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相》吴宣墨

2、忆相思

　　第二章

　　镜里梧桐水中花，巧随行云映晚霞。

　　清风浅荡烟波起，镜桐依旧花非花。

　　清清幽幽的山间，清清闲闲的人。

　　“闻到没？”一个身着嫩绿色衣衫的少女拉拉身旁白衣少年的衣袖。

　　“左边十步远处。”少年肯定的回答。

　　“啊，没有啊，那边是悬崖。”虽然如是说着，少女依旧走了过去，“原来开在崖壁上”，她趴下身伸手摘下崖壁上的一株小草，“难怪我老是找不到。”她欢快的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这下药量够了，我很快就可以开始制药了，不出两个月你的眼就能好哦。”

　　他走到她身前，伸手摸摸她的脸，“我第一个要看的人就是你。”他轻笑，一如往常的温柔。

　　她抬头看着他出尘的容颜——这样一双星眸却看不见，“我长的很丑哦。”她笑，笑的很淘气。

　　他依旧温柔的笑，轻搂她入怀，“没关系，反正我一辈子不下山，也见不到其他女人，你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她抬头看他，神情有些迷惘，似乎想从他没有焦距的眸中看出些什么，却徒劳无功。

　　半晌，她笑开，依旧顽皮，“原来只有在没有比较的情况下，我才最美啊。”

　　***** ***** ***** *****

　　文镜桐一入江湖就放出风声——武林至宝“蝉羽护甲”，“麟光宝剑”重出江湖了。

　　“蝉羽护甲”轻如蝉羽，却是天山雪蚕丝织成，刀枪不破。

　　“麟光宝剑”剑闪麟光，薄如蝉翼，削铁如泥，是上古神兵利器。

　　但“蝉羽护甲”与“麟光宝剑”之所以称为武林至宝并非在于他们的功效，而是在于它蕴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攸关武林生死存亡的秘密，传言说它是一本绝世武功秘笈，亦有人说那是一个将天下武学集在一起的一个书库。还有人说那是世间至绝的毒经，当然还有人说那是宝藏，但可以肯定的是百年来历代武林盟主放出消息——凡身具“蝉羽护甲”和“麟光宝剑”的人不论身份背景皆可破格成为下代武林盟主候选人，如果品格优秀，身手不错者，更可以参加最终决逐。

　　但近百年来“蝉羽”、“麟光”皆不知所踪，直至今日……

　　***** ***** ***** *****

　　江南掩月山庄

　　春天，正是桃花盛开的时间，掩月山庄的后山更是满坡满谷的桃花，美的娇艳，美的虚幻。

　　一个白衣男子闭着眼睛慵懒的倚着桃树而坐，突然一片桃花瓣落在他的颊上，他浑身一震，睁开眼睛四处搜寻，却没有任何的惊喜，依旧是满满的失落，又一片桃花瓣轻巧的落在他的衣袖上，他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回忆骗了……

　　“你闻闻香不香?”绿衣少女将一朵桃花凑到白衣少年鼻下。

　　“嗯，还好。”站在大片的桃花林中，很难察觉这一朵桃花的不同，但他不同，他的嗅觉异常的好，“你喜欢桃花？”

　　“不，但你不觉的这样坐在桃花林中，闻着桃花香，感觉着桃花轻盈的在风中绽开，偶尔还有一些桃花瓣像蝴蝶一样落在你身上很美？”她娇俏的笑，执意要得到他的认同。

　　“嗯，是很美。”因为她陪他坐在桃花林里，偎在他怀中。

　　“其实我是在想，等把绷带拆下来后，你会有一双桃花眼。”她把玩着手中那朵桃花，煞有其事的说。

　　“桃花眼？”他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不太懂。

　　“就是说你的眼很会吸引很多很多女人，那些女人就像这满林的桃花，都很美，也都很香，而我混在其中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垂眼看着手中的桃花，眸中一闪而逝的是犹豫和淡然，但将桃花转了个圈，她也给了自己一个像桃花一样明丽的笑容。

　　“但我的鼻子很灵，只记住你一个人的气息。”他玩笑的把鼻子凑到她颈间，逗的她咯咯直笑。

　　“啊，我被桃花亲到了。”她笑着轻喊。

　　“被桃花亲到？”他不甚明了。

　　“像这样。”她神秘的笑。

　　他突然觉得唇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阵悸动，是被桃花亲了吗？

　　“嗯，味道跟桃花一样好。”她煞有其事的评论，然后笑了开来。

　　他这才知道亲他的不是桃花，是她。

　　“好啊，我要把桃花亲回来。”他装腔作势的扑向她，两人笑闹开来。

　　半晌，她轻捧他的脸，柔柔的说：“我决定喜欢桃花了，如果你真有一双桃花眼。”

　　接着桃花又亲上了他。

　　那时起，他就知道，也许他身上沾了许多许多的桃花，但他怀里的桃花就那一个……

　　“风大哥。”一个女子特有的柔细嗓音将他拉回现实。

　　现实中有满坡满谷的桃花，很香，很美，却没有他要找的那一朵——曾经在他怀中的那一朵……

　　“风大哥。”柔美的女子又轻唤了他一声。

　　“什么事，柳姑娘？”他收起失落，用一贯的温柔面对来人。

　　“我说过，叫我如月就好，掩月山庄的柳姑娘有很多。” 掩月山庄的大小姐柳如月不掩爱慕的看着他。曾经她为自己的名字与“掩月山庄”同有一个“月”字而欢喜，但现在她反而羡慕三妹如云，只因她与他的名字中同有一个“云”字。“刚刚殷姑娘，白姑娘带来消息，说‘蝉羽’‘麟光’现世江湖了。”

　　“在哪儿？”他一震，急急问道，也许，他的桃花要回来了。

　　“不知道，但听说与天残宫有关。”柳如月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说了，“风大哥，其实你不需跟那些人去争‘蝉羽’‘麟光’的，我爹这么赏识你，只要你向他表明心迹，他老人家会力保你当上武林盟主的。”柳如月无限娇羞的低下头，她爹是武林盟主，只要他成为她爹的女婿，要当下任武林盟主是十拿九稳的事。

　　“多谢柳姑娘，我先到大厅去了。”他礼貌的一拱手，潇洒的转身而去。柳如月的心意他知道，但他要的桃花只有那一朵。

　　“风大哥，你……”看着白影飘然远逝，柳如月轻咬下唇，一跺脚。

　　满腔爱意化作轻愁，溢满桃花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 ***** ***** *****

　　“行云哥。”

　　“云哥哥。”

　　柳家的另外两朵花——柳如星，柳如云早早等在大厅外。

　　“行云。”

　　“风大哥。”

　　殷雪雁，白素英闻声也走了出来。

　　“诸位姑娘好，我们不妨进去说话吧。”风行运客套的点个头进了大厅，“盟主，诸位前辈，各位武林同道，在下来晚了。”

　　“风少侠怕是桃林坐久了，让桃花绊住脚了吧。“星剑山庄少庄主尹剑星看看一旁素有冰美人之称的冷心蕊，酸溜溜的说。

　　冷心蕊仿若无所觉，依旧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像极了冰雕的美人。

　　风行云温文的笑了笑，没有做答。行走江湖四年，时常碰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敌，有时真的很无奈。

　　“两位贤侄同为武林中少有的青年才俊，有美女相随也自是难免。”武林盟主柳鹏飞笑呵呵的打了个圆场，“诸位带来的‘蝉羽’‘麟光’的消息，我会仔细推敲，如果确定天残宫独霸江湖之心不死，我们正道武林也绝不退缩，我们一定要妥善布局，这是一场硬仗啊！”

　　“对，我们决不能放任妖女危害武林。”不知谁高声应和。

　　“妖女数年来以妖媚之术祸害江湖，我辈同道之中有不少青年俊杰惨遭毒手，其行为令人发指。天残妖女不能不除！”又有人道。

　　“对，不能不除！”厅中大部分人高声附和。

　　风行云默然无语——全是女弟子的天残宫，她会在那儿吗？

　　“风少侠一句话也不说，该不是被天残妖女迷惑了吧？”君剑星不怀好意的将箭头指向了风行云。

　　风行云淡然一笑，并未出声否认。

　　“你胡说，云哥哥才不会喜欢那些妖女。”柳如云拉着风行云的衣袖生气的顶回去。

　　“我只是在想‘蝉羽’‘麟光’再现江湖的消息是何时从何地由何人传出？消息是否确实？”不想介入柳如云和君剑星的争执，风行云只得温和的转移话题。

　　“大约半个月前，我帮中长老在京城看到天残宫宫主玉残香，他知道此妖女邪魅至极，便命京城分舵的丐帮弟子严加监视，竟发现一个俊秀少年将‘麟光宝剑’交予她，且二人言谈之中确实提到已找到失踪多年的‘蝉羽护甲’，甚至提到‘武林盟主大选’和‘宝藏’。”丐帮帮主之女白素英将所知道的情形清清楚楚的说给风行云。

　　“现下玉残香与那位文公子已从开封到达长安岷山一带，据我探子回报，他们在岷山之间似乎有个大秘密，玉残香甚至在其间设置了毒障。”身为“武林万事通”一门之女的殷雪雁亦不遑多让的道出自己所知。

　　“毒障？”大厅内因这两个字而骚动，众人皆知天残宫使毒一绝，且奇毒难解。

　　“这要怎么攻？”

　　“有药可解吗？”

　　众人纷纷疑问。

　　“大家不用担心，我和白姑娘来之前，已让本门和丐帮通过各种渠道找寻‘病公子’的下落，而刚刚我们已收到消息——‘病公子’马上就到。”殷雪雁大方的给了一个可以安抚人心的消息。

　　“‘病公子’会来？”

　　“那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

　　病公子？那个人称一身病体，却医术无敌的病公子？风行云转着手中的一枝小桃花——不知何时养成了这个毛病，大概是她离开的那一年吧。病公子？自他入江湖来时有耳闻，却从未见过，是什么样的人呢？桃花又转了两圈，他一直都很好奇这位病公子，因为他与她同有一身好医术。

　　“来了。”柳鹏飞笑呵呵的说。

　　果然风中传来时断时续的琴声……

　　江湖上人人皆知病公子出现之时必是未见其人先闻其琴，其琴有如天籁，而后是四名娇俏少女抬一顶垂纱软榻，里面就是病公子了。

　　有远而近的少女、软榻证实了众人的猜想，可这琴声……虽不至魔音穿脑，却是绝对的荒腔走板，不成曲调……江湖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错了，弹错了，弹得不美。”低柔的声音从软榻中传出。

　　风行云一愣，浑身僵直，好耳熟啊，心里泛起淡淡的怨，犹记得那一年他坐在桃花林里跟她学琴，她就是说的这句话，就是这句话，他的桃花飘离了他的生命，因为——他不懂得美。

　　出人意料的，一向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风行云飞快的走上前，伸手就要掀软榻的纱帘……

　　“风大哥，不要。”惊呆的众人中柳如月离门最近也最先反应过来，伸手拉住了他。

　　众人吁了口气，江湖上无人不晓病公子的病怕见光，也不愿让人见到他的病容，掀他纱帘的人都被他视为仇人。

　　而这个时候，他们不能成为他的仇人。

　　伸出去的手握成拳又收了回来，风行云盯着那纱帘，似乎想将它看穿，“他”的声音虽是宜男宜女的低柔，不若“她”的柔和清澈，但那种感觉，他不会找错，“是你吗？”他的声音有些打颤，“我想见你。”

　　沉默……

　　软榻内没有什么反应，满厅的人也因为风行云的话而莫名所以。

　　半晌，纱帘微动，拉开……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却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掀开纱帘的——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

　　仔细一看，这娃儿旁边有一架琴，身后一袭薄纱，掩住了一个大人的身影，原来刚才弹琴的人是这娃儿，那想必帘后的人才是“病公子”。

　　只见三五岁的娃儿跳下软榻，看了看风行云，又绕着大厅转了一圈，将每个人都看了个仔细，最终又回到风行云身前，小脸使劲仰着看他。

　　忽的，只听这娃儿娇甜的喊了一句“爹爹”，随即抱住风行云的腿。

　　只听大厅里一片抽气之声，夹杂着几个女子的惊呼。

　　“什么？”一直盯着软榻的风行云微微收回心思，看着挂在他腿上的娃儿，她说了什么？

　　“爹爹。”娃儿毫不厌烦的甜甜一唤。

　　“娃儿，你认错了吧，风大哥尚未成亲，不过二十来岁，怎么可能是你爹呢？”柳如月轻柔的哄着那娃儿，试图将她从风行云身上抱下。

　　“不要碰她。”病公子低柔的声音让柳如月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尴尬至极。

　　“爹爹，你就是我爹爹。来之前姨姨跟我说了，这厅里最温柔俊秀的男子就是我爹爹。你就是。”小娃儿坚定不移的重申。

　　厅里几个自命风流的少年侠士显出明显的不屑与难看，其中以君剑星为最。

　　风行云将挂在腿上的娃儿抱起，看着她粉嫩的小脸，竟有说不出的喜爱，“娃儿，我不是你爹爹。”如果当年她没走，他们应该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了吧，可是，她走了……

　　小娃儿大大的眼眨了又眨，渐渐蓄满泪水，忽而小嘴一扁，哭了开来，“可是……”

　　“怀香，回来，他说不是就不是吧。”病公子的声音依旧低柔不见起伏。

　　“他是嘛。”小娃儿不依的搂住风行云的脖子，“姨姨说了我娘最喜欢桃花，叔叔你看，爹爹手里明明就拿着一枝桃花。”

　　风行云愣住了，怀香？会是吗？

　　他急切的问怀里的娃儿：“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你娘是谁？”

　　小娃儿抹抹眼泪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叫风怀香，今年四岁了，姨姨说我娘叫惜香，玉惜香，爹爹。”

　　“如果我们有了孩子，要给他起什么名字？”她娇俏的问。

　　“怀香，风怀香，风行云怀里的玉惜香。”他的温柔只对她。

　　一辈子对她……

　　“怀香？你是怀香？”风行云激动的看着那娃儿，会吗？她走时已有身孕？

　　“嗯。”小娃儿使劲点头。

　　“怀香，我是你爹！”风行云激动的抱紧小娃儿，空寂多年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点踏实感，原来她的桃花结了果，那她呢？

　　“风大哥，你……”

　　“风行云，你……”

　　“行云哥……”

　　“云哥哥……”

　　“……”

　　厅内几名女子不约而同的惊唤风行云，不可能的，怎么会呢？

　　“诸位，风某早已娶妻，吾妻玉惜香在五年前与我失散，我入江湖就是为了寻她，怀香确实是我的孩子。”风行云抱着风怀香向众人高声说明，“怀香，你娘呢?”

　　“姨姨说，娘生下怀香就到天上去了。”风怀香的一句无心之语，却成了风行云心头一把利刃。

　　“我不信！”风行云转头看向软榻，“是你在骗我，对不对？”他伸手扯下纱帘，露出里面的人，尽管“他”消瘦阴柔，但那细长的身子，俊雅的面容，仍宣示着“他”不是他要找的“她”。

　　“咳咳咳……”因为震荡，病公子咳声不断，只一瞬间四少女又将纱帘搭了回去。

　　“风兄请节哀，如果小弟当年在场，定不叫此憾事发生。”大约是医者父母心，病公子并未生气，反而低柔的安慰风行云。

　　风怀香从僵硬的风行云身上爬回软榻，“爹爹，我从姨姨那儿偷跑出来找您，路上叔叔捡了我，叔叔是好人。”

　　“我不信！”风行云喃喃：“我不信，”声音渐大，“我不信！”他高喊着转身跑出大厅，“我不信！……”

　　“爹爹？叔叔，爹爹怎么了？”风怀香不解，娘娘到天上去不好吗？那就让她不要去了嘛。

　　“怀香，你说了很了不得的话。”病公子的声音依旧温柔，但仔细听会发现其中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