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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栏杆十二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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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嫩嫩的小手挥舞着抓挠我的脸,我凑上去,亲吻带着奶香气的小手指,小丫头咯咯笑着,我着迷似的看着小胖脸上圆圆两个笑窝儿,也跟着开心地笑。
珠帘叮叮一阵轻响,晓霜走近弯了弯膝盖:“格格,圣旨到了,赵公公请您到前头接旨。”
圣旨?我愣了愣,胤禛这么正经八百地给听松阁下旨,好像还是头一遭。
晓霜见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轻声道:“主子,想是册封的事儿。”
我恍然大悟,可不是。昨天晚间胤禛说了,今儿个晌午的册封大典我不必去,在听松阁安心将养便是。看看日头,想是大典结束了。
换了正装,我挂着一串串流苏,簪子,耳环,朝珠,叮叮当当地跪了下去,整个听松阁的太监宫女嬷嬷跪了一地,倒是颇有阵势。圣旨并不太长,只是许久不跪,膝盖难免有些生疏了,尽顾着轻轻揉着酸痛,也没留心说了些什么。好容易念完了,搀着晓霜的手甫一站起,四周呼啦啦又都跪下了。
“给安嫔娘娘贺喜,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嫔?平安?我哑然失笑。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又望一眼殿外高高的宫墙,心里真是千般滋味。
捧着各色器具的宫人鱼贯而入,瓷器,珠玉,香木,绫罗,我瞥了一眼,转身入了内室。床边的小摇篮微微晃悠着,我含笑坐了轻摇摇篮,小丫头依依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我越看越爱,小酒窝里的一抹笑意仿佛渐渐融进了我心里。
伸手指抚弄着小丫头的脸颊,我低声道:“小东西,都是为了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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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制拨来的宫人又有七八个,小小听松阁越发挤了,从早到晚笑语声不断。我性子随意,听松阁也就少了几分整肃,新来的小丫头有时当着我的面儿大胆斗嘴儿互相调侃,我也含笑听着,心里反而多了几分松快。
十一月中旬,陶泓终于抵京,香瑶也跟着来了,人还未见着,先送来整整一箱小孩子衣饰,花花绿绿的,样子精美繁复,有件贴身的小肚兜竟然用金丝绣了个坐在莲叶上的胖娃娃,系带全是滚圆的珍珠。胤禛看得失笑,我翻了翻,也好笑起来:“她还不如送几根金条来。哪家的小孩儿这样穿衣?”
晓霜笑道:“香瑶小姐尚在闺中,哪里知道这些。奴婢把这珍珠换了就是,梗着小格格就不好了。”
我细端详那个笑呵呵的胖娃娃,莲叶绿线掺金丝,光华闪闪,小娃娃更是绣得细致,越看越喜欢,笑着说:“这件就别动针了,咱们再细挑拣几件,把那金丝都去了,刮喇喇的刺人,这可怎么穿。赶明儿原样做一件叫她试试。”
晓霜笑道:“可不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想着不日就能见到他们,真是欢喜不尽,虽说天阴沉了几日,御花园里到处冷清清的,我却丝毫不觉得萧索。坐在水阁里,我映着水光细细抽着金丝,一边说:“香瑶这丫头,送礼倒送出麻烦来,半点儿也不给人省事,——这半天脖子都酸了,等见了面定要跟她算账。”
晓霜停了针,拿起火钳拨了拨盆里的银炭,抬脸道:“格格,你看云这么低,冷飕飕的,您身子未养好,到这寒浸浸的地方做甚么,有多少活儿不能回去做?”
我放下小衣服搓了搓手,笑道:“不妨事,里外三层裹得活像个炭球儿,还笼着火盆呢。这水阁里的忍冬比咱们的长得好,我看着喜欢。”
晓霜站起身道:“奴婢回去拿个手炉给您揣着,别看这叶子长得密实,缝儿里透风着呢。”
我点点头,目送她走远了。只觉得坐了半日浑身僵硬,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看四下无人,绕着水阁小跑了两圈儿,蹦跳着做了几下跳跃运动。刚坐下拿起活计,忽看见远远的隔着湖,有人缓缓走过,象牙色的袍子一晃而过。
心中一跳,我紧走几步细看,人已绕过了九曲桥。不及细想,我急急忙忙朝桥面上跑,向着人影追了过去。
过了桥拐到石径上,我疾步走了好一会儿,只是不见人影。兜了两个圈子,不觉脚下一绊,胳膊上猛地一紧,已被人抢先扶住了。
“都做了额娘,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声音清透,微含一丝责备。
我抬头,愣愣看着他的脸,不觉一笑:“真是你呀。”
八爷笑了笑。我猜想他多半从胤禛那里过来,正要出宫,不愿多提,想了想,却找不出什么话题。许久未碰面了,方才猛一瞧见,竟然不假思索追了过来,想想真有几分尴尬。我低头想了半天,仰首道:“最近一切安好?”
他点点头,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意。我正搜肠刮肚想别的话题,他忽道:“……对不起。”
我诧异昂首,疑心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恭喜你的话我说不出口……”他低下头,轻轻对我笑着。
猛然一阵心酸难忍,我慌忙转开了头,半晌才说:“这是什么话。只有我欠你的,哪有你欠我的。”
他定定看了我一会儿,忽而一笑,拍了拍我的头顶,浑不在意我的身子蓦地僵硬。仰脸看他,八爷啊,眼前这个人,竟然也悄悄的老了。他的鬓边也像胤禛一样添了许多霜色,他眼中的我,也早不是那个蹦蹦跳跳、胆大糊涂的小丫头了吧?
“我知道你不好。”我低着头轻声说,“他的折子我看到了一些,都是斥责你的话。你最近在管宗室的事,是不是?”
他不出声,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极畅快。
“我一日未死,他一日不能安心。”他的脸上挂着悠然的笑,好像讨论的是别人的生死,与己全不相干。瞥了我一眼,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小语啊,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每个人都变了,怎么就你还是老样子呢?”
我一怔。他停了停,又说:“站队就要有站队的自觉。摇来摆去其心不定,这一点说来,你是今不如昔。”
我苦笑一声,哪能人人都似你那般洒脱?看了他一眼,我细细品忖着这洒脱有几分真实。八阿哥不是个输不起的人,可是兹事体大,涉及的远远不只一身一人的得失,他能不在意身家性命,总不能……不在意旁人。
“九爷十爷呢?还有十四爷。”我有些惘然地问着。
“十四弟不会有事。”他静静说道,声音沉稳,“古往今来为君者,所图无非两件:身前功,身后名。他想全了这两样,就不会动十四弟。”
“别把他想得那么坏。”我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们都是他的兄弟。”
他静静看着我,目光逐渐柔软,微笑着伸手又拍了拍我的头。
“真好啊。”他喟然长叹,浅笑着望进我的眼睛,眼神清澈温和,声音也像蕴含着柔和的笑意:“快二十年了,虽然如此……”
是啊,都二十年了。我抬头定定回望着他,隔着漾起的泪光,这双含着笑意的眼睛褪去了层层蒙上的烟尘,隔着二十年的时光遥遥望向我,恍如初相遇。
虽然如此,怎样呢?
强行压下心中的感伤,我低下头,努力忍住就要淌下的泪水。
我已不敢再祈愿回到当年。其实我也变了,只是你们看不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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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层云终于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这是雍正初年的第一场雪,雪花铺天盖地,只一会儿就积满了琼枝玉叶,雪白琉璃。
我看了一眼厚厚的门帘子,不安动了动:“怎么还没到?”
晓霜正在添炭,闻言笑了:“格格,您都问了好几遍了。午时才去接的人,这才多一会儿?您且安心坐坐。”
我随手拿起茶碗,又放了回去,起身走到门边撩起帘子,冷风迎面而来,和着雪花扑了一身。内侍忙拿了伞来,我摆摆手,眯着眼看了看银白的院子。远远雪地里过来几个人,绕过了竹花架,当中簇拥的一个人一身红衣,在茫茫雪白中格外显眼。我眼睛一亮,大声道:“晓霜来看,那是不是香瑶?”
话音未落,那人远远似瞧见了这边,顾不上雪深风紧,甩开宫人急步跑了过来。
我大笑:“是她,错不了。”
红色的人影在前面跑得欢快,后面踉踉跄跄跟着的宫人一路唤着。我大声笑着迎了出去,刚走下石阶,一团红影扑到了面前,一把掀开了头上的昭君帽,露出亮闪闪的、满是兴奋的眼睛,。
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一把握住了她的双臂,深吸一口气:“就知道是你。”
她嘻嘻一笑,脸蛋冻得红扑扑的,我忙道:“快进屋。”
屋内骤暖,宫人们替香瑶解去斗篷,她也不去拂领口的雪花,笑嘻嘻上前一个万福:“民女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她故意做得滑稽,满屋都笑了起来。我笑眯眯抬了抬下巴颏儿:“偏不说免礼,就这么蹲着吧。”
晓霜笑着去搀香瑶:“格格逗姑娘玩呢。走了这半天,冻也冻僵了,幸好备了热茶。”
我拍了拍身边,香瑶嘻嘻一笑,凑过来坐到了榻上,顺手揽住我的胳膊:“可算是见着了。”
我满心欢悦,笑道:“我可盼了好几个月了。怎么不见陶大哥?”
香瑶抿嘴一笑:“我的娘娘,您也糊涂了,这里他如何来得。”
我恍然,失笑道:“真是糊涂了。哪天到外头聚一聚才好。”又看了她一眼:“你若还这样,我就叫人撵出去。”
她笑吟吟晃了晃我的胳膊,软声道:“知道啦。连晓霜都改不了口,我还不是一样?”
细细看她的眉眼,还是记忆里的娇憨模样,只眉间也多了几分风霜之色。我停了停,道:“这些年,就在外头疯跑?”
她点点头:“自爹爹去了,我就一直跟着陶大哥。前年二哥想接我去广西,是我不愿意。陶大哥这些年东奔西走治水,我跟着走了这些地方,渐渐也就挂上了心,想帮忙做些事儿。”
我想想,轻声道:“你和他,是怎样打算……”
她摇摇头,坦然道:“我也不知道。这么些年,心也淡了,就这样随着他,瞧着他,还不是一样?”
看着她明澈的眼睛,我又悲又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