开，历经艰难的，瘦弱的，所以散发着绝美的的光辉。
周公馆是座华丽端庄的西洋式建筑，大理石沾染了浮尘，灰蒙蒙的透着威严，四处是欧式的雕花，繁复精美。洁白的月光照在上面，想浮了层流动的水，有了些柔情似的，流淌着的钢琴声像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一时让人沉醉，浑然忘机。
厚厚的团花簇拥的暗红色地毯，人们或立或坐，到都安静下来，只偶尔有几句喁喁细语，真正的主角貌似是弹钢琴的纤瘦少女，单薄的身体也挤满了繁复的绢花蕾丝边儿，堆不够似的堆了满满一身，倒更显得说不出的单薄。她紧抿着嘴，太用力了儿显得拘谨得很，脸上红红的，看不出是搽了太多的胭脂还是紧张，或者弹得太久了。
一时一曲终了，最后的琴声刚刚滑落，座中便称赞声四起：“四小姐果然才华横溢呀！”“东玥小姐居然弹得那么多曲子！”“就是，东玥妹妹你怎么练习的，真是太好了！”
东玥回头笑了，矜持的骄傲，但是骄傲的成分居多吧，倒叫她薄薄的脸颊有些刻薄的颜色。转回身又将那琴谱翻了一页，就听见他三哥东宇的声音：“好了，东玥，你弹得很多了。”顿了顿又说：“这么多行家面前，就不要班门弄斧了，听说殷碧珞小姐刚从国外回来，琴一定弹的好，不知道能不能有幸一闻呢？”
那个叫殷碧珞的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倒是一惊，抬眼就看见一双双眼睛都望着她，还有东宇热切的眼神，那东玥也转头望着她，有些恼似的，忙站起来盈盈笑着说：“我不懂得，东玥弹得太好了，我要弹才是班门弄斧呢！”说着又见东玥面上转暖，打量着看着自己，居高临下似的，就觉得有些好笑。
“碧珞小姐过谦了，想来我们是没有这样的耳福了。”旁边一个声音想起，是沪上有名的实业家柳继才的独子，柳俊卿，说着还装模作样的重重叹了口气。
东宇这边又忙说：“是呀是呀，碧珞小姐过谦了，碧珞小姐温柔端庄，才华过人，怎么会弹得不好呢？”
“这个姐姐我第一次见呢，碧珞姐姐吗？东宇哥说你弹得好，你一定弹得好，就弹给我们听吧，”那边一个卷着头发带着小巧发箍的女孩，好像是那个周家的六小姐，说着跑过来拉了碧珞的手，“来吧！”
碧珞不好拒绝了,拉了那女孩的手走到钢琴边上，一边说着：“这可是你们说的，等会可别后悔了，弹得不好也不许说，是你们叫弹得！”有些娇惯的语气，稍稍掉高了声调，尖尖的在厅里飘着，落不下来。那女孩还是兴兴头头的，东玥让开了椅子，她就拉了碧珞坐下，说：“姐姐，我给你翻谱子，你弹哪一首呢？”
“我都弹不好，”碧珞坐下了去够谱子，不经意就把肘碰在键上，叮的一声，突兀的，吓人一跳，她自己也啊了一声，忙缩了手。东玥还站在一边，看她这样就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也露出隐隐的轻视，转过来扶了谱子，胳膊就直愣愣的伸在碧珞面前，道：“我来给碧珞小姐翻吧，小璐你去坐了吧，万一翻错了可不好。”
“哦，哪敢劳驾姐姐呀，谢谢了。”碧珞还是吊着嗓子说，明显的很不满。
琴还是弹起来了，果然磕磕绊绊的，又不明显，有时觉得弹不下去了忽然又连上了，一时舒缓适度一时有急切的快了半拍，倒叫听的人仿佛心里有个东西，升起又落下，吐不出来。
曲终的时候大家都仿佛出了口气，一时倒没有人说话，东玥脸上又有得色，碧珞到没有看她，只转头看着大家：“说了不许说不好的，你们不说话是怎么回事，弹得不好也是你们叫弹得，莫不是弹得太好了，你们都入迷了？”
“啪啪啪——”有人鼓掌，众人回头，又是那油嘴滑舌的柳俊卿，见众人都看过来，才眯着眼睛笑着说：“可不是，碧珞小姐弹得果然很好，名不虚传，我都听得入迷了呢！”
众人听了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他是真解围还是想挖苦，碧珞独独把眼光放在东宇那里，满眼期待。那东宇哪得碧珞这样看过，顾不了许多就点头应和：“说的对，碧珞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什么都难不倒你呀？”
“你在想难倒我吗？”碧珞偏了头，故作骄矜的说。
“啊，不是不是，怎么会呢？”东宇赶忙摆手，“我是说，我是说碧珞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是，真是冰雪聪明！”
“我真的弹得好？”
“当然，当然是真的，”东宇被碧珞盯的有些激动，脸上就红了，赶忙说：“俊卿也说好呢！”说着还求救似的望向那柳俊卿。
那柳俊卿脸上还是轻浮的笑，点着头说：“碧珞小姐弹得琴，能有不好的么？”
碧珞听了有瞅了柳俊卿一眼，转头就要坐下，“这可是你们说的，我就再弹一首啦！”说着就作势去翻那琴谱要弹。
“啊，十点多了！”有人惊呼。
“这么晚了，不如我们今天散了吧！”有人提议。
一时大家起身，碧珞就悻悻的推到了琴谱。
“是呀，下次我们再聚，碧珞小姐在好好给我们弹吧。”有人说着。
“是呀，有机会！”有人应着。
然后就是大家告辞，虽说都是年轻人，对那一套客套礼仪倒是得心应手。东宇送到门口，一一告别，轮到碧珞，脸上挂着谦卑的笑，道：“碧珞小姐，接的车来了吗？”
碧珞脸上冷冷的，也没搭话就走出去了，东宇又追上来道：“碧珞小姐，下次再见，一定要来！”
碧珞头也没回，径直走到路边的一辆车，上去了。
碧珞一上车，那车就开出去了。回头还看见东宇追过来几步，车里就有人嘿嘿笑了，“这个周家三少爷可真够痴情的，你琴都弹成那样了，还表现的那么上不了台面，他还追出来呢，我都心动了，你就答应了人家吧。”
“还说呢，你坏到透顶了，让我差点下不来台，要不是我弹得实在是不堪入耳，恐怕没有人说散！”
“我那是给你机会表现，你还得谢谢我呢，不过现在我是不指望了，看来你的魅力太大了，人家还没死心呢。”说完又嘻嘻笑了。
“好了吧，俊卿，你别再那耍嘴皮子了，我看你那副油嘴滑舌的嘴脸就不是装的，就是你本来那样！”
俊卿有嘿嘿笑了，“你才知道呀，反正得谢我！”
“我还没让你谢我呢，你说要不是跟我来了，怎么能遇见你的那个他，真是个美人，我看你是一间钟情了吧。”碧珞说着，凑到俊卿跟前，那眼睛直直的瞅着他。
“去去去，你怎么这么口无遮拦的，什么美人，我只见到一个痴人，望着你的眼神那叫一个炙热。”俊卿一把推开了碧珞，也调笑着。
“还不承认，我怎么看见有人望着某个人痴痴呆呆的，知道人家出了门还在望哪，我可是替你打听了名字，要是没看上我可就不告诉你了哈！”
“你也是胡闹，又不是我看上的人家就是和我这样的，也没有这么大的幸运吧。想着天上掉馅饼呢！”
“你还别说，还就可能是个馅饼，哎，另有内部消息，要不要听？”
“说了就听，你不说我怎么听？”
“好吧，算了，不给你计较了，”碧珞摆摆手，有斜眼看了俊卿嘻嘻笑着，“我还是第一次看你那样的眼神，嘿嘿，不是我说你，那真叫毫不掩饰，如火一般燃烧呀！”
“你真是……没药救了。”
“根本没病，干吗用药救！”碧珞说着又是诡秘的一笑：“我就成全自己想给你做媒的愿望吧，那人叫葛泽龙，家在……不好意思，我忘了，他有个爸爸在个报馆做事，名字嘛……也忘了。”
“你那脑袋，能记住什么？”
“你别急呀，最重要的事情在后面呢，他跟那个周家五少爷，八成是有点特殊关系。”
“谁跟你说的？”
“没谁跟我说，我听了别人的描述加上自己的见闻再加点自己的……总结，还有女人的直觉，这个结论的可靠度有……嗯……八成左右。”碧珞一时摇头晃恼的，俊卿看了好笑：“别人还以为你是个完美的淑女，要瞧见你这样八成的吓死。”
“不用吓死，他们现在已经不以为我是淑女了，我现在是个缩手缩脚，心眼狭小，没有眼色的女人，说起来都是你，我要是没有人追求了，饶不了你！”
俊卿一时倒没有说话，碧珞歪着头瞅了瞅，拍了他一下，说：“又想什么，从实招来，不会——是在想那个美人吧！”
“别老美人美人的叫人家。”
“干吗，你又不认识他，管我叫他什么。”车子忽然停了，倒叫碧珞往前一冲，吓了一跳，“干吗停车？也不说一声。”
“因为你家到了。”俊卿又涎着脸笑着，“难道你想去我家？”
“你真的生来就是油嘴滑舌，根本不用装。”碧珞推开车门出去，“我回去了，要不你也住我家？”
“行了，回去吧，我走了！”俊卿摆了摆手，开车走了。
白色的月光从法桐密密的树叶间漏下，暗暗的，流动般的，顺着路延伸，像是没有尽头，车子走远，渐渐融入其中，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聚会(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