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歌]擦肩而过》红色骑士

1、【舜】王者阳光

　　I.
　　第一次——也许同样是最后一次——遇到他，是在一个六月的早晨。
　　夏日的燥热方才开始显露出来，蝉在这绿树成荫的古老小道上不耐烦地聒噪着。清丽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在石板路上，映出了一块一块金色的光斑，连缀成一幢奇异的楼阁。
　　我双手揣在兜里，甩动着左肩上的斜挎包，无聊地踢着石子。或许这光之楼阁中住着一位法力高强的老人，曾今有过一段除恶扬善的大侠经历，然后功成身退，隐居山野——鬼扯。咦，这里居然还有人？
　　我盯着那个太阳下被拉得又瘦又长的影子，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接着，我忍不住举起手，揉了揉眼睛。
　　一个男子侧对着我。他看起来很年轻，比我大不了多少。漆黑的长发竟然直垂到腰间，就像古人一样。他很高挑，一米八几的样子，肤色白皙，高挺的鼻梁使他的脸庞轮廓分明；而逆光的的缘故，他看起来又有几分虚幻。他身着一袭黑色斗篷，点缀着金色的纹饰，令他平添了几分高贵——不，那种高贵是从他笔挺的身躯和深邃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绝非任何华丽纹案中的所谓高贵可以比拟。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又一次感到了惊诧。这种犄角旮旯里居然有一个电影院——虽然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了。木质的招牌上用行楷书写着“经典”两个大字，黑色的墨水已经蒙上了一层灰，但门边的海报却是崭新的——“永远的中土：霍比特人指环王”。
　　“你想看电影？”我出口问道，随即就后悔了。这人看上去这么高冷，怎么可能回答嘛！
　　但我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答了：“是的。但孤，没有……没带钱。”他的声音意料之外的低沉而平淡，就算是坦言没有带钱，也不显半分失态。不过，孤？真是奇怪的自称。
　　“哪一部？”我脱口而出，“我请你看。”
　　他似乎有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锐利得如同宝剑，似乎要把我大脑中的一切看个一清二楚。我慌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不容易看到同样喜欢中土的人……”
　　“王者归来。”他打断我，果断地说。
　　我一吓：“啊？”
　　“王者归来。”他重复道，唇角露出了一点爽朗的笑意，“你不是说请孤看吗？”
　　我抿了抿嘴唇，看着他的笑。这个笑似乎有点勉强呢，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再要么就是强烈的内……等等，我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我移开了目光，往前走了两步，推开电影院的门。
　　“两张票，《王者归来》。”我把一张钞票放在柜台上。

　　II.
　　我拉开一个座位，发现表皮已经破损，露出了里面的黄色的海绵。这个电影院的确有些年头了。
　　他在我旁边坐下，抿了一口他方才要的绿茶，眉头一皱：“没有他泡的茶好喝……”
　　身后的放映室投射出白光，银幕上渐渐呈现出图案。电影开始放映了。
　　金色的字母给人一种莫名的古朴之感，映射出了这个故事的宏伟气魄。我轻咳了一声，犹豫着问：“诶，你刚刚说的‘他’……是谁？”
　　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他很喜欢茶道……是孤自幼以来一直在身边的护……不，是朋友和搭档。”
　　“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孤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他淡然地说，“自从……从那以后，伙伴们都失散了。呵，或许都死了也说不定……”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流露出一种痛苦和无奈。
　　“对不起。”我慌忙转过头重新看着银幕。史密戈为了得到至尊魔戒，掐住了迪亚哥的脖子。我的心似乎被什么塞住了。
　　他倒是看看我，笑了笑：“没事。孤……”他忽的止住了话头，换了个话题，“人为了力量，居然能够亲手杀死伙伴……真是令人费解！分明可以好好相处，为何一定要得到属于别人的东西？”
　　“若有所思的语气，说得你好像经历过这种事。”我抽了抽嘴角。
　　“是的，孤经历过。”他冷冷地说，不像在开玩笑。
　　我挑起了眉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山姆、弗罗多和咕噜一道往末日火山而去。真可笑，他们正坚定不移地走向“末日”……
　　“如果说，孤曾经是一个国度的君王……你信吗？”沉默良久，他突然说，声音在这寂静的影院里有些突兀。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拜托了，现在是什么时代？君王这种生物灭绝多久了？他呢，才多大？二十？二十一？
　　但是啊，他身上却的确有一种帝王一般的气概，就算没有冠冕，也是居高临下，令常人无法直视——这种气概大约是中二不出来的吧？
　　于是，我竟然鬼使神差般说出了两个字：“我信。”
　　他又沉默了，眼神盯着银幕，却有几分迷茫，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当他重新开始说话的时候，小霍比特人皮平正试图拿出萨鲁曼的“视眼”：“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如果人不会因为某些东西而产生顽劣的好奇心，那该多好……潘多拉的盒子是不能打开的。那本书也是……”
　　书？我装作没有听到这最后一句呢喃，说：“那又如何呢？故事总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就像索伦最后一定会……”
　　“不要说。”他打断我，严肃地说，“如果能提前预知结局，那么人们就能够挽回很多东西……但这不可能啊。就像在打开之前潘多拉从来不知道盒子里有什么。但也有可能，如果预知结局，就会像萨鲁曼那样……”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堕落。我默默地想。
　　接着他轻轻地说：“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啊……对不起，妹妹。”
　　阿尔温因为思念情郎而失去了暮星的光彩，纳西尔圣剑开始重铸。另一边，甘道夫和皮平乘上快马“捷影”，前往米那斯提力斯，令我惊奇的是他居然对摄政王的行为没有丝毫看法。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疑惑地看着我。
　　“你不曾今是个王吗？为什么这种强占王位的行为……你没有……”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有一丝冰冷：“因为那种人太蠢了。呵，魔多的天空已经昏暗，就好像……”他忽的止住了，没再说下去。
　　敌军已至，末日将临。
　　棋局已经布好，棋子已在移动。
　　皮平点亮了阿蒙丁的烽火台。随着壮阔的背景音乐，战争的讯号从米那斯提力斯传递着，穿越荒岭，穿过雪峰，直到罗翰。阿拉贡抬起头，饱经沧桑的眼神中写着坚毅，随后如一阵风一般奔至罗翰之王希尤顿身前。
　　“米纳斯提力斯的烽火台！烽火台点燃了！——刚铎在寻求救援。”
　　“那么罗翰将会响应。”
　　甘道夫——米斯兰迪尔，化身白骑士帮助战士们抵挡了戒灵的攻击，从法拉米尔处得知了弗罗多与山姆的消息。皮平为摄政王宣誓效忠，法拉米尔则被派遣夺回失守的奥斯吉力亚斯。
　　另一边，弗罗多在咕噜的阴谋和魔戒的影响下，选择了不再信任山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我问他。
　　“你呢？”他反问道。
　　我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我是不会想要抛弃我的伙伴的……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意志能不能扛住这种影响。”
　　“孤绝对不会选择咕噜。”他的声音透露出一种坚毅，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孤知道他绝对不会做出不利于孤的事。”
　　“那个人似乎占据了你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位置。”
　　“……是的。”他没有否认，“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帮助孤……”
　　“帮你干什么？”
　　“保护她。”
　　皮平的歌声响起，分明并不洪亮，却似乎传遍了整个米纳斯提力斯、刚铎。
　　“远离家乡，踏上征途，前路漫漫。冲破阴暗，到达黑夜边缘，星光闪烁如昼。阴霾雾霭，暗沉乌云，都将消散。”
　　我看着他。他依旧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却似乎因着这首歌有所触动，垂下了眼帘。他的眼睑似乎在跳动着，如同强忍着什么冲动一般。
　　罗翰王女伊奥温为梅里穿上了战甲。我听见王女质问着将军：“为什么要留下梅里？他参战的理由和你一样充足！为什么他不能为他爱的人而战？”
　　这也是王女自己参战的希望啊，我叹息一声。而他垂下了头，静静地听着剽骑将军关于恐惧的言辞，然后嘟囔着：“是因为也有人爱着你啊……孤不想让你受伤。”
　　那个“你”……是“她”吗？他提到的妹妹？
　　我忽然想到，他自始至终只说起过两个人——那个喜欢茶道的朋友，和妹妹。他的其他亲人和朋友呢？这个突兀地出现的男子，其实就是一个谜罢。
　　埃尔隆德来到了阿拉贡面前，告诉他唯有召唤刚铎的亡魂才能取胜。在瑞文戴尔沉睡多年的伊兰迪尔之剑纳西尔，终于回到了王者之手，获得了崭新的主人，以及名字——安都瑞尔，西方之炎。
　　“断刃将杀回米纳斯提力斯。”
　　“能运用此剑威力之人就能召集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别再做游侠了，恢复你的本色吧……走丁蒙山道。”
　　“我给人类希望，自己却丝毫不留。”
　　他似乎微微张开了嘴，双唇翕动着，重复了一遍这句台词。他将手伸进了斗篷中，似乎在摩挲着腰间的什么东西，然后他的手停滞住了。
　　阿拉贡、莱格拉斯和吉姆利毅然决然地进入了狭窄的山道。罗翰人注视着他们离去——他们对能否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早已产生怀疑，而希尤顿说：“是的，我们不能……但我们仍要与他们决一死战。”
　　他突然把用右手撑住了额头，喃喃道：“没有东西让孤害怕，死亡亦是。除了……”
　　“前路已封，亡灵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守卫在此。”
　　但阿拉贡走进了亡灵之道。他没有回头。
　　“除了……”
　　梅里被伊奥温带上了战马。他的身体有些晃动，我试探着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脊背。
　　“你……还好吗？”
　　“孤没事。”他重新坐直了。阿拉贡三人在亡灵之道穿行，王者举起圣剑：
　　“为我们而战，从而恢复你们的信誉。你们说呢？
　　“我是埃西铎的后裔。为我而战，我会让你们实现誓言。你们说呢？
　　“你们得到了我的承诺！战斗吧，我会让你们免于生不如死！你们说呢？”
　　他的表情很冷。他看着阿拉贡三人落荒而逃，目睹了敌人的舰队越来越近。阿拉贡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眼睛中透出威严。亡灵之王显现出身影：“我们战斗。”
　　与半兽人战得如火如荼的法拉米尔身受重伤，摄政王却以为他已经战死，满心绝望。甘道夫下达了准备战斗的指令。
　　“孤曾有一个朋友，”他突然开口说，我惊讶的看着他，这是第三个人吧？“她说她憎恨战争。然而她却被称为女武神；战斗的指令，也首先由她发出……那时候，孤觉得她的眼神，有一种带着无奈的坚定……”
　　“你很赏识她？”我有些诧异。
　　“是的。”他依旧没有否认，“她对孤说，她不惧怕战争。只是厌恶而已。然而，有时候战争不可避免，因为人们还有家园，还有爱的人要守护……
　　“只是为了朋友们……对啊，区区十几个人的力量，怎么拯救世界？”
　　十几个人。我沉默片刻，问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语。
　　半兽人攻入了米纳斯提力斯，甘道夫一手持杖，一手握剑，加入了战斗。
　　另一边，南方的舰队被阿拉贡叫停。我看着阿拉贡沉稳的模样，愈发觉得他不愧为刚铎之王。
　　这时候他终于开口道：“孤来自维尔哈伦。”
　　然而他再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银幕上的霍比特人在洞穴中与巨蛛搏斗。
　　我却一愣。维尔哈伦……有点耳熟……
　　战斗进行得如火如荼……刚铎即将沦陷。他看着银幕，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却分明充满了痛苦。这种眼神，一直到安格玛巫王出现、罗翰的援军到来，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听见罗翰人战斗的誓言：“勇往直前，不惧黑暗！奋战，奋战！希尤顿的骑士们！矛会折断，盾会击穿！挥剑之日，洒血之日！冉冉旭日即将升起！”
　　“这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多么荒唐……他说过。”他喃喃道。
　　“同一个人？”
　　“另一个人。”
　　安格玛巫王降落在伊奥温身前的时候，他突然直起了身子，轻轻地说：“不。”
　　我惊讶地看着他。昏暗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有几分诡异色彩。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脸上竟然写了恐惧。他的身体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似乎是极度的紧张。
　　“弥幽。”他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了两个无声的字。
　　难道这个勇敢的女子的身影与他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了？为了保护所爱之人宁愿舍弃性命？这个人是谁，他的妹妹，还是那个被称为“女武神”的人？

　　III.
　　终于，阿拉贡跳下大船，率着莱格拉斯、吉姆利，还有千千万万亡灵大军到来，扭转战局。
　　终于，阿拉贡在魔多之前高呼出声：“刚铎和洛汗的子民们，我的兄弟！”
　　终于，阿拉贡由甘道夫加冕成王，他的爱人阿尔温也终于来到他身边。
　　我扭过头，只看到他的眼瞳深邃如黑洞。
　　“真金不一定闪闪发光，浪子并非都迷失方向。硬朗的老者不显衰老，根扎的深就不畏风霜。星星之火使灰烬复燃，微光亦能够爆开黑暗。断折圣剑有重铸之日，失去冠冕者再度为王。”我轻轻念道。
　　“什么？”他看向我。
　　我微微挑起嘴角，说：“这是为阿拉贡量身写就的诗。”
　　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一只手抚摸着身侧——我才发现那里有一柄红色的剑：“断折圣剑有重铸之日，失去冠冕者再度为王……前面那句倒是挺适合我那女武神朋友。她也有一柄断剑。”
　　但后面那句就属于你了，不是么？我想。

　　IV.
　　我们走出了影院。快中午了，阳光略微有些刺眼。我暂停脚步，问：“你……到底是谁？”
　　他似乎丝毫不意外我问这样的问题，忽然对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好看，就像一片森林。
　　然后，他轻笑着转过身，大步走着，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印上了金色的斑纹，令他看起来有几分虚幻。静谧到连他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的上午本应有几分闷热，却不知是因为树荫还是清风，多了些凉爽。我立在那里，他的那句话似乎还回荡在耳畔。
　　“孤名为舜欧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