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命》摸鱼的云北

7、战争

　　“南国，想什么呢，到了。”
　　南国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随着沈江天走进戏园子里，被带着进了二楼的包厢。
　　她不是没来过戏园子，但这么好的位子还真是头一回，之前她都是和弟弟小民一起远远的站在场边看的，那时，她把小民高高的抱起来，小民还嫌看不着，一个劲往上撺掇。
　　这一嫁出去眼看就三个月了，也不知道小民和爹过得如何……
　　江天给了爹六百五十八的彩礼，还有几个大红包，在本地算是第一流的了。听他说，爹已经拿这笔钱租了店面，重新做起茶铺的买卖了……应该过得去吧？
　　心里想着，南国便看见戏园子里一个小毛头跑了过去——一下子窜进前排的席位里四处张望，毛手毛脚的，一下子打翻了桌上一杯茶水。
　　伙计一把拎起他领子“哪家的混孩子，赶着投胎去呐？”
　　“小民？！”
　　南国吃了一惊，失声叫道。
　　小民说，他想姐姐，又不知姐姐嫁到哪里去了，问爹爹也不说。
　　小民说，他听街坊谈今天城里的聆玉阁来了全省第一的戏班子，还有名角白羽妃，觉得姐姐成了军官太太一定会来听，所以跑到这里来找姐姐。
　　说这话时，小民眼睛红红地，不住拿袖子抹着泪。
　　沈江天拿手绢给他，小民却躲在南国身后，就是不接。南国只得掏出自己的绢子，给他擦着鼻涕眼泪，沈江天也不在意，吩咐伙计再拿几个橘子，一碟蜜饯梅子上来。坐到椅子上缓缓吮着茶，让那姐弟俩自己说话。
　　小民到底是小孩子，一开始还满是敌意地看着沈江天，之后红彤彤的橘子上来了，热闹闹的戏开场了，便忘了去瞪那个抢了他姐姐的男人，心思都被台上那锣鼓齐鸣的繁华场面吸引了去。
　　南国终于得了空闲，偷偷看向沈江天，发现沈江天也正在看她，脸一下子红了，忙装作认真看戏的样子，忽的手上一热。
　　小手被他的大手整个覆住了。
　　小民忽然把橘子放下了。
　　他觉得这橘子一点也不甜了，戏也没什么好看的。
　　散场后，沈江天伴着南国一同把小民送到家去，小民一路上紧紧捏着姐姐的手，稚嫩的脸上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的南国不由想笑。
　　新开的茶铺在城南的巷子里，还没走过去，就见到在巷口焦急张望的爹，见到他们仨，眼睛顿时一亮，也不管南国和南民两个，眉笑颜开的去迎沈江天，硬拉他到铺子里喝茶。
　　南国知道沈江天喜欢洁净，怕家里狭小入不了他眼，忙推说今天累了，没想到沈江天毫不摆架子，大大方方地走进了那个小茶铺。
　　南国心里又感动，又紧张，忙拿出一块钱托街坊去买点好肉好酒，亲手炒了几个好菜，蒸了一锅白米饭，小民围着灶台，馋的滴溜溜流口水。
　　南国看这光景就明白爹还是那么小气，又是无奈又是心疼，把饭菜端上去，服侍他们翁婿两个落座之后，把小民拉到厨房里，又不重样地炒了好几个小菜，把弟弟喂得肚儿圆圆的。
　　隔壁，爹和江天聊得正活络，南国心里终于放松了些，对于丈夫的敬爱又多了些许——他是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见识，却对她这样的小户人家毫无瞧不起……简直是个神仙一样的人呵……
　　想到自己是这样一个人的妻子，南国心里抑制不住地涌起丝丝的甜来。她忍不住问小民：“姐夫好不好？”
　　没想到小民把碗一放，斩钉截铁的说：“不好！”
　　南国皱起眉头，拿筷子戳了一下小民的额头：“怎么不好？要是没有他，咱们还窝在那个小破巷子里，你怎么这么不晓事呢？”
　　“我……反正我就是觉得他不是好人！”
　　南国这回真的生气了，正想教训弟弟几句，忽然发现隔壁谈天的声音停了下来，爹和江天的影子映在窗纸上，黑黑的，仿佛凝固的山峰。
　　南国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小民好像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惶恐地坐在小凳上，一动不动。
　　爹的影子终于动了一下，苍老的声音响起来，问的却是沈江天。
　　“我……有一件事，想来想去也只能你能明白……”
　　“沈将军啊，听说这小日本……已经打过红水江了，街坊们都说咱们这是个小地方，要是他们真冲这来，这……”
　　“守不守？”
　　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问。
　　南国方才舒下去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什么？日本人要来？
　　她顿时手脚冰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上脊背，一直爬到天灵盖。
　　她不由紧紧把小民抱在怀里，双臂颤抖起来。
　　守不守？守不守？
　　她怔怔地盯着沈江天映在窗纸上的影子。
　　另一边，沈江天拿起桌面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直视着南国爹的眼睛。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南国爹长吸一口气，缓缓点着头“好儿郎，好儿郎啊！来，我敬你！”
　　另一边，南国狠狠咬着指节，脸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