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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 ...

  •   往事历历在目,鲜明如昨,一幕一幕在两人面前上演。
      犹记那年西湖边初见,春风含笑,湖水欢畅,柳丝羞涩。他一介布衣,她前朝太师的掌上明珠,相遇了。爱情没有国界,爱情没有尊卑,爱情没有门第,就这么自然地在两个年轻人的心中生根发芽。那是一段何其甜蜜的日子,牵肠挂肚的相思,幸福甜蜜的见面……他们尽情品尝着两情相悦的快乐。
      然后韩太师知道了,那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当场就气得失去理智。那是他年过半百才得的唯一女儿,也是他和原配夫人的唯一孩子,太师夫妇爱逾性命,而她又是那么聪明绝顶,美艳异常,才七岁就以才貌双全闻名于北京,当时有许多贵族纷纷为自家孩子求之,都被太师谢绝。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再加上当时仕途也不是很顺心,就告老还乡,定居于西子湖畔。十年过去了,女儿越发出落得水灵,美得简直可以让天地失色,而且德才兼备,大有母仪天下的风范。韩太师夫妇自是不求女儿母仪天下,但最起码也得家世相当的青年才俊才行,可他易远程是什么,一介白衣,一个穷酸书生,父母还是四明山脚下的农民,这也太不象话了,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知道什么叫穷苦,什么叫生活?她什么都不知道。韩太师气啊,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真不应该让她读那么多书,读了什么,居然学书上不要脸的女子私自恋爱上了。韩夫人泪眼婆娑,心中委实懊恼,怎么就没关心到这上面,女儿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当娘的把这事给疏忽了,总觉得孩子还小,没想到,一转眼就闹出这等荒唐事来。她了解女儿,她那么死心眼,而且瞧她看那少年的情深意厚的模样,搞不好就不要父母跟人家去了。
      果然如此,韩太师的雷霆之怒没收回成果,韩夫人的眼泪亲情攻势也没能换回女儿,她就是如此执迷不悟地要跟他去了。易远程想到吟德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就心痛得不能自已。
      韩太师的脾气跟女儿一模一样,执拗倔强,他眼见养了疼了十七年的女儿居然为一个外人忤逆父母,甚至要抛弃父母,心痛欲死, 心灰欲死,养女何来啊?硬碰硬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在韩太师要那不成材的小子还是要父母的叫喊声中,吟德含泪跪别父母,义无反顾地投奔了他。
      他亏欠吟德的太多太多了,他知道吟德是多么孝顺听话的孩子,可为爱,为了他,她全部舍弃了,父母兄弟,荣华富贵……吟德,她的心比金子还珍贵,比钻石还坚贞,比水晶还夺目。可是自己带给她了什么,是的,他也疯狂地爱着她,八年征战,艰苦寂寞到困顿到绝望,心心念念地也就只有一个她,活着是为了再见她,活着是为了重回到她身边,可是他却犯了一个普天下男人都容易犯的错误,这错误太大了,他不知道还能否得到宽恕与原谅……泪水从他的眼中滑落下来,大滴大滴地落在床上。

      吟德一动不动地躺着,整个人都沉浸在剧痛中。易远程的话她听到了,可那又怎么样?那就可以停妻再娶,他当她韩吟德是什么。八年的等待,八年的煎熬,八年的望眼欲穿全成了笑话奇谈。自由,民主,平等,爱情都是神话,都是镜花水月。吟德的痴情梦在现实中无情的破裂。
      她想起当年与父母决裂时的情景。
      韩太师气极败坏:“你为什么非要跟他走,他有什么好?”
      她答:“爹,也许你觉得他一介白衣有辱门风,可是他有一颗爱我的心,终其一生都会保护我珍惜我,永远不会有二心。你看看现在的王孙公子,不是纨绔败家就是三妻四妾,女儿择夫,求得只是一心人,白头不相弃,而他们都做不到。”
      “你就这样确信,他会对你一心一意,一辈子不背弃你。”
      “是。”她说得那么肯定那么用力。
      “如果你看走眼怎么办?”
      “如果我看走眼,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了,绝不会怨任何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你,气死我了,吟德,我告诉你,你如果执意要跟他走,你一辈子都不要再踏入家门半步,在外面也不要说是我的女儿。”
      言犹在耳,十年前,父亲不可能真正预见女儿的不幸,十年后,女儿也无脸向父亲述说自己的不幸。
      泪水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一颗心正撕裂。
      易远程仿佛听到了水晶心破裂的声音,他脸色惨白,他知道他正在失去她,她的心在慢慢死亡。
      男人的耻辱莫过于向妻子招认外遇,女人的痛苦莫过于听丈夫承认移情别恋。
      易远程的头深深地低下。
      “吟德,你相信我,我想你,八年了,我从来没忘记过你,我们回到北京,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去家乡接你和爹娘,我本来要亲自来的,可是我的腿受了伤不能行走,只能在这儿等你。”
      “接我干什么?你们在北京不是很好吗!”她冷笑。
      “不,吟德,我和公主怎么会有这样的私心,她了解,她从头到尾都了解我们的感情。我们约好了,去把你接来,你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现在我已封侯,从此你就不用再吃苦,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
      “够了,易远程,你眼里的我就是这么个世俗女子,我告诉你,易远程,如果只是金银珠宝,当年只要我韩吟德肯点头,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是为了地位,那更可笑,多的是人愿将我明媒正娶。我选择了你,宁愿放弃荣华富贵,背弃父母家庭,跟着你去过一贫如洗的生活,我这是为了什么呀。我真的怀疑,你究竟有没爱过我,有没真正了解过我。”吟德愤怒地坐起来,这人,是他吗?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是那个对她呵护倍至的丈夫,是那个临走前殷切叮咛的良人,是啊,又好像不是了,“八年的等待就是要你在今天拿荣华富贵羞辱我?”
      “不,不,吟德,我哪有这样的心?战争一结束,我恨不得插翅飞到你身边去,最想见的除了你还是你。可我走不了,只有派人去,三个月的等待,一日都如一年那么长,谁知,三个月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不是你,是你和父母都已死亡的消息。”
      吟德再也不要相信这个男人的鬼话。
      什么死了,自己不是好端端地活着。
      她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那真相太荒唐,太可笑了。
      于是她真的忍不住大笑出来。
      笑声荒凉而悲烈,易远程直觉得自己浑身冰冷而僵直。
      “茶女是你的什么人?”
      易远程愣住。“你?”
      “那不是梦,对吗?那天晚上不是茶女带我上山的,是你亲手抱我上去的,对吗?”她的声音凝着寒冰,“可怜我竟以为自己做梦,却原来……你不敢面对我是吗?你怕我搅了你的锦绣前程?你不敢承认我,更不想被别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你算好时间等雪下,让茶女收留我,让雪山困住我,好安心做你的新郎倌,原来,原来,这一切一切都是你布的局……易远程这实在都太可笑了,时值今天你还要表现出一付情深意重的模样,你真是,真是太让我……”她再也说不下去,一口气上来憋在胸腔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无地自容,她实在太聪明。
      吟德终于转过脸去,也背过了她的心——她终于失望到极点:“你不配对我说爱,你侮辱这个字。让赵夫人去抄咏绘的家也是你通风报的信,是吧?”
      易远程终于开了口:“茶女的哥哥曾是我的亲密战友,我们无话不谈,情逾亲兄弟,我又几次在战场上救过她哥哥的命,所以茶女对我很是敬重,我托她帮忙,她自然答应。山上的房子其实是我的,是我不久前刚从前任房东的手里买下的,它本来的名字叫静思园,园子的最大特色不是在建筑,而是在它有个极其丰富的藏书阁——琳琅阁,园子最早的主人是我朝太祖时期的一个姓文的侍郎,他生性酷爱读书,生平的唯一嗜好就是收集各类书籍,此人一生足迹遍布天下,也因此收集了许多的书,晚年的时候回到故乡,就造了静思园,把所收集的书籍全部藏在了琳琅阁里。可惜的是文家人丁薄弱,在孝宗朝的时候又获了罪,家大败,不得以将房子转手。幸亏接下来的几任主人都是文化之人极其爱书,所以琳琅阁才得以完整得保存至今。我用所有的钱买了园子后,按你的喜好重新布置的它,又移植了你最喜欢的茶花,我要为你建一座真正的属于我们两人的海榴山庄。”他缓缓说来:“我的腿受了伤不能亲自前去接你们,我就在这里监工,我想,等你和爹娘来了,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该多少开心啊。可是,新庄子落成了,派去的人却说是你们都已经不在的消息。他们说倭寇洗劫了村子,所有的人都遇了难……”
      吟德战栗着,那完全是一场噩梦,公公婆婆都死在那场噩梦里。
      “我那个时候真得以为你和父母亲已经去世了,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我万念俱灰,崩溃了,我整整痴傻了五个月,是公主把我唤醒了……”
      也许真的是自己错怪了他,劫难过后,村子全毁,幸存者无几,她带着女儿来到了镇上,很多人真的认为她已经死了也说不定;也许冥冥中真是有天意,阴错阳差——他认为她死了,然后他再决定娶公主,也不是一味地喜新厌旧贪图权贵对她不起,可是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样,他和她真的缘分已经到头了!
      他继续说着:“吟德,我并不奢望你能够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我,如果连你都不能,这世上还有谁听得到我心底的声音。赵文华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一味的阿谀媚上,你不应该和他们在一起。赵文华让他的小妾收留你,只不过想留着你去讨好严世蕃,当他升官发财的梯子,后来听说了你是我妻子,就故意透露消息给我,希望卖我个人情,我和他不是同道中人,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去偷渡你出来。”
      “那么你是好人了吗?”吟德看着他,幽幽地说:“我一直知道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你胸襟宽广一直想为这天下苍生做点事情,可是,你非得变成这样才能去实现吗?你置我们母女于何地?”
      他痴痴看着她,他的眼珠乌黑,眼神温柔得像潭水,仿佛要让她溺毙其中,吟德突然想哭。“吟德,请你相信,刚开始我真的以为你们都已经死了,直到那天赵文华派人告诉我你和女儿的消息,我真的太高兴太激动了,但是我不能去见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去家乡接你们的人会说你们已经死了,但真的很高兴那只是个假消息,可是,可是,那时候我和公主名分已定,并已诏告天下,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不能冒这个险,因为你一旦出现,皇室为了维持脸面,一定会找理由赐死你,吟德,如果我早知道你没死,不管如何我决不答应这门婚事。”
      吟德闭上眼睛,不管是什么阴错阳差造成了今日的进退维谷,她只问一句话:“你还爱我吗?还要我吗?”因为她爱他。
      他温柔的吻上来:“吟德,哪怕天踏下来我都不会再放弃你。还有采嫣,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这些年可辛苦你了,你把她教得真好。”
      吟德一动不动的任他吻着,望着他眼里的血丝,她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她说:“那么你肯不肯放弃今日的一切和我和采嫣一起离开,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他顿住了,骇然地看着她。
      她说:“只要你肯和我走,以前的事情我都当没发生过。”
      他推开了她的怀抱,失却了对方体温的温暖,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艰难的,小小声的说:“能不能换个别的要求。”
      雪已经融化了,却比大雪覆盖的天气还要寒冷。月光透过窗棱斜照进来,如一弯冷泉绕在他们之间,世事如流水,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吟德仿佛听到镜子坠地清晰的裂缝声,她真是傻,碎了就是碎了再也补不完整。
      她挣扎着站起来,“女儿在哪里,带我去找她,我们不待在这里。”
      易远程猛得站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都是血丝:“走,你敢走?你还敢离开我,不,你哪儿也不许去!”
      “那我留下来干什么,留下来当你的小老婆吗?”吟德冷笑着说,“你忍着不来见我,怕也只图这个吧,木已成舟,迫我就犯。你也算得太精了。”
      易远程的神色极是怕人,她分明看到他额头的青筋在跳。可是他终究还是耐住了性子,半晌,才嘶哑着声音说:“你究竟想怎么样才肯留下来?”
      “事到如今,你明知道我们已经不在可能了。”她的声音里含着说不出的凄凉。
      “不,吟德,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吟德,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相信我。”
      “爱我,公主就是爱我爱出来的?易远程,别逼我恨你!我们的缘分尽了,我们就好聚好散吧,我不想谴责你什么,我对你别无他求,只求你让我走,让我和女儿一起走。”
      易远程无言以对。
      吟德定了定神就往外走。
      易远程猛然醒悟过来,他迅速地扑上来,抱住了她,他抱得那么用力,吟德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痛。她也不挣扎也反抗,任他抱着,冷冷的瞧着他,眼里全是深深的鄙视和漫无边际的恨。
      他转过头去不看她,那目光比刀子还锋利,让他遍体凌伤。但是,恨就恨吧,也好过让她离开他。
      他无力再解释什么,在事实面前,一切理由都是那么虚伪怯弱和苍白。可是他受不了她这样冷漠地待他,在他等了那么久,久到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之后,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脸,心中一热,热烈地亲了下去。
      吟德大吃一惊,他竟敢在那样羞辱她之后还要吻她,她想也不想对着他的左脸打了过去,他早有准备,一把握住,照旧狠狠地吻着,死命地吻着。
      吟德羞怒交加,拼命挣扎,可是对方宛如铜墙铁壁,她怎么也躲不开。她心一横,就那么用力地咬下去,他还是不动,鲜血顺着两人的嘴角流下来,滴在衣服上,又落在地上,终于,吟德的喉中发出低低一叹,泪水就禁不住纷纷滚落下来。毕竟那是她用生命爱着的男人,要她瞬间拔慧剑斩情思谈何容易?
      他觉察到她的软化,吻得更加温柔缠绵,泪水也从他的眼角流下来,隔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事还可以重新抱着她吻着她,真真是件太幸福的事情了。
      吟德呜呜地哭着,哭得浑身发抖,瑟缩在他怀里。她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她还是哭了出来。
      他终于停了下来,只是用力抱紧她,他不敢撒手,怕一撒手连这短暂的甜蜜也会烟消云散。他的泪也纷纷滚落下来,和她的泪一起濡湿了两人一身。
      她有多爱就有多痛,她不再压抑自己,就放纵自己痛痛快快哭一场,哭自己,哭女儿,哭这“幽默”的一切……她哭得手足无措,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天地变色……哭着哭着觉得房间中的一切都在游移,人越来越虚浮无力,眼前一黑,比夜还浓重的黑色对她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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