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莲心彻底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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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京城天气有些异样，都到了初夏时节，室外仍似早春那般阴凉。一夜的细雨过后，院内的花圃一片狼籍，惨淡的各种花瓣散落在湿漉漉的绿草中，间夹着少许枯黄的冬青叶，不免生出丝丝的冷意与凄楚，惟有几株石榴树碧绿如新，薄雾中隐现着点点红蕊，红色的石榴花，虽有些浅淡，却霞意盎然。
“格格，端午该到了。”小丫头刷刷扫着院子，晓霜见我只是趴在窗上看，笑着提醒，“前儿个用五色线打了几根百索子，明儿个格格亲手给小格格系上吧。”
我笑着应了。
第二天早起，果然先抱了铮铮来。小丫头正在学步，被嬷嬷搀扶着，已经能跌跌撞撞走两步了，每天只是疯玩。我笑吟吟将丝线绕在小胳膊上，五彩丝绳颜色鲜艳，更衬得小胖胳膊雪白雪白，嫩藕一般。我忍不住俯身咬了一口，满屋人都笑了。
小时侯，每到端午节母亲都要精心准备一番。早起出门上学时，母亲必会给我戴上用各色丝线编制成的“百索”，并千叮万嘱不能随便摘下。蒸锅里煮透的粽子飘来糯米甜甜的香气，桌上热辣的雄黄泛出灼人的酒意，浅浅的菜盘中呈放着糖果和那些叫不出名的花草，其中必有几朵红如烈火的石榴花。听老人讲，石榴花神就是捉鬼的钟馗，端午节到来时，五毒滋生，摘几朵石榴花可以镇毒驱邪。
想到这儿，忙探身摘了一朵窗下的石榴花，顺手插在小丫头的双髻上，细端详了一回，笑道：“好了。”话音方落，小丫头迫不及待溜下膝，嬉笑着就想下地走。晓霜忙唤了一声：“都好生跟着，别摔了。”丫头嬷嬷们答应了一声，一群人一拥而上，抱的抱，搀的搀。
晓霜犹不放心，起身欲跟。我失笑：“这也太过小心了。”晓霜道：“磕着碰着小格格可怎么好。”我道：“碰就碰了，哪家的孩子跑跑跳跳能没个磕碰？”晓霜为难看了我一眼，长叹道：“格格做额娘的，竟也不心疼。前儿小格格掐花跌了一跤，格格不说赶着瞧瞧，反倒扶着门乐了半晌，这也太……”
我道：“那么一群人围着，平地上能跌出什么好歹。依我的意思，拿丫头当小子带，这才皮实好养呢。你看八阿哥才多大点儿，过了年就要启蒙了，大冬天四更起来念书习字儿，也没听说年妃娘娘心疼。”晓霜撇嘴道：“格格这些歪理打哪儿说起，小格格娇嫩嫩的，怎么能跟小阿哥们比？”
我摇摇头，看向窗外。园子里，一个小小的红色影子被半搀半抱，跌跌撞撞走着，身后闹哄哄跟着一群七嘴八舌，大惊小怪的丫头嬷嬷。看着看着，我失笑。
端午照例又是大宴。去年夏天我正怀着铮铮，整日不出听松阁一步，也就没去。宫里一年大宴小宴十数次，大同小异，看得多了也就懒怠去。晓霜年长些，又见惯了热闹，也并不怎么热衷，只有小满好奇兴奋得不得了，念叨了好几回。我不愿泼她冷水，再想想，人人都去，随大流也好。
赐宴是在晚上，来了不少宗室，女眷们围了一圈，环佩朱翠叮咚之声不绝于耳。我的位置离胤禛很远，有些偏，但有个孩子在，引了不少人来看，你一言我一语，半真半假的夸赞着凑趣，我微笑以对。待胤禛来了，气氛陡一变，虽然还是那么喜庆热闹，但这热闹也像人们脸上堆出的笑，透着三分刻意。我挟了几筷子菜，正有些无聊，恰好晓霜凑了过来，低声道：“格格，小格格困倦了。”我忙回身道：“睡着了么？”“还没呢，奶娘哄着，只是睡不安稳。”
我看看左右，几个贵人正微探身子聊得投机，无人理会我。遂招手叫过侍立一旁的丫头，吩咐了几句。那丫头走到皇后席位不远的地方，给坤宁宫的女官传了话，半晌回来福了一福：“皇后娘娘有话，安主子身子不爽，便请回去安歇吧。”
嬷嬷们抱着小丫头先回去了，我带着晓霜小满兜了个圈子，打算从湖边绕行吹吹风。刚转过回廊，迎面走来三两个人，不知是哪一府的女眷。近了才依稀看清眉眼，竟然是八福晋。
此时她也瞧见了我，在廊下停住步子，却不行礼，抬眼静静看着我。两人相对站立，默默无语。
她爱着红色紫色，以往见面，十次有八次穿成眼前这样，神采飞扬，一身傲然，走到哪里都像燃着一丛火。同样的装束，如今映着廊下火红的灯笼，却忽然有些孤单凄清。我以为是错觉，仔细打量她的眉眼，还是记忆里高贵冷漠的轮廓，嘴角却微微下垂，分明还是老了。
一时间，我只觉得无限萧索。身后的晓霜按捺不住迈了一步，我侧头止住，垂下眼睛淡淡道：“八福晋安好。”
她站立不动，既不搭腔，也不请安。我想起胤禛平素说起八阿哥，不觉好笑，这两口子还真是一对，一个只是表面恭顺，一个连面上恭顺也不屑装了。
世事就是这样变幻，那年在永寿宫，我是卑微的下人，她是炙手可热的八福晋，如今主仆名分掉转，骄傲如她，怎堪向我这昔日的丫头弯一弯膝盖？何况，我还是眼中钉。
无心计较这许多，一时间心里只是纷乱的、不着边际的喟叹，我微点了头，举步便走。
“娘娘请留步。”声音清晰而冷淡。
我抬头，两人之间不过两步距离，她眼中的漠然一览无余。
沉默了一瞬，她淡淡道：“听说娘娘添了个小格格，恭喜。”
我颔首道：“多谢。”
“看来你过得很好，”她轻轻一晒，“我也就放心了。”
心念一转，已明了。我笑容微苦：“上辈子的事情，我以为福晋也早忘了。”
“上辈子么？”她嘴角噙着一丝浅笑，“我是个俗人，只过眼下的日子，分不清甚么前世今生。就算是个还魂的鬼，旁人会忘，我却忘不了。”
我默然。她点了点头：“臣妾告退。”翩然掠过我身旁，略一顿，声音微不可闻：“死了也就罢了，既没死，那就好好过。”
语气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轻蔑，那一丝恶意却再明显不过。我回头，望着她挺直的脊背，默然无语。
晓霜嘟囔道：“格格……”
我低语：“就让她赢了吧。”既然，他们已经输了。
声音不大，那背影却微微一顿，傲然而去。
又是一夜不得安睡。半梦半醒间，总是看见八福晋挺直的腰，擦肩一瞬那几乎有些刻薄的声音一再回响。对她，对八阿哥，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怜悯？怨怼？好像都有些，又都不全是。
“死了也就罢了，既没死，那就好好过。”
黎明朦朦的光透进屋子，我睁眼望着帐顶纠葛缠绕的团花，想着，虽然不怎么好听，又何尝说错了。八福晋是在说我，也是在说她自己。屈辱，伤痛，悲愤，无望，然而还活着，化不成飞灰，变不成白地，只能继续活下去。
忽然有奇怪的想法，也许八福晋的确比我更适合这样的位置，她们，他们，天生就该在这一局里，成王败寇。不像我，在哪里都有些格格不入，要说服自己安心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我轻轻下床，光脚走到小丫头的摇篮边，借着熹微的晨光凝视她的睡脸。小丫头阖着眼睛，白净的小脸像月亮一样皎洁静谧。我的孩子，她的路是怎样的呢？从没有哪一刻，我希望她离这间屋子远远的，到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去。随便哪里，只要不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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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一天天长大，不再睡摇篮，也能自个儿下地走了，说话流畅了许多，软糯声音奶声奶气叫着额娘，可爱之极。胤禛闲了时常来看女儿，将她抱在膝上逗弄着。说也奇怪，这孩子与他相处时间不及与我一半，父女之间倒似更加亲密融洽。
这个发现着实让我郁闷。为了拉近母女感情，我决定每天亲自哄小丫头睡觉。这孩子样样乖巧，唯独入睡难，每天总要奶娘抱着哄拍半晌。
头一夜就折腾了半宿。小丫头无论如何不肯乖乖闭眼，晓霜劝了几回“还是交给奶娘”，我执意不允。将小床挪到大床边，轻轻拍着哄着，呢喃着童谣。小时候常听妈妈唱的歌，这么哼哼唱唱，居然记起来大半。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琴弦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呀么睡在梦中……”
第三遍还没唱完，小丫头竟然安安静静的阖上眼，真的睡着了。晓霜轻声笑道：“格格可真行。”我轻手轻脚给孩子盖上小被褥，得意地挑了挑眉。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莲心彻底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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