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山水似旧谣】 ...
-
康熙四十六年正月二十二日,康熙帝从京师出发,开始第六次南巡。
这是我自进宫以来第一次出门,虽然八阿哥那天若有似无的提醒让我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可是即将到来的远行还是让我开心不已,心中喜悦多过于担忧。
前三天一直坐在马车里,三天后方才弃了马车,在静海县杨柳青登舟,看来这次的旅程是以水路为主。事实上,为了减轻各地接驾供办的负担,原则上历次南巡都是尽量沿运河航行,利用专设的御舟,晚上御舟停泊,康熙住于舟中。有時登陆上岸巡视,然后返回御舟住宿。這样就可以避免安排驻跸的供应等项。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舍舟登陆,沿途各处驻跸。
康熙不是个穷奢极欲的昏君,历次出巡都有一个规定:为了不增加地方财政负担,康熙规定一切费用都由内务府供办开支。地方政府只负责供应或征调拉御舟的纤夫。此外,就地采购的東西,也由内务府按市价支付。在康熙二十三年第一次南巡以前,康熙就有圣旨給江苏巡抚汤斌:
“……朕欲周知地方风俗,小民生计,有事巡行。凡需用之物,皆自内府储供,秋毫不取之民间。恐地方或有不肯官员,借端妄派,以致扰害多穷民,尔其加意严查。如有此等,即指名题参,从重治罪。其沿途供役纤夫,及闻朕巡行至此,远来聚观百姓,恐离家已遥,不能自归,尔逐一详察,多方区画,令其还家。……”
也算是深体民情了吧?我倚在船舷上静静沉思。但我也知道,事实恐怕并不完全如此,各地接驾官员,并未按此指示行事,虽然康熙三令五申,规定南巡费用由内务府负担,以达到不扰民的目的,但是地方上的靡费还是相当可观,尤其以江南地区为甚。地方首长对于皇帝有关南巡费用的谕旨,反应也不尽相同。有人认为应该认真遵行,有人认为这个圣旨不过是一点表面文章,图个爱民之名而已,骨子里还是喜欢各地盛大接驾铺张热闹。此外,地方官员还有一种竞争心理。一旦有人破例,大家便竞趋奢华,惟恐落在別人后面。更有那借机虚报数目、挪用公款、浑水摸鱼的大小官员,康熙数次南巡,都为朝廷留下了巨大的亏空,后来雍正年间,江宁织造曹家获罪,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说到曹家……这时候圣眷正隆,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离日后的飞来横祸还远得很,曹雪芹说不定还没出生呢,千古奇书《红楼梦》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如果我安稳活到雍正年间,不知有没有机会看到那失传的后半本?
我越想越觉得有趣,低着头偷着乐。
“有什么乐事,说出来听听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饶有兴味。我抬头看看十三阿哥,忍笑摇头道:“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嗬”一声,转头看看旁边神情淡漠的四阿哥,又挑眉望望我:“那就愈发要听听看了。”我睨了他一眼,道:“十三爷没听说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吗?”
他好笑地摇摇头,反问道:“你永远都是这么伶牙俐齿吗?”
我嘻嘻一笑,心情大好,道:“告诉你也无妨,我笑的是‘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
四阿哥悚然一惊,飞快抬头看我,眼中厉芒一闪。我心里也是一惊,转眼再看,他面色如常,目光淡定,并没有什么特殊表情,仿佛刚才那一刹那只是我的错觉。
心慢慢儿的放了下来,再看十三阿哥,他摸着下巴静静打量着我,忽而一笑:“你打的什么哑谜?”
我深悔方才失言,可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忙笑道:“说到谜语,我这儿有一个,请二位爷猜猜。”说罢清清嗓子:“一片青草地。打一物。”
他们两个齐齐一愣,各自垂头思索。半晌,四阿哥先摇头道:“猜不出。”十三阿哥蹙眉想了一会儿,说:“谜底?”我得意洋洋道:“很简单呀,梅花!”
四阿哥怔了怔,随即了悟,十三阿哥哭笑不得,道:“这算什么?”我忍笑道:“还没完呢。接上头:又是一片青草地。也是一物。”又是冥思苦想,半晌两人齐齐摇头。我咧嘴一笑:“野梅花呀!别笑!还没完呢!再接上头:来了一群羊。还是一物。”见他们直皱眉,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谜底是——草莓!”
四阿哥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十三阿哥大叫:“你这算什么谜语?耍赖罢了!”我不服道:“怎么不算?有谜面儿,有谜底儿,都算!”见他嗤笑,我摆摆手,道:“好吧,给你出个简单的。这回就两个字儿——夜盲,打一古句儿,出自《答苏武书》——”
“终日无睹。”四阿哥淡淡道。
我话音儿都还没落,怎么这么快?我不服气,瞪目望他:“欲效程门立雪。《论语》句——”“——学而时习之。”
“一岁一枯荣,古代典籍——”“《草木枯荣》。”
“秋鸿。《西厢》句——”“北雁南飞。”
“吴郊古庙。唐诗七言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
“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五言句——”“树树皆秋色。”
他不紧不慢,先还面无表情,而后神色渐缓,眉目间隐隐含笑。我瞠目结舌,呆呆看了他半晌儿,暗地里搜肠刮肚,再也想不出新的谜语了,只好怏怏道:“四爷高才。”
十三阿哥本来愣愣地在一旁听着,我方一认输,他“哈”地一声,啧啧叹道:“你这丫头也有服软的时候!”
我尴尬一笑,道:“十三爷说笑了,我这人还是比较尊重真理的。”
十三阿哥哈哈大笑,四阿哥含笑望了我一眼,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生当作人杰。”顿了顿,“八字典故。”
啊?
我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四阿哥一脸平静地立在船舷边儿上看风景,脸上隐有笑意,十三阿哥笑眯眯地看着我,摆明儿了等着看笑话。
生当作人杰……
我当然知道下一句是“死亦为鬼雄”。既是易安诗,典故必定不是出自于她……到底是什么呢?
我讪讪道:“四爷,我猜不出来。”
四阿哥微微一笑,道:“不急,你慢慢猜。”
我噎住。
看他的样子,好像料定了我猜不出。我暗暗撇嘴,可也没办法。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服气:俺好歹是根正苗红的中文系学士来着!转念又一想,康熙的这些个儿子,从小儿教养极严,个个文武双全的,古文典籍读得还能少了?总归比我强就是了。再说他可是雍正呢,输给未来的雍正皇帝,没什么好丢脸的。
况且他是古人嘛,古文熟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是比五笔字型,网页编辑,他还不是得靠边儿站!
这么一想,顿时心意平了,笑眯眯的不以为意。十三阿哥看我摆出这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嘴脸,低低地笑了起来,满脸忍俊不禁。我横了他一眼,抿着嘴儿也跟着笑了。
就让他觉得我没脸没皮好了!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服侍良妃进晚膳的时候,我一面儿布菜,一面儿想着白天的那几个谜语。除了开先那几个胡搅蛮缠的冷笑话儿,后头的谜语都是我大学时候帮着筹办元宵晚会时找的灯谜,当时可是难住了一票才子才女们,没想到四阿哥随口就一一答了出来……
“小语,你笑什么?”
我一愣,回过神来,碧云正一脸奇怪地看着我。我只觉得脸“腾”一下红了,瞟一眼正对面的银边儿珐琅铜镜,镜子里的人面色含春,果然微微地笑着。我涨红了脸,赶紧正了正脸色。良妃“哧”的一声笑了,说:“到底是个小丫头片子,不过出个门儿,就高兴成这样。”碧云、霁月她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地笑着打趣儿我。我尴尬地一笑,蹭蹭鼻子,任她们笑话去了。
用罢晚膳,碧云还在伺候着良妃洗手、净面,我一个儿先退下了。晚间的风有些凉,本想去甲板上略站站,想想还是作罢了。进了屋子方才翻了一会儿书,忽听门上“剥啄”一声,一个声音低低道:“语禾姑娘歇下了么?”
我一怔,道:“是哪位?”
“奴才小路子,有东西带给姑娘。”
我心中奇怪,下地去开了门儿,还没看清外头的人,只觉一张纸片儿塞进了我手里,那小太监吱留一声,一溜烟儿不见了。
这算什么?
我心中砰砰直跳,低头一看,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宣纸,赶紧挑了灯展开来,一看,八个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