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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瑞亚】朔方寒雪 ...

  •   I.
      “但是,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化了的,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别的,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
      我放下《野草》,缓缓抬起头。有个朋友曾夸张地说,朔方的冬天很冷很冷,裹着棉夹袄羽绒服还会觉得皮手套里的手指是冰凉的,不戴着耳罩凛冽的疾风就会把耳朵冻掉。但没人知道,我一直希望去北方,即使冻掉耳朵,也想站在疾风的核心,听风暴女神的歌,看她的舞蹈所扬起的灰白色的尘土。苦寒又如何呢!我的心将永远是炽热的,如同熊熊的火焰永远提供着风雪中的热源和光源!
      日历上的日期早就是一月了,江南的天气却依然煦暖,别说下最小的一场雪,雨夹雪大概都不可能有了。商铺已经开始了春节大降价,赤红的对联和福字贴满了整栋楼。我自嘲地笑笑,这么久了,还是没机会去北方啊。或许真的要等很久以后,才能去真正见识“朔方的雪花”了——我可不能在过年的时候“翘家”啊。
      套上外衣,踢踏着球鞋,下楼散步。
      然后,我就遇见了那个奇异的女子。

      II.
      同所有过年的人一样,她穿着红衣。
      同所有过年的人不一样,她的脸上见不到一丝喜意。
      她的年龄比我小了不少,二十左右的青春年华,肤色是仿佛久不见光一般的白皙。不算精致却独有狂野的美丽的五官镶嵌在轮廓分明的脸颊上,可惜的是面无表情。她穿着一身cosplay似的红色衣裙,独特的设计、过分精致的花纹图案,却又似乎宣告着她没有模仿任何人。她独自坐在公园一角的长椅上,浑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但她却已经将我的兴趣挑起。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有着这样的气质?这身衣物代表着她的身份吗?
      或许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缓缓地走到女子身边,坐下。
      “天气真好。”我说。
      她略略抬头,扫了我一眼。她漆黑的眼睛如同黑洞,眼神中只有无尽的寒冷和迷茫,或许还有些许锐光,气势强盛得令人无法直视。
      我装作没有意识到她的目光,继续说:“太阳这么好,冬天里少见的暖和天气。”
      听起来有点像低声咳嗽的浅笑声从身旁传来。女子开口了,她的声音是女性中少见的沙哑,大提琴一般的低沉却动听:“我在这儿了几天了,暖和天气并不少见啊。”
      我一愣,几天了?她是说在这里住了几天了,还是就这样坐着度过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但是,心中所想并未影响话语:“也是,这里是南方嘛。看来你不住在这里吧?”
      “是啊,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她的声音很轻,在微风中有点虚无缥缈。
      “你说这里暖和,是来自北方吗?”
      “……是啊。”
      “你见过朔方的大雪吗?”我抬起头,期许地看着她的脸庞,“‘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这是《雪》里的句子。”
      女子垂下眼帘,似乎在回忆,在思索。她轻轻地说,仿佛太大的声音会震碎她记忆中珍贵的宝藏:“我家乡很少下雪……全是冰,终年不化的冰。呼出口气来都能冻成一蓬一蓬的冰雾。但是,下雪的时候,的确十分壮观。雪花不像雾,雪花像鹅毛纷飞,在朔风的呼啸之中翻飞舞蹈。一团一团的雪厚厚地铺在野地上,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膝盖……”
      “你的家乡靠近北冰洋吗?”我有些吃惊。终年不化的冰?中国的高原可没有这样的雪吧?
      “北冰洋?”她的眸子中再次闪现了茫然,“不,不。我来自……”
      女子忽然皱起眉头,眉间微微闪现怒气,但更多的却是难以言状的哀伤。
      “我来自艾格尼萨。”她一字一顿地说,郑重其事,显然家乡的名字对她而言再重要不过。
      “艾格尼萨。”我轻轻地重复。比起真实,这个地名更像是来自小说的虚构。但我却莫名感受到了它不容置疑的存在感,从她那奇异的抑扬顿挫的语气之中——仿佛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叫艾格尼萨。
      “你的……家乡,离这里有多远?”我忐忑着问。在我的知识储备中,的确是没有这样的地名的。那么,要么这个人有精神上的问题……要么,我真的撞上了奇迹。
      女子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它离这里有多远,只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
      “它消失了,毁灭了。”

      III.
      我们在我家的沙发上相对而坐。我为她沏了热茶,她爽朗地接受了。
      注视着她喝了一口,我略微急切地问:“如何?”
      “好喝。”她淡淡地笑道,眼睛中闪耀着明亮的光辉,“不过我并不懂茶……倒是有两位朋友,一个喜欢泡茶,另一个就喝,他们才是爱茶啊。还有喜欢酿酒的朋友……那种佳酿,说是艺术品怕都不为过呢。哎,当初……还真是怀念呢。”
      “什么时候,把你的朋友们请到这里做客吧。”我热切地说。
      女子的眼神却刹那间黯淡了:“没问题啊,只要……他们还活着。”
      我抿了抿嘴唇,“还活着”……难道,有很多人都死了?
      “它消失了,毁灭了。”她当时说。
      我抬起头,女子的个头较我稍高,我便仰视着她问道:“发生了什么呢?”
      “你不用知道。”
      “但是,你也不用独自背负啊。”我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犹如黑洞一般摄人心魄的眼睛,“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些。”
      女子只是微微地叹息:“你不知道的。”
      “……那就再讲讲你的朋友吧,好吗?”我扬了扬嘴角,算是笑了,“如果有一天我像遇见你一样遇见了他们,至少我能认出他们,然后告诉他们你在。”
      女子无奈地笑笑:“好吧,我讲给你听。也许,一切都变了的时候,就只有这些时光不会变了。我是瑞亚,瑞亚·特纳……”

      IV.
      两个孩子,相遇,相识。
      两个少女,相遇,相识。
      十个少年,相遇,相识。
      他们曾内讧过,也曾团结过;曾悲伤过,也曾快乐过;曾一起玩乐过,也曾并肩战斗过。
      她缓慢地讲着,起先还时不时轻松地笑笑,说,你看,这家伙真笨。但故事在继续,她无法再露出笑容了。她讲到一个叫伊恩的少年。她讲到一个叫阿卡迪纳要塞的地方,在那里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们。她讲到一本奇怪的书,讲到名叫舜的异国太子,以及他的妹妹。她讲到战争的临近,憎恶战争的她不得不第一个发出开战的信号。她讲到他们发现了危机的讯号。开始他们仍然有着信心,但每一次的努力换来的都是更大的迷惘。最后的一切,终于归结于痛苦不堪。
      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的家乡,她的世界。
      不复存在,剩下她孤身一人。
      我对她说,不愿回忆,就不要说了。她却已经沉浸于记忆中的世界。
      我想,她太坚强,坚强到偶尔脆弱一次,都成了奢侈——只能对着一个陌生人倾诉,第二天我们就会离别,再不复相见:也许正因如此,才如此容易吐露心声吧,因为不会被嘲笑,也不会影响任何的未来。
      已经凉掉的茶,我去倒掉了。我重新为她做了饮料,是热腾腾的巧克力。
      她喝下后,安然睡去了。
      我转身,却听见她在睡意中喃喃:“伊恩……”
      终于忘不了吗,少年时的深刻印痕?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

      VI.
      我打开房门时,她已经醒了,抚弄着一柄断剑。
      “这就是……”我想起了她所讲述的、在阿卡迪纳要塞找到的东西。
      “这就是。”她肯定。她用手轻轻握住剑柄,然后,稍稍带上了劲。我不由屏住了呼吸,莫名希望她手中的断剑重铸完整。或许会如她描述的那样吧,“冰蓝色的清光瞬间亮起,那断裂缺口上星星点点的神光不断涌动,剑头如被巨浪推出般急速向前延伸,眨眼间就恢复成了一柄完美无缺的冰晶长剑,在这片幽暗中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圣洁白光”。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断剑沉寂着,仿佛睡了过去却不愿醒来。名叫瑞亚·特纳的女子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她说。
      “不对。”我说,“你可以重新踏上旅程,去寻找你的伙伴。你被送到这里来了,他们或许也会在这个时空。到处是冰雪,没什么,但是心不能冷。心冷了,人的灵魂就死了。”
      女领主只是轻轻地一声叹息。
      “今晚……恐怕要麻烦你留我一宿了。”
      我笑了笑:“没问题啊。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

      VI.
      我拉开窗帘,窗外的天空竟然已变得灰白。气温比中午低了,冷空气缓缓地蔓延。
      静静地立着,整理着思绪。是真的吗……她的故事如此不容置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冰凉,如同泪花。
      咦?不是雨,是雪。虽说只是雨夹雪——那一点小小的雪花包裹着液态的水,失去了六角的形状,更像是雨滴,但那一点点的核心,却的确存在,落入温热的手心,迅速融化,继而消失。
      “我家乡很少下雪……全是冰,终年不化的冰。呼出口气来都能冻成一蓬一蓬的冰雾。但是,下雪的时候,的确十分壮观。雪花不像雾,雪花像鹅毛纷飞,在朔风的呼啸之中翻飞舞蹈。一团一团的雪厚厚地铺在野地上,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膝盖……”
      她是这样说的吧?我轻轻阖上眼,想象着那样一副图景: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白色,纯净,光辉,在鹅毛大雪中寂静无声……似乎可以延续到永恒。
      男孩和女孩在雪地上奔跑着,嬉笑着,开着对方的玩笑,又说,以后要永远永远在一起啊。
      然后么……女孩成了少女,男孩却不见了。
      冰雪消融,雨下得好大。

      VII.
      我想她是趁着夜色离开的。
      第二天我推开客房的门,只看见桌上摊开了我的某个空笔记本,上面用干练好看的钢笔字写着:“苦寒又如何呢!我的心将永远是炽热的,如同熊熊的火焰永远提供着风雪中的热源和光源!”
      除此之外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不,也许还有记忆。我不自觉地笑了笑:仿佛一个巨人正在觉醒,从险些死了的地方东山再起,这一次,更加强大,不惧寒雪。
      沉吟片刻,我摸出手机,拨通了某个表亲的电话:
      “今年我不回家过年了,抱歉。”
      我要去北方。亲眼看看朔方的寒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瑞亚】朔方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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