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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尽远】囚笼一炬 ...

  •   I.
      啧。
      我抬起下巴,故作不屑地环视四周。昏黄的路灯微冷,拉长了鬼魅的影子。与我面对面的一个,路灯杆上靠着一个,那边的小巷里还隐约看得见一个。
      “仨大老爷们儿围攻一女孩子,也不知道害臊。”我咧开嘴角说,“这次是什么原因?不小心得罪了你们哪个小弟?抱歉啦,再怎么说我也还是一个班长嘛,该管的还是要管。”
      “多嘴的女人。”他面前的人——个子瘦而高,一头乱发染成了橘子一样的橙色,三五个耳环叮啷作响,看那二里二气的表情,在那种小团体里应该地位不低。
      诶,看来这次被当作贵宾招待了啊——才怪。
      直拳袭来,我闪身避过,随即一手捉住他的小臂,顺势一拉——啧,这家伙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打架吧。惯性使然,他一下子失去平衡;我于是抬肘一击,正中肩胛。他痛得闷哼一声,接着又被一个手刀打晕了,瘫在地上。
      我扬起唇角:“下一个。”
      两道风声——果然他们不会再来堂堂正正的对决。我迅速从衣兜中抽出短棍,挡开那两柄小刀,它们在半秒钟后切入了沥青路面,晃动两下,然后滑开了。
      得赶快解决。我瞄了眼手表,六点五十。还有十分钟。
      侧身,微蹲,手指闭拢——戳眼。对方却一下子扣住了我的手腕;我反手也将对方手腕捉住,转身,过肩摔。对方不可能了解我的实力……总之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看来也不是什么人物。亏我浪费力气……拍掉校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直起身,准备继续向学校走。
      等等……似乎还有一个人。我停步,转身看着那条巷子。
      “你在等什么?”毫不掩饰的挑衅语气,“我赶时间。”
      但站在阴影里的人没有移动。忽然有一辆汽车驶过,浅色的车灯将他的脸映得惨白:是高而匀称的身形,年轻,奇装,绿发,手中紧握着一根长棍——不,比起长棍,更像是枪。
      “你误会了。”
      我一愣。
      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好听,是那种优雅而有磁性的声线,虽没有多余的情绪,却依然给人异样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了一下,仿佛忽然置身于夏日的密林,南风抚着绿叶,奏出沙沙的舒缓的音乐;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为空气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我看见水汽在树木的缝隙间升腾;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清泉的汩汩,又仿佛我突然俯视着那片神奇的地方,看见一颗高耸入云的巨树。

      II.
      姿态还是收起来的好。我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有点狼狈地在大门关闭之前冲进学校——其实翻墙更近也更快,但我不想冒那个险。扫了眼手表,还有一分钟允许我狂奔到教室。时间应该是够的……应该。我慌忙将脚步加快了几分,几次险些在楼梯间转角处摔倒。
      然后不出意外地撞到了人。
      我一时间没能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脑袋撞到了一堵热乎乎的墙,接着身体就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推得向后退去,眼看就要一脚踩空。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加之迅速地攫住楼梯的扶手,才好容易没摔下楼梯——心有余悸地向后看看,这样要是摔下去准得头破血流。
      上天保佑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老师!我连头都不敢抬,低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准备溜走。那人却诧异地叫道:“你是——青鸟?十班的班长?”
      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这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犹如秋风中的梧桐树林的声线——是我的历史老师,白象。
      “嗯是。”我嗫嚅着说,“那个,我可以走了吗?好像要迟到了……”
      “已经迟到了吧。”白象笑吟吟地说,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让人想起大提琴的表演。
      我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在怕你们班老秃鹫?”他又说。我惊讶极了——“老秃鹫”是我们班主任的外号,因其秃顶、瘦削外加脾气暴躁而得——应该只是学生之间流传而已,他怎么知道?
      “你们班主任就是太苛刻了。”他想了想说,“这样,你去我的办公室,我给你们班主任打个招呼,就说和你商量参赛的事。”
      “参赛?”我迷惑地眨眼,历史课难道有竞赛这种东西?
      不过,虽说心存疑虑,但这样的结果还是比被班主任知道好很多啊……于是我点点头,暗自思忖着白象的气场能不能抵挡得住班主任的暴怒。
      结果白象重新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起来竟然云淡风轻。他坐在我对面,对我说:“好了,我跟你说一下一个月后的竞赛——”
      居然真的有竞赛?!
      “是关于你擅长的西方文明史,”他继续说,“选一个题材写一篇论文,以你的水平多半能得奖。如何,参加吗?”
      我点头。
      “那就好。——这样,明天中午我们出校一趟,去图书馆,需要的资料都能找到。”
      我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犹如羁鸟望向囚笼之外。突然,在城市奇诡的光与影之间,闪过一个绿色头发的影子。
      “你误会了。”
      我忙收回目光——一定是看错了。但是那个人的声音却又在脑海中回响起来,浮现了飘渺的虚影:夏日的树林,阳光,清泉……
      久久地无法散去。

      III.
      如白象所言,第二天中午我们去了图书馆。他却将自己的借书证给我,说自己去本校有事,让我借完书自己回校。
      晚秋的阳光还有些温暖。虽风带来的是些微的寒意,阳光抚在脸上却有点痒。书抱在手中,球鞋在沥青路上踏出嗒嗒的声响,莫名升起一种很稳很踏实的感觉。是因着在阳光下走路的缘故吗?一种温暖从皮肤沁入血管,又深入骨髓,深入心脏,与那里爆发出来的咚咚的热量汇合,舒服得让人想要呻吟出声。
      又经过了那条路。我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昨晚打架的地方,遇到那个绿色头发的男子的地方。我忽然又想起来昨晚看到的那个影子:抬头确然可以看见二楼历史办公室的窗,恰有几只麻雀之类的小鸟停在窗台上,机警地张望四周,又箭矢一般远离。那么……
      “啊!”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狠狠一撞,我不由地向侧面退了几步,手中的书差点飞出去。刚扭过头准备斥责,对方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愣住了。夏日的树林,阳光,清泉。竟然是他。
      绿色头发的男子用带着歉意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冲着一条巷子——巧合的是,正是他昨晚隐匿所在。一些身形从阴影里走出来。我瞬间辨认出,领头的正是那些不良少年的头儿索尔,两年前被学校开除的那个。
      我迅速作了决定。我把手中的书放在旁边一根电线杆下,稍稍揉了揉被撞痛的胳膊,低声问:“你怎么惹上他们的?”
      “大概是昨晚占了他们的地方吧……”他不太确定地说,有些木然地抬起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长枪一直被紧握着——没有血迹,看来是一直被当棍子使,“快走吧,与你无关。如果舜……”他突然噤声,我险些没听到他那最后两个音节。
      “无所谓,”我决心忽略疑惑,挺起脊背,咧开嘴笑了,“你忘了么?昨晚我还打晕了他们两个人呢。”
      “……嗯,似乎是。”
      “你左边我右边,那些跟班算不了什么,至于领头那个……”
      “我来吧。”他的声音中没有情绪,却令人安心。
      那些人无声地围拢,索尔走在最前。他长得很魁梧,我不由地想到那位同名的雷神。没过多地神游,我将手伸进衣兜,准备抽出昨晚用过的短棒。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厉喝,是熟悉的低沉沙哑,却又因提高了分贝而几分怪异。白象?
      索尔眼神一凝,不良少年们似乎眨眼就全部消失了,就好像潮水在月光下退却。
      “老师?”我有点惊讶。白象疾步走来,抓住我的肩膀:“没出事吧?没想到那些社会青年居然猖狂到这种地步……”
      “我没事。”我缩了缩脑袋,“那个,书在那里,我们回学校吧……”
      “好。”他点头,忽然又偏过头,似乎现在才看到那个绿色头发的男子似的:“这位是……”
      “很倒霉地惹上了他们,多亏这位女士站出来帮我……”男子说着勉强扯了扯嘴角,大概算是笑了。无端地,他的笑容显得很好看,带着某种不太符合他外表的沧桑和漠然的味道,却并不显得违和,“请问你是……”
      “我是青鸟,”我说,“这是我的历史老师。请问你是……”
      “尽远。”他没了表情,仿佛所吐露出的不过是一串单纯的音节,“尽远·斯诺克。”

      IV.
      再见到他,已经将近一周过去了。
      周六下午的选修课结束了——我选的正是历史,却怅然地发现白象不知怎的没到,而是让一位女老师替他上了课。女老师很漂亮没错,但讲课却有点古板无聊。三三两两的学生接连出校;我不想就这样呆在教室;本想出去随处走走,高三的学业压力却不允许我肆意挥霍时间,因此我决定把作业带到图书馆。
      仍然是那个巷口。我停下脚步,哑然失笑:“你还在这里啊?他们没把你怎么样?”
      阴影里走出了尽远·斯诺克。他仍穿着一周前我所见的奇装,有点cosplay的感觉,我却想不起来有什么动漫角色穿着那样的衣服。他说:“解决了。”
      “哇哦,威武。”我调侃,“我要去图书馆,一起吗?”
      他并无反应,只是仍然看着我。我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了,扯起他的袖子就走。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呢——他说解决了,他一个人怎么办到的?!
      结果在图书馆的休息区对坐着,他告诉我:“只是把他们吓跑了而已。”
      “说起这个,你的枪呢?”
      “……暂时藏在了目前的住处。太引人注目了。”
      “你不觉得就你这头发也够引人注目的了吗?”
      “天生的。”我差点没噗嗤一声笑出来——开玩笑吧?又不是从什么奇怪的地方穿越来的!
      “那你是哪国人啊,这种发色?”我讽刺。
      他的眼神却沉了沉:“我……”似乎犹豫了片刻该如何说出口,将此前那或多或少总有的木然的神色换掉,他认真地说,“我来自楻国。”
      楻?
      我愣住了,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对,除了历史之外我自认为地理还不错,但这种古怪名字的国家就算是小说里也不会出现吧?我认真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男子,服饰,发型……可能真的是个中二病。而且病得不轻。
      “没听说过。”我毫不留情地说,“小说看多了?”
      他有些愠怒地看着我:“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名叫‘楻‘的国家。”
      我本以为尽远·斯诺克会立即爆炸,但他却微微地叹了口气,眼中的怒气失去了倚仗一般轰然倒塌。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低声说着,离座欲走:似乎要走进目所能及的浩如烟海的书架之间,然后穿越这片海洋,去图书馆之外。
      “镶满钻石天空上的露西啊……”
      休息区播放的音乐似乎突然嘈杂起来了。歌手沙哑怪异的声调如织布机一样突突地响着,好像没上够润滑油,又像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越来越快,超越了负荷,变得一种沉重的负担,如同将要失控的缰绳。想起来了吗。那种怪异的感觉,存在了数年的、引起我好奇的异样感……至少我以为那是好奇。
      “跟随着她,来到泉边之桥,摇曳的木马上,人们吃着甜蜜的馅饼;你在花丛中漂流,每个人都对你微笑,花儿肆意生长,高得难以置信……”
      我猛然站起来:“你别走!”
      他回过头,我感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干,某些被埋葬的记忆竟然在此复苏。我头疼欲裂,听到一个如蛇一样嘶哑的声音,却发现那个声音竟是从我自己的口中吐出的。
      “我相信你。”

      V.
      白净修长的手,如拨弄琴弦一般翻飞舞蹈。缭绕着白雾的热水倾泻而下,润湿了紫砂的精致的茶壶。如同变成另一个人,丝毫不见原本木讷的样子,尽远的表情似乎带上了一些怅然的情绪——有点哀伤,有点怀念。
      “请用茶。”他将一只茶杯推给我,清亮透明的茶水在灯下明明地闪亮着,就像一团月光。我捧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一时恍惚,我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精于茶道。原本他提议来茶吧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不过说笑;不过,当我看到他和茶吧老板淡淡地打了招呼,也不免在惊讶之余疑虑顿消。
      “我这些天暂住在你历史老师家里,”他解释,“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是他提议让我到这里来的。”
      白象就是这样的人啊,我默然地想。在这座城市里,也算是个异类吧。
      茶微微苦涩,就像淡淡的悲哀。
      “你的茶一定很受喜爱吧。”我喃喃着,忽然发现他的眼神阴郁了一瞬,“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啊?我一直对历史很感兴趣。”
      他的动作顿了顿:“已经结束了……你无需知晓,而我们的历史已经堙灭了,不复存在。”
      我放下茶杯,它在桌上轻轻地磕出清脆的声响。
      “我不这么认为。”我坚决地说,“因为记忆还在。”
      “你是这样想的……吗?”他幽幽地问。
      “我想知道。”一字一顿。
      “真是任性的小孩子啊。”
      半晌的默然无声。我认真地看着他,那张苍白的有些许灰败的面容,仿佛有某种光芒被禁锢起来,锁在匣子里,让他的外貌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我不想再回忆起那些过往。”他生硬地说。
      我尖锐地指出:“那你现在所做的是为了什么?苟且吗,还是别的你能说出来的东西?说什么不愿回忆,其实你自己也沉溺于过往,才不愿意继续向前!”
      “你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
      他勉强笑了笑:“也许吧。”
      他是没否认吗?裹挟在有些诡异的冷场气氛中,我斟酌着重新挑起话题。抿了抿嘴唇,犹豫片刻。
      “呐……我有个请求。”

      VI.
      我将写好的论文交给白象,他接过,略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深邃有如黑洞。
      “书已经还了,”我挠了挠头,掏出一张卡递给他,“喏——借书证还给您。”
      他点了点头:“他说他今晚就离开。”
      “嗯,他告诉我了。”他说的是尽远吧,“请您放心。”
      “还需要吗?”他扬了扬眉,举起我的论文。
      “嗯,多谢。”我浅浅地笑了,视线中闯入了自己写下的文字。
      “不约而同地,在希腊罗马神话和北欧神话中,命运女神都有三位,司过去、现在和未来。过去未曾走出阴影,现在永远目光如炬,而未来从不揭下面纱。”

      VII.
      晚自习结束,我推辞了室友一起回宿舍的邀请,表示想在教室再学习一会儿。
      等所有人都走了,我背上比平日还要重很多的书包,关了灯。
      仿佛放慢了节拍,无形的手将这几分钟的时光无限延长。我走到二楼,历史办公室的门果然没有锁。我走进去,然后关门,锁上。
      窗台上几只麻雀似的鸟机警地四顾着,因是黑夜而看不清。见我靠近,它们忽然箭矢一般飞走了。我从窗口往下看,尽远·斯诺克已经在那里了,抬起头,等待着。
      “……故事结束了。我在这里,也许他们也近在咫尺。我希望我们能再度重聚。”
      “那么介意多一名同伴么?说实话,我受够这里了。”
      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揉了揉手臂,算是热身;然后,单手撑着窗台,轻盈地翻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尽远】囚笼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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