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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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只见绣文繁复的帐幔束于床边，床栏之上镂空雕刻着各式吉文福案。房内布置规整华丽，一眼便知是殷实之家。这是哪里？是在做梦么？还是已在彭城老爷的府上了？我苦笑着，挣扎起了身。
屏风后有人似是听到了动静，走了进来。只见一名女子，约么二十出头，生得面容姣好，尤其那对桃花眼，似笑非笑，流露着着几分英气。
“你终于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我摇了摇头，虚声道，“不知此处为何地？”
“洛阳，”那女子爽快答道，“在下贺浅容，姑娘是南朝人吧，不知怎称呼？”
果然仍在北魏，我心里一失落。不过面前这位杨姑娘和善爽朗，倒令人几分安心。我行了个礼，低声道，“多谢贺姑娘相救，小女子名徽儿。相救之恩没齿难忘，他日必以重金相谢。正如杨姑娘所言，徽儿乃南朝人，不幸落入歹人之手，辗转至北朝。”
“徽儿？”贺浅容温婉一笑一笑，“能与徽儿姑娘相识实乃缘分，重金相谢之语万万不可。我贺府亦是汉人，无奈江山为胡人所侵，未能及时南下，只得留在洛阳。你我之间不必有拘束。”
我心中一暖，然而身在北朝，仍是处处小心为好，不便透露过多府上之事，便转而道，“不敢叨贺扰姑娘，敢问如今这南下之路是否还顺畅？”
只见贺浅容略有所思道，“听闻如今边境两朝虽以撤军，但南下之路皆已阻断，想近日回南朝并非易事。”
“南齐已撤军了？”我心中一紧。
“闻是如此，我见你身子仍是虚弱，不如再休养些时日，我也再想想办法。”贺浅容打量着我又道，“看徽儿姑娘的面相气质便并非寻常人家，不知徽儿姑娘为何家王府世族的千金？此番可出微薄之力，亦是我府上幸事。”
王府世家千金？我苦笑道，“徽儿只乃平常女子，并非杨姑娘所想。”
“哦？徽儿姑娘生得贵气，倒是我俗了。还有，”贺浅容笑道，“徽儿姑娘还是唤我一声浅容吧。”
“浅容。”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 * *
在贺府一连住了一个月有余，并无想象中与北朝人的隔阂，反而多了几分唏嘘。贺府偌大却显得有些空旷，听闻老爷夫人均已过身，贺浅容亦隔三差五前去庵中，不常住于府上。
无可否认，那日为贺浅容所救，脱离歹人之手，实乃大幸。然而距我那日堕足山谷之中，已有近两个月了。建康郗府成了什么样子，我不敢想象。既然南齐已撤军，那萧衍也必是回了建康，不知他是否挂念着我？
我忽得忆起那日被困于前往彭城的路上，昏迷之中，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想再次相见的愿望使自己格外清醒。萧衍，我在心中默念道。
披上外衫，我走出庭院。北方夏末之夜，晚风微凉。
“秋月出中天，远近无偏异。共照一光辉，各怀离别思。”
萧衍，你可安好？有生之年是否可再次相见？
翌日，贺浅容照例来探，一入来便嘘寒问暖。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便道，“徽儿已无大碍，在贺府之中叨扰多日，不如......”
“你回南齐心切，我当然明了。”贺浅容摆了摆手，“我已派人去打听过了，洛阳南下的各关卡已逐渐放行，然而边境情况如何，还待确认。确保无事之后，便自会遣人送你回南朝。这世道也不太平，若慌忙行事，你总不想再被那山贼掳去吧？”
此言确有道理，生死难料的惊吓我也当真不想尝试第二次。当下保命才是头等之事，回南齐仍需待一个时机，不可冒然。我点了点头道，“浅容所言极是，救命之恩......”
“又来了。”贺浅容掩面笑道，“如此心急回去，除了怕家里人担心，可是也想着心上人？”
我羞赧地笑了，方才注意到她手执布袋，一身素雅衫裙，少有地见到两名婢女跟随外面候着，便问道，“浅容这身打扮可是准备出府？”
“不错，今日将去往尼寺听诵经文，怎么，徽儿可欲同往？”
我心中苦笑，几番滋味涌上心头。自己今时流落北魏，所有的起因便是赴高座寺送还经书。尽管阿娘信奉佛法，我却始终有感于心而未通于理。不过至洛阳这些，却从未出过贺府的宅子，倒是极想出去瞧一瞧这洛阳城，便问道，“可是方便？”
“有何不便？”说罢便指换着婢女帮我准备衣裳，“洛阳虽比不上建康，却也是个妙处，徽儿你可要好好逛逛。”
贺浅容所言的尼寺名为“悬明”，于洛阳城东建春门外，经绥民里可步行至达。沿着阳渠的一路上，贺浅容不断地同我絮叨着洛阳的闲闻轶事。风起时，这河边古道让我不禁想到了建康的青溪河畔，一时晃了神。
“前面便是悬明尼寺，再过了那石桥便是建春门。”贺浅容指道。
只见那尼寺映在苍绿色的树丛之中，杏黄色的院墙有些许斑驳，青灰色的檐脊和浮屠塔的顶刹若隐若现。
悬明寺近建春门，亦成车流人流往来聚散之地。洛阳的繁华之处，并不输于建康，反倒多了一分大气与隐忍。
我朝着城门望了一眼，甚至不带一丝低微的企盼，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竟有一个背影如此熟悉，不禁心头一惊。
“怎么？”贺浅容问道。
我又是欣喜又是慌乱，来不及解释，向城门快步走去。
“徽儿，你慢点，等等我。”只听身后贺浅容唤道。
城门口人流如织，先头一直紧跟着的背影转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萧衍，是你吗......”我带着哭腔对自己说道，“明明刚刚看到了你，我在这里，你在哪？”
或许只是自己的一时错觉，我暗自懊恼，而此刻似乎与杨浅容亦走散了。四处张望之际，忽得左手从后被人拉住，不由得转了个身，被拽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这个感觉太熟悉，熟悉得太不真实，让我觉得在发梦。“萧衍？”我慢慢地抬起头，错愕得讲不出话，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萧衍......”
你是来寻我的么？知不知我这一个多月经历了什么？我好想你你知道么？千言万语一时堵在胸中讲不出口，下一秒萧衍牢牢地抱紧了我，面颊紧贴着我的耳边。
“徽儿......真的是你。”
人群在两侧匆匆而过，我靠在萧衍怀中仿佛可一直这样抱着直到永恒。这个怀抱太温暖，所有的忐忑、思念与情谊似乎都倾诉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强忍住的弱软与委屈也原形毕露，眼泪一点一滴地流了下来。
萧衍似感受到了我的抽泣，缓缓放开手，轻轻地为我擦拭着眼角，微微笑道，“怎么哭了呢，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萧衍，你知不知道......”我鼻子一酸，只觉着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
“不哭了，不哭了，”萧衍哄着我，“都哭成小花猫了。”
我刚想发嗔，只听有人喊了一声“徽儿！”，萧衍与我同时转过头去，原来是贺浅容寻来了。
我急忙挣开萧衍的怀抱，有些不好意思，想必贺浅容头先看到了我与萧衍间的亲昵。抑制不住兴奋，我急忙走上前去，羞赧道，“是寻我之人。”
“乃心上之人吧？”贺浅容别有意味地一笑，笑得我背脊发冷，心中蓦然生出太多疑问。贺浅容是如何知晓的？而萧衍是怎来的洛阳？为何可如此恰巧地与萧衍相遇？
“南北通路皆断，萧参军可一路寻踪匿迹至洛阳，果真思之心切。”只听贺浅容继续笑道，笑容并未触及眼底。
萧参军？我不解地转向萧衍，只见他抿了抿嘴，牢牢地牵住我的手，眼神中一抹厉色晃过，低声道，“贺拔浅容，原来是你。”
“我起先还担心换回了女装，萧参军便认不出在下了呢。豫州一别，今可安好？”
“在豫州便不应放过你。”萧衍哼了一声，剑已出鞘，光影一晃而过。贺浅容亦迅敏地拔出剑来，招式飞快乱眼。萧衍护我于身后，忽得我心里暗暗一惊，只见守城的士兵拨散着人群向这边黑压压地冲了过来。
“萧郎，小心！”我不由得叫出声来，却瞬间被萧衍拉住猛地转身，只见他那剑不带半分马虎，直指贺浅容的喉咙。
“萧参军果然剑术了得。”贺浅容微微歪过头媚笑道，萧衍的剑却跟着划过，血丝立刻显了出来。那着士兵一愣，大刀又忽的抡了起来。
“让他们都退后。”萧衍的语调无一丝波澜。
“都退后。”贺浅容淡淡道，转而又抬起头道，“若不是想见你一面，若不是得知你北上来魏寻人，你以为我会将这丫头收留一个月，到处放风引你出来？萧衍，这是你欠我的！”
说罢将剑猛地摔在地上，大声喊道，“放了他们，让他们走！”
萧衍收了剑，执起我的手，正步穿过包围在外的魏兵，个个面色狰狞，却无人出声。半晌听到身后传来贺浅容的大叫，“萧衍，咱俩没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