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梦钟声（清穿）》无釉

139、【卷帘天自高】

　　这件事给了我灵感。歌虽然记不得什么，不过我还可以讲故事。正好长日无事，索性铺开纸，一一回忆前世读来的童话故事，再笔录到纸上。

　　灰姑娘，白雪公主，海的女儿，小红帽，三只小猪，阿拉丁与神灯……我搜肠刮肚，毕竟好些年没想过这些东西，好多情节都淡忘了，实在想不起来，我就自个儿编。有时候几个故事搅和在一起，自己都弄糊涂了。小红帽到底有没有被吃掉啊？

　　这天正在纸上涂涂抹抹，外面传皇上来了。放下笔刚站起来，胤禛已经大步迈进了屋子。我笑说：“怎么今儿有空过来。”他道：“看看你在忙什么。怎么那天宴席上也没瞧见你。”我随口道：“隔那么远，哪看得清。”

　　他仔细看了我一眼。我怔了怔，了悟，抿嘴笑着坐了下来，拿起了笔。他放下茶碗，笑道：“又在写信？”

　　我边写边道：“给香瑶的信不是刚递出去，又写什么信了。”他凑到我旁边，弯腰去看，口中道：“怎么字儿瞧着又差了些。”我瞪他：“瞎说。”他笑着拿起一旁写好的纸，对着光看：“你瞧瞧这个‘井’，无远近无间架，第一笔就歪斜无力，倒像刚练没多久。”

　　我一把抢过纸，斜了他一眼：“鸡蛋里挑骨头。这是我自个儿写着看的，又不挂出去展览，写那么好作甚么。”他道：“那你可要收好了，免得铮儿看见，将来学了去，别也别不过来。”

　　我气得无话可说，只好不理他。埋头写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抬头一看，他正拿着那叠纸静静看着。我扯过来一瞧，《豌豆公主》。

　　“怎么，喜欢这故事？”我惊奇，“你若喜欢，晚上来和铮铮一起听好了。”

　　他薄薄的嘴唇挑起，柔和地笑着，拍拍我的头：“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尽是稀奇古怪。以前十三弟就说，你简直像天上掉下来的。”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那你呢？宝哥哥？我忍笑岔开了话题：“许久没见十三爷了，又在被你支使着忙着忙那？”

　　他脸沉了沉，摇头不答。我疑惑，他忽然又微微笑了：“十三弟那儿的新闻，你怕是还不知道吧。”

　　我来了兴致，丢下笔趴在椅背上，摆出听八卦的架势：“什么新闻？”

　　他微笑：“你还记得赵瑾瑜的姐姐么。”

　　不是吧，真有八卦？我哈哈大笑：“难道咱们有喜酒喝了？”

　　他摇摇头，道：“十三弟还没应。”我睁大眼睛：“是云姜姑娘去找十三？”

　　他轻笑：“赵瑾瑜这几年一直跟着十三弟，在城郊给他姐姐置了宅子，想是求了十三弟多照应他姐姐，这一来一去的，不知怎么就有了意思。我约莫知道个影儿，前些日子赵瑾瑜进京述职，露了点儿口风，这两天十三弟闭门不出，怕是这事儿说开了。”

　　我慢慢回想着，记忆中云姜浅色的衣裙，苍白淡漠的脸，低垂的长长睫毛——那样清淡出尘的女孩，想不到是这样勇敢的。我有些赞赏，有些钦佩，她冷漠的影子也忽然让我觉得亲近了一些。

　　“那这事到底有几分准？”我直起腰，有些急切。

　　胤禛笑着抿了一口茶，“还不知十三弟怎样打算。”

　　我不觉也笑了起来：“还打算什么？顺水推舟呗。云姜姑娘我见过，才貌双全，给十三做侧福晋也还般配。”

　　他沉吟道：“侧福晋有些困难，抬个侍妾吧。”

　　我一怔，想到了云姜虽已脱了贱籍，总是曾在烟花之地，莫说侍妾，能进怡亲王府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心中微微一动，我自己难道不是么？说起来虽是官宦家的女儿，到底身份太低，又无子，就连这个嫔位，也是借了女儿的光。

　　胤禛见我低头苦笑，也敛了笑意，静静不语。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这些事多想无益。抬头望着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平静、克制、坚定，像我每次看到一样。他的爱会不会让我变得软弱？我还在想着现在，他却从一开始就在担心很久以后的日子。他怕我成为众矢之的，怕有朝一日没有了他，我就没有了一切。

　　心中升腾起奇怪的情绪，幸福，感激，酸涩，痛苦，茫然。

　　送走了胤禛，依然望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风吹过窗台，掀起桌上的纸，发出轻微的声响，屋子里安静得只有风声。

　　我环顾四周，这是个什么地方？连爱情也要带着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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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十三倏然抬头，呆呆看着我，半晌扔下筷子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我就知道是鸿门宴。”

　　“鸿门宴？项庄在哪里？”我也放下筷子，瞪他。

　　十三无力指了指我，苦笑着摇摇头。我端正坐好，摆出标准的命妇微笑：“王爷就别推三阻四了，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跑腿儿受累，旁人得好处，何苦？”

　　“谁得好处？”十三又叹，“皇嫂一向算盘打得最响，能有什么好处落到旁人身上？皇兄别笑，您倒是评评理。”

　　我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夹着鸡翅膀的手直发抖：“你你你……有没有良心？”

　　胤禛端坐一旁，表情依旧淡淡的，许久终是忍不住，嘴角轻轻向上一勾，笑起来。我气哼哼地敲了敲桌子，看着不看他，紧紧盯着十三：“反正你皇兄已经答应了，你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大不了我自己去。”

　　十三哈哈大笑，抓起筷子挟了一块梅花山药，一边细细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得了皇嫂，不用念绕口令了，我随您去就是了。”

　　我眉开眼笑，胤禛笑瞟了我一眼，道：“午时出宫，两个时辰以后回来。十三弟经心着点儿。”

　　毕竟不合规矩，也不敢惊动了人，只一乘小轿跟在十三的马车后面，待出了宫门，上了早停在那儿的一辆青布马车，十三换了马，不远不近跟在车旁。

　　我耐心待车走了一会儿，才掀起帘子，冲十三招了招手：“把侍卫都打发回去吧。”

　　十三扭头看我，奇道：“这才出宫门几步，就不能消停会儿？皇兄知道了又不饶我了。”

　　我叹了口气：“一看这前呼后拥的我就闹心，再说了，咱们是去探人，干嘛摆一副强抢民女的架势。”

　　十三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马鞭虚点了点我脑袋，待要说什么又语塞，招手叫来侍卫低语几句，跟在车后面的人马立刻呼隆呼隆走了一大半。

　　他回头看看正在饶有兴致望着街道的我，压低声音道：“也别太过了，帘子掀着像什么，快放下来。”

　　我瞪他一眼，半放竹帘，想一想，哧哧笑了起来：“怪不得你皇兄没让嬷嬷跟着，原来差使都交给你了。”

　　他无奈看了我一眼，也跟着笑了。

　　我们隔着帘子有一句没一句聊天，我问起想想，他道：“小时皮得了不得，略大点儿才安静些。这些日子跟她额娘学着种花儿呢。”

　　我来了兴致：“咦？她也爱侍弄花草？不知爱什么，赶明儿缺了来问我。”

　　十三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名品，寻常花木，由着她玩罢了。”又看了我一眼：“皇兄那里新摆了盆绿菊，是你种的？”

　　我高兴地笑起来：“到底十多年交情不是盖的，十三爷这也瞧得出。”

　　十三摇摇头，道：“花倒也寻常，只是若非你种的，皇兄定不会摆在案上。”

　　我撇撇嘴，每年冬天摆在墙角的梅瓶就没空过，那可不是我折的。

　　他见我没搭腔，也就笑笑不出声了。

　　午时街上正是人多，走着走着却渐渐冷清了些。终于拐进了一条巷子，车子辘辘走了一会儿，停了下来，十三勒马，道：“就是这里了。”

　　下了车，举目望去，朱门青瓦，独门深院，虽谈不上威严，也有几分峻整。刚下过一场雨，石板泛着清亮的水色，映着墙头横出的几竿绿竹，更衬得巷子幽深。我瞄了瞄门口蹲的石狮，一笑：“有几分‘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意思。”待要说“赵瑾瑜这小子果然出息了”，十三已接了口：“这是我一处旧宅。”

　　金屋藏娇？

　　我瞠目结舌，看不出来啊怡亲王，动作这么快！胤禛这回情报有误，什么“还没应下”“闭门不出”，人家这边都立了门户了……

　　十三看我这副被雷劈到的惊呆状，一脸恨铁不成钢：“胡想什么呢？这宅子给了赵瑾瑜两年多了。”

　　我讪讪笑了笑，不待他再张口，赶紧抢先上前叩了叩门环。

　　门几乎立刻就开了，一位头挽双髻的绿衣小丫鬟抬头一望，惊喜道：“王爷来了。”

　　我抿嘴一笑，退了半步，作出往里让的手势。十三无奈看了我一眼，当先一步跨过门槛，略停了停，大步进了院子。

　　小院子并不开阔，胜在玲珑有致，左一道回廊，右一座假山，十三东拐西绕，走得甚是熟稔。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低头强忍笑容，眼看着他大步迈过月亮门，终于忍不住绽了满脸的笑意。十三正巧回头，脸腾的一下红了，气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宅子。”

　　我低头忍笑：“是啊，给了赵瑾瑜两年多了。”

　　那你怎么又知道云姜姑娘住在哪处？

　　他又气又无奈地看着我，欲辩无言。带路的小丫鬟站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一脸小心翼翼的好奇。我推了推他，道：“杵在这儿做什么？”

　　话音刚落，隐约穿来两声调弦，“仙翁、仙翁”响罢，叮叮咚咚弹奏起来。我好奇心起，越过十三，当先循琴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