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宫纪》辛微

21、第二十章

　　一旁的宫女们亦侧首观望，见堂外那伟岸的身影，无不吓得哆嗦跪在地上。
　　芷晗看着宸延，她看见了他眼里的愤怒像是一把火般，灼烈的燃烧着。
　　芷晗垂下眼，一如往日，欠身福了福：“拜见君上。”
　　怡妃走到芷晗身侧，欠身：“臣妾拜见君上。”
　　过了很久，宸延才徐徐开口道：“起身吧。”
　　起身的宫女们退下，堂内只剩宸延，芷晗和怡妃三人。
　　一阵沉默，怡妃开口：“不知君上来明秀宫，未能迎驾，臣妾该死。”
　　宸延看着低首一旁的芷晗，开口道：“听毓华宫的奴才说晗妃来这了，顺道就来看看了。”
　　怡妃顿时脸色微变，心里也就顺时的起了醋意。君上来她的明秀宫竟是为了晗妃，怎能不叫她生气，不过，她到底还是该高兴的。
　　看君上神色冷寒，想必一定是听见了刚才那些话。
　　怡妃目光看向芷晗，眼里有掩不住的欣喜之色。
　　“真是不巧，听见了这么一席话。”宸延勾唇，嘴角含笑。
　　芷晗抬起头，看向他，那笑很阴美，还有那双火苗未灭的凤眼，更让她不安。
　　然而，她还是强求着自己镇定下来。
　　这些话入了他的耳，会如何？她知道，然而并不全明了，她不知道他会以何种态度去看待她所说的话。她大意了，她不该用这样的方法对待怡妃，没有为莲儿洗了清白，倒是把自己陷了进去。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对弈时，他喊她的名字，看她的目光。
　　这些话，是否会断送才刚刚开始的柔情深重？
　　这就是，她应该得到的吗？
　　怡妃看向宸延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虽是畅快，但是一颗心抖动得厉害，她从没有见过君上如此之神色。
　　“晗妃今日为何来这？就只是为了那几句话来的吗？”宸眼的目光依然锁着芷晗的眼。
　　芷晗垂下眼，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辩解。她想，既然如此了，她说什么，他会相信吗？她心里顿时一阵嘲笑，他从未信任过自己，又何来的相信与否？
　　宸延将茶杯掷碎到地上，怡妃啊了一声，惊惧得看向宸延。
　　芷晗的心凉了底，然而她还是静静地站着，不开口，不抬头。
　　宸延快步走到芷晗面前，扳起芷晗的肩，厉声道：“说呀，为什么不说？”
　　芷晗直视宸延的眼，神色淡然如水，道：“我来明秀宫，只为一件事，别无其他。”
　　“什么事？”宸延问。
　　“毓华宫的宫女莲儿之事。”芷晗答道。
　　宸延皱眉，眼里的火苗终灭了，然而他的神色一如雪霜冰寒。
　　“发生了什么事？”
　　“这该问怡妃娘娘。”芷晗看向一旁怔忡着的怡妃。
　　怡妃一听这话，回了神，见宸延望来的冷冽目光，又惊了神。
　　“怡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给朕一字不漏地说！”
　　怡妃颤声道：“这……呃……那个叫莲儿的宫女，拿了君上赐给臣妾的金钗，臣妾命人杖责了二十板，贵妃姐姐来明秀宫指责臣妾的不是，还……还……”话未说完，便梨花带雨的抽泣起来。
　　芷晗看着怡妃泪水下那得意的脸，在心里暗暗叹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了。
　　“还说了什么？”宸延走到怡妃跟前。
　　怡妃一脸委屈：“姐姐说了一些很不得体的话，臣妾……不敢说。”
　　宸延拽起怡妃的手，看着她，说：“说，
　　怡妃有意无意的看了芷晗一眼，而后才说：“姐姐说，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哪一天深得君上宠爱了，说不定就能当上王后。”怡妃看着宸延的脸色阴沉，心里满是窃喜，抽泣着泪，哭道：“还告诫臣妾，别和她争君上，说是如果冒犯了她，臣妾的下场会是臣妾自个儿没有办法想的惨。”
　　紧接着，便是一阵恸哭。
　　宸延转眼看向芷晗，说：“果真是如此？”
　　芷晗见了他眼里的那束比日光还要刺亮的光，很想脱口而出，说怡妃扭曲了她的话，她的本意并非如此，然而，她还是忍下了，不开口辩一句。
　　宸延似乎知道芷晗不会回答，便喊道：“常顺，把刚才那几位宫女找来！”
　　怡妃在绢丝中抬起眼来。
　　不久，常顺领着刚刚在大堂内的几位宫女。
　　“刚才晗妃说了什么？”宸延问。
　　几位宫女一齐跪下，垂着首，说都没有开口说话。
　　怡妃走上前，看向一位宫女，道：“凝霜，把刚才晗妃娘娘说的话再说一遍给君上听。如有半点虚假，我定不饶你！”
　　叫凝霜的宫女微抬起首，道：“晗妃说，如果怡妃娘娘跟她争君上，定要怡妃没有好下场，还说她要当王后。”
　　清儿抬首，说：“她说谎，我家小姐没有这么说过！”
　　怡妃怔了神色，抬起眼，看向清儿。
　　宸延亦转过眼，看向清儿，那冷厉的眼神让她的身子一阵哆嗦。
　　芷晗望向清儿，直着眼，摇了摇头。
　　清儿看着芷晗，小姐，我知道这样并非你所想，但是什么都不说，君上会杀了你的。
　　清儿低下头，说：“奴婢可以用性命发誓，娘娘从没有说要得君上宠幸的话，更没有说要当王后这等大不逆的话。请君上明察。”
　　片刻的沉默之后，怡妃说道：“姐姐自说利用承王子接近君上可是事实，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那是因为怡妃娘娘说娘娘利用了承王子接近君上，娘娘……娘娘一时……”话到这里，清儿止住了。
　　她看向芷晗，芷晗一脸神色淡定，看不出情绪。
　　清儿一个人心里着急着，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她此刻极度的痛恨自己的没用，为小姐说一句话的能力都没有。
　　片刻之后，芷晗走近宸延的身旁，跪了下来，说：“一切如清儿所说，不管君上相信与否，我已无话可再说。”
　　宸延看着芷晗不露声色的脸，良久，冷声道：“滚！”

　　走出了明秀宫，折过长街，望着远处的夕阳，突然间觉得恍惚。
　　橙色的夕阳点染着琉璃瓦，光束间透着点点碎光。
　　几只昏鸦嘶鸣着，扑翅着黑翼消失在橙光红霞中。
　　芷晗望着天，重重地叹了口气。
　　叹息里深深的惆怅像是被晕染开来了，散落在明辉中。
　　清儿跪在芷晗身后，说：“清儿该死。”
　　芷晗转身，扶起清儿，说：“傻青儿，不要动不动就跪，你的膝盖同别人的一样宝贵，可别跪坏了。”
　　清儿更加愧疚，说：“清儿真得很没有用，本想是要帮小姐说话的，可是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帮上。”
　　芷晗转过身，身子被日光托出一个长长的黑影，天突然暗了下来，影子便没了踪影。
　　“奴婢该死，都是因为奴婢，奴婢就算是死几百次几千次，也没有办法报答娘娘的大恩。”被搀扶着的莲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芷晗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苦笑：“是我对不起了，本想帮你洗清清白，到了最后却也没有办成，真是惭愧了。”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是奴婢该死的，连累到了娘娘，让君上误会了娘娘。”
　　“你们都别自责了，你一点错都没有。那些话本是无心，现在却变成了话柄，这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但是，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谁都没有办法改变它。”
　　“小姐，为什么不跟君上解释？说你根本就没有说过那些话，一切都是怡妃她有意挑拨的。”
　　“我说了，君上就会相信了吗？”芷晗语气很轻，像是自语般：“我根本没有那样的力量让他相信，一丝一毫都是妄想的。”
　　“但是，小姐如果不矢口否认，君上万一发怒了，会要了小姐的命的。”
　　芷晗抬首，见夕阳在西方沉了身子，天际顿时一片暗色，说：“他不会的。”
　　蓦地，望着天边的光随着夕阳隐落，她又说了一句：“至少现在不会。”

　　翌日，清晨的浓浓雾霭还未消散开来。
　　太阳以高贵天神的姿态出现在东方的天际，清明的光洒满了每个角落。
　　冬日的阳光，比任何一个季节的阳光都要来得清明，盈亮。
　　事情一如她所料。
　　昨日在明秀宫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未曾在宫廷里散布开。
　　想必宸延是下了重令，让人一字也不能提起，不然，死的不会只是一个人而已。
　　她甚至怀疑，他这么做，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他不让她死，有很多种方法的，比如废了她的封号，将她送入冷宫终老。或者，还有更多可以不让她死却可以折磨她的方法。
　　她该感激他吗？
　　不！她想得太天真了。在别人看来，或者在怡妃看来，这是在保护她。
　　然而，根本不是这样，也不会是这样。或许这件事情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但是已经是零星小口，时间长了，若不防备，恐怕到时候已经难补亡羊之口。
　　她在他眼里，是有别于其他的妃子的。他不会平白无故赐予她如此殊荣，也不会竭力压下群臣的非议，让她住进毓华宫。
　　她该知道他的想法，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
　　他是个睿智的君王，对她，是不会那么轻忽疏失的。

　　清儿匆匆走进内室，说道：“君上来了。”
　　芷晗颔首，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她走出内室，并吩咐清儿：“沏一杯冬青来。”
　　清儿答应了一声，转出大堂，消失在回廊里。
　　芷晗望向宫门，看见的是一面赤色的宫墙。
　　她走下石阶，走过长长的路子，走到了宫门口。
　　见宸延身现在，芷晗垂首福身：“拜见君上。”
　　“起身吧。”宸延没有看芷晗，径直走进毓华宫。
　　须臾，清儿捧着茶来，芷晗接过清儿沏来的热茶。
　　清儿退下，所有人皆站立在几十丈之外。
　　芷晗捧着茶，走近宸延身侧，伸手道：“君上请用茶。”
　　宸延没有接茶，他抬眼问：“你什么都不说吗？”
　　芷晗看向他，问：“君上希望我说什么？”
　　“说你该说的。”宸延盯着她的眼。
　　她淡声道：“我要说的，清儿昨日已经在君上面前说了，我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了。”
　　宸延嚯得起身，一甩手：“别用那种冷然的姿态面对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一切虚假了吗？”
　　那杯用沸水沏泡得冬青，泼洒在芷晗的右手上，杯子落入地毯上，沉重的响了一声，杯盖旋了几圈，停住了脚。
　　芷晗顿时一阵吃痛，灼烈的湿热感，令她疼痛的紧紧蹙着眉心。
　　宸延拽起芷晗的手：“是你本性如此，还是你这般女子够精细，懂得如何在后宫深藏不露？”
　　芷晗忍住痛：“君上就是这样看待我的，不是吗？”
　　宸延收紧了手指，力道加重了许多：“那么你可以告诉我，要我怎么看待你这样的女子？”
　　芷晗直视他的眼，他的眼有两簇火光。
　　“为什么我们要这样？为什么你封我为妃却如此残忍待我？为什么在你眼里我看不到怜爱，而是满满的鄙夷憎恨？我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残酷不留余的伤害我？为什么？……”
　　她觉得好累……
　　身体内所有的坚持似乎在瞬间被淘空了般，剩下的只有她害怕的软弱和绝望。
　　宸延哑然失色。
　　他看着她，看尽她脸上的泪水和委屈，眼中的脆弱和悲伤
　　此时的她，有着所有普通的女子所有的软弱，她的眼底隐现着深深的悲伤，那悲伤像是一道溪流，仿佛任时光荏苒，也不会消失。
　　宸延伸出手，想要为她抚掉她脸上的泪水，然而在半空中，他迟疑的停住了。
　　良久，那只手最终选择收回。
　　芷晗隔着泪水看向宸延，她看到了冷峻下的动容。
　　她伸手擦掉泪水，缓缓开口：“我没有利用承翌接近你，如果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我决不会走出秀岚坊一步。我没有想要当王后，甚至是这个贵妃，是你赐予的，我可以拒绝吗？”
　　宸延的眼眸如黑耀石般乌黑，闪着凌厉的光。
　　“我没有想过自己会进入这个宫廷，成为你的妃子。告诉我，如果我不进宫，我该怎么做？”
　　宸延乌黑的眼中迸出一丝亮光，然而很快的它慢慢熄灭了，留下暗淡的灰烬。
　　两个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宸延看着芷晗，说道：“芷香萦绕皇朝晟，晗颜粉黛未倾城。”
　　芷晗惊异的睁大了眼。
　　宸延将它收入眼底，转身看向庭中妖娆盛开的腊梅。
　　晨光洒泄在他身上，他似属阳光中的一部分般，满身光亮的站在她的面前，背着影，然而虽是这样明媚，芷晗却觉得，拥有这样一个光芒散现的背影的他，竟显得如此孤傲沉重。
　　她想，仅仅只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