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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淮南一叶下】 ...

  •   “啼声初试,知为英物”!

      八个行书小字遒劲圆润,飘洒有致,一望而知笔力不凡。我像不认识字似的,费力看了半天,忽然醒悟:这是白天那个字谜的答案!

      心里一颤。好像有一颗小小的种子,蛰伏了许久之后,终于静悄悄的钻出了地面。

      自从端午宴以后,当真是有点“一夜成名”的意思了,这宫里头认识不认识的人,碰了面儿总要多打量我两眼,眼神里带着一种掂量和探究的味道。好一点儿的,至多带一丝好奇,要是碰上些不怎么厚道的,那眼里的嘲讽之色是藏都藏不住。估计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就是一个爱出风头的家伙,挖空了心思迎合上头,拍皇上的马屁,痴心妄想一步登天什么的。

      头两回我还有些愤怒,后来见多了,也就麻木了。只是虽多少想开了些,十阿哥他们那天提起这个话茬儿,我还是有些心烦。也许是因为这词本就不是我作的,也许是因为这事对我来说,负面作用远远大过于好处,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担惊受怕,噩梦也不知做了多少回了。

      四阿哥这八个字儿的典故,我并没有听说过,但肯定是指我那首歌无疑。不知怎的,我却对这八个字并不排斥。是不是因为他是未来的雍正皇帝,我就特意对他另眼相看几分?

      不禁苦笑。我的态度对他们来说几乎可以完全忽略吧。他们在意的,只是半路杀出了我这个莫名其妙的程咬金,一时有些意外罢了。我依旧不觉得一首歌能够说明什么问题,等这阵子过去了,大家慢慢也就会遗忘了。

      最重要的是,我一定要稳住阵脚,千万别自个儿往火坑里面跳……

      我吹灭了蜡烛,在枕上模糊地想着。

      船行了半个多月,在清口靠了岸。碧云她们都随良妃一道上岸随驾去了,我自告奋勇留下来看屋子,声称留个人周全些,免得她们回来没个照应,诸事不齐。她们想想也对,我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船上。不用说,这几天我过得是相当自在,既不用操心当值,又不必提心吊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呼——”我伸了个懒腰,长长出了口气儿。抬头望望天,正是二月早春,天空明净清澈,云淡风轻,迎着河面上灌进来的柔风,说不出的惬意。自我来到古代,还真没这么悠闲过,其实在永寿宫当值也不是那么忙,只是这样心中无事,对我来说实在是难得。

      我泡了杯茶,站在船头看风景。这会儿船靠了岸,康熙也不在这里,但是周围仍然隔一段儿站几个侍卫,将目之所及都围得密密的。也是,天家威严嘛。我咂咂嘴,摇摇头,抿了口茶。

      “又在琢磨什么?”

      我一僵,他们这会子不是应该随驾吗?转头一看,四阿哥正淡淡望着我。我习惯性地四处望着找十三,咦,怪了,他们兄弟两个不是见天儿粘在一块吗。

      “你怎么没随驾上岸?”嗬,这话说的,我还想问你呢。我暗咧了咧嘴,低头恭敬道:“回四爷,船上得留人照应着,奴婢碰巧儿身子不适,就留了下来。”

      静了一会儿,无人说话。

      “身子不适,也别见天闷着,成日懒怠着,只怕更不好了。随我上岸走走。”

      啊?我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四阿哥已经转过了身,往舷梯那边走了过去。我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紧跑两步跟上了他。

      趔趄着步儿沿岸走了半里许,四阿哥一言不发,闷着头在前面走,我满肚子的问号,又不敢开口。这么闷闷的又走了一会儿,正在胡思乱想,他忽道:“这段日子还好么?”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含糊道:“奴婢安好,谢四爷垂询。”他倏地停步,回身静静地瞅着我。我不明所以,奇怪地抬头望着他。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平静无波,仔细一看,却隐隐有些恼怒的寒芒。

      我头皮一麻,不敢再看,慌忙垂下头来,心里只是打鼓,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又是着哪门子的恼。莫不是今儿个心里不爽快,专程找我撒气来了?

      听碧云说,皇上在清口登陆不是没缘由的,原是要详视溜淮套的河工。如今户部的差事是四爷在管,想是河工出了什么岔子,康熙着恼,又把他叫去训话了吧?唉,要说这个雍正帝,也真是不易了,朝廷上的事我是不大清楚,可是太子昏聩,大小差事儿一应落在四爷、十三爷头上,这却是连后宫里一个扫地太监都知道的。受累也就罢了,外加上吃力不讨好儿……

      想到这儿,我心里酸酸的,有些同情,有些怜惜,遂抬眼柔声道:“四爷不必多虑,倒是自个儿身子骨顶要紧。苍天在上,定不负人的。”

      他怔了怔,眸色一滞,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我忽然惊觉,赶紧低下头。他微微一叹,低语道:“那也未必。”

      我心中愈发难过,叹道:“这河工上的事儿,到底干系重大。越是如此,越发难为。只是凡事过犹未及,太过周详,终是不好。”

      四阿哥一顿,微露好奇之色,道:“此话怎讲?”

      我转身手指远处正在开挖的河道,说:“四爷您瞧,这溜淮套的地势,是低是高?”四阿哥面朝岸堤端详了一会儿,道:“仿佛甚高。”我认真道:“是啊,开挖新河工程艰巨,即使挖成亦不能直达清口,无助于泄出高家堰堤下的涨水,修来又有何用?”

      四阿哥浑身一震,快走几步,眺望远处河工,默默不语。我顿了顿,接着说:“四爷可记得《种树郭橐驼传》?”不待他回答,自顾自诵道:“‘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

      他转头看着我,脸色犹疑,我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四爷,这溜淮套的河工,实在是做了件画蛇添足的傻事儿。”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我身边,紧紧盯着我,说:“这是你自己的意思么?”

      我一怔:“不过是奴婢的一点浅见……”

      他静静地看着我,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可是眸子里却仿佛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加掩饰的目光,心中骇然,更加无法明白这眼光的含义是什么,好像有一些震惊,有一些迷惘,有一些惊疑不定……太过于复杂,我无法一一分析。

      我心慌意乱地低头站了一会儿,惊惧之下又想苦笑:两个人这么木头桩子似的面对面儿杵着,算是什么光景儿?

      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四阿哥淡淡道:“走罢。”沿着河岸慢慢往回走。我赶紧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垂着脑袋,与他保持距离。河岸上的风还是那么柔软,可我的心都快揪成一块石头了。

      是不是又多嘴了?

      心里一哆嗦,我猛地站定了。

      按理说,女人家不该关心什么河工吧?一个丫头更加不可能知道这些事儿。可我不但关心了,还拉拉杂杂地说了那么多……想到这里,我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就不知道吸取教训呢?!前儿还在想着,要安分,要安分,这一转眼的,伤疤还没好呢,就又忘了疼!

      前头四爷不停步儿走了老远了,我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心里不停地自怨自艾。这下好了,四爷肯定已经生了疑。如果端午宴上的歌还能说是凑巧,这次可真是实打实的被逮了个正着儿。

      四阿哥那奇奇怪怪的眼神儿也不难猜了,定是在疑虑我一个丫头,是打哪儿知道的这些。唉,这要是问起,我怎么解释呢?总不能说,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天天临窗远眺,渐渐儿的看出不妥了吧?事实上,修堤挖道的选址不当是历朝历代修河工的通病……

      我越想越是头疼,越想越是心惊胆战。抬头看看四爷,他披着淡青色斗篷的瘦削身影在我前头不紧不慢地稳稳走着,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怎么个想法。也对,未来雍正帝的心思,岂是我这样一个没大脑的小丫头能瞧出来的?君心难测啊……

      我一面儿走,一面儿有些悲凉有些无奈地想着。没多一会儿,那艘大船已是近在眼前了。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的,不禁开始头昏脑胀起来。揉着太阳穴跟着四阿哥上了船,他轻轻转身站定,看了我一眼,正待开口,我头一晕,乍着胆子清了清嗓子:“四爷恕罪!奴婢方才一时糊涂逾矩,……”

      “小语……”轻轻的低叹。

      我猛地刹住了话头儿,缓缓抬起头。眼前的黑眸带着一丝柔软,一丝无奈,一丝怜意……我不禁有些糊涂。张了张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你很怕我么?”声音清清淡淡。

      我慌忙摇了摇头,惊疑不定,把脑袋使劲儿地扎了下去。

      “你——唉……”静了静,又是一声轻叹。我慌乱得手脚都有些发软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面前人影一动,一阵微风,他径自去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口干舌燥,好像嗓子里塞了一把柴火。费力地抓过桌上的茶壶,手上却是一痛,低头一看,刚才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指甲竟把手心儿都扎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淮南一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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