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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   吟德昏睡了很久。

      朦胧中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仿佛听到宫娥在催他,又仿佛听到他在发脾气,一大堆人在唯唯喏喏,又仿佛听到了谢问剑的声音,他们在争吵着什么……好烦好累,为什么还在吵,她努力想睁开眼帘,可是一用力就跌入了更深的黑暗,等到再度清醒仿佛是几个世纪以后的事情了,尘埃落定,一切风云都已成过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采嫣一个人,她拉着母亲的手蜷伏在床沿打盹,几乎是母亲一动她就醒了,扬起小脸甜甜地笑开去,脆生生的嚷着:“娘,娘,你可终于醒了。”
      吟德的泪猛然涌上了,女儿回来了,她坐起来把女儿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女儿的头上,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湿意:“采嫣,哦,采嫣。”她分明看到女儿丰腴的脸庞已经削尖,大大的眼睛中盛满了恐惧。
      采嫣乖乖地依偎在母亲怀里,对她来说,这世上没有比母亲更亲的人了。
      “你怎么来的?”
      “师傅送我来的,你走以后师傅老是对着我叹气,后来就问我想不想娘,我自然想,师傅就说她带我找你。娘,师傅好厉害,她会飞喔,抱着我就像拿本书那么轻松,不知道何时我才可以有这样的本事。一下山,师傅就带我来了这里,说这里有爹和娘。娘,他真的是我爹吗?”
      吟德轻轻的“嗯”了一声,问:“你师傅呢?”
      “师傅送我到门口后就走了,我问她去了,回山上吗,她摇摇头,那里不是她的家,她说以后有缘我们还是会再见的,娘,师傅是不是神仙啊,她长得那么美,却那么清清冷冷,一定是天上寂寞的神仙。”
      “她不是神仙,她是个好人,以后如果她还肯来教你,你一定要用心学。她很寂寞,你以后要多关怀她。”
      采嫣答应着,又悄悄地问:““娘,那个人真的是我爹吗?他好高好厉害,他可以一只手把我举起来,娘,爹比你以前形容的还要好……娘,我们找到爹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娘,你为什么哭,”采嫣惊慌失色地用手去抹母亲的眼泪,可是母亲的眼泪却越抹越多,“哇”的一声,她也哭了,“娘,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娘……呜……”
      吟德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女儿,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女儿,半晌才艰涩地说:“采嫣,对不起,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和你爹的事,很抱歉,以后爹跟娘还是要分开过,采嫣,你是要留在这里跟你爹还是跟娘走?”
      “走?我们去哪里?”
      “娘也不知道,但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母女的容身这所吧!”
      “娘,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吗?这里好大好漂亮,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对我很好,给我好吃的,还跟我玩,还有人教我功课,娘,最重要的事是这里有爹啊,我们经常说的爹啊……”她忽然住了口,因为她看到母亲的泪又滚落下来了。
      “采嫣,很抱歉让你在爹和娘两个中选择,娘必须要离开这里,跟娘走吧,向以前一样,让娘陪着你,让你陪着娘……”
      “我当然跟你走。”采嫣急急忙忙的开了口,“娘,你别丢下我,我跟你一起。你等等,我这就去拿包袱,我们一起回家。”
      采嫣跳下床,急匆匆的往外跑,在门口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爹!”
      吟德的心猛地一沉。
      易远程抱起女儿,柔声说:“采嫣,你娘刚刚醒过来,身体还虚弱着呢,你陪了你娘一整天了,也很累了,让一直照顾你的云姐姐她们陪你睡觉,让爹和娘说会话。好吗?”
      采嫣看看母亲,吟德只觉得累,却仍笑着说:“快去睡吧!”
      采嫣也真是困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说:“好吧。”
      跟在一旁的端水送饭的丫头们赶紧上前放下食物,接过了采嫣,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只剩他们两个。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知道他都听到了,听到了也好,索性都挑明了吧。他的脸色不是一般地难看,但是他却压抑住了,端了一碗粥过来,说:“你睡了三天三夜,一定饿坏了,赶紧吃点东西吧。”
      吟德满口腔都是水泡,再香的粥也没有食欲。她摇摇头。
      他一怒,用力把碗掼在地上,“乒”的一声,那瓷碗四分五裂了,一片碎瓷飞溅到他的手上,血立即流了下来,他不觉得痛,因为胸口正裂开了的痛。“你到底想怎么样?”
      吟德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觉得疲惫,又来了……她没有任何要求,只是让她离开,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去舔伤口,这样伤口才有复原的一天。
      “让我们走。”她的声音虽轻得像风,却坚决如铁。
      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他的脸色忽青忽白,他努力压抑了了很久,终于一字字说了出来:“你是我的妻子,你哪里也不能去,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这一辈子就跟我绑在一起了。”
      吟德苦笑了一下:“我还是你的妻子吗?”
      “当然是。”他出乎意料地坚决与肯定,“一直是,永远都是。”
      “那么公主呢?”
      他不答,握住她的手转而问“吟德,你爱我吗?”
      “曾经为了爱你我还可以舍弃一切,甚至生命。”
      他的眼神热切起来:“那么我们能不能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你明知道除了这正妻的身份——我不是贪图荣华富贵,是因为公主对我情深义重,患难扶持,我决不能弃她不顾,不过吟德请你相信我,我爱你,真的爱你,比爱任何人都多,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战争改变了人的命运,我根本不敢相信我还能活着,还能活着来见你,我真的没敢想,我们能在战后重逢,难道不是上苍给我们的恩赐吗?吟德,不要把你的爱收回去,我们还有漫长的路好走。”
      吟德抽出了自己的手,冷冷地说,:“我不是王宝钏,没她伟大,在苦守寒窑十八年后接纳薛平贵和他的公主老婆,合唱皆大欢喜的戏码。我也不是秦香莲,不依不饶地告你抛妻弃女,停妻再娶,所以你也不用担心的睡不着觉,三更半夜才敢偷偷来看我,我走了,一切都太平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你为什么不肯放我走,只有我们母女消失了,你才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慢慢缩了回去,可眼睛却慢慢发了红:“你就这么看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
      “那你告诉我,我们还能怎么样?”吟德也激动起来,一片芳心无绪处,她才是最苦的人。
      他呆立良久,只是说:“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就是一件事不能答应,今生今世我绝对不能容许你再离开我身边!”
      “如果是愧疚,大可不必!”
      “不是愧疚,吟德,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的心意,除非我死,我决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能在分开我们!”他的话那么有力,每一个字都是誓言。
      吟德却笑了:“那么我告诉你,今生今世我绝对不能容许自己再呆在你身边!”
      “你!”易远程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好,你有个性,你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可是,这辈子你注定和我这个立场不坚定又喜新厌旧的人绑在一起了。”他怒极反笑,“你走,你有本事就走,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离开这里。”
      她立即往外冲,可是一到门口就发现小院四周都站满了卫兵。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被囚禁了?”吟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分开的太久了,连对方的脾气和性格也不大了解了。
      他越过她沉着脸往外走:“你以后就好好呆在这里养病吧,女儿我自会照顾不用担心!”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吟德又气又急,怎么连女儿也不让见了,她急得直追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两个士兵挡住了,她大叫:“易远程,你把女儿还给我!”
      易远程顿了顿,却依旧挺直了背往前走。
      吟德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软软地坐倒在地。
      不让见女儿,活着都没什么意思了。她伏在冰冷的地上,第一次感到了绝望。以前,无论生活怎样艰难怎样困苦,她都没想过放弃,可是到今天她觉得累透了,从里到外,从身体到心灵,无不是精疲力竭。一直以为死亡是最懦弱的逃避行为,可是头一遭觉得死亡也许是最好的解脱。
      她成了犯人了,虽不是住在牢房,但一样没有人身自由没有隐私,被人日夜监管。吟德苦涩地想,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他和她居然会落到这步境地。他们两人相处就像战争,虽没有硝烟没有肢体格斗,但是,他防着她,盯着她,怕她寻死怕她逃跑。她呢,恨他怒他,没好脸色对他。她不想恨他可是他逼着她恨。
      易远程也再没有来看过她,但她知道他知道她每日的情形一清二楚。
      女儿也再没来过,她不知道女儿每天是否吃得下睡得着,女儿是母亲心尖上的肉,当娘的无时无刻不悬在心上。也许这世上值得爱的就是自己和女儿了。
      白天,她逼自己不表露任何情绪,但是她几乎夜夜都在梦中哭醒。她有多爱他只有自己知道,她有多恨他也只有自己知道,可是尽管再恨他她也狠不下心毁了他。这一夜,她又从梦中惊醒,她再也忍不住在被中失声痛苦,只有在夜深人静她才释放自己的感情,,那痛苦就像有人拿了把刀日夜在凌迟她的身体。哭得昏天黑地之际,她分明听到了熟悉的低泣和叹息声陪她到了天明。
      她迅速的消瘦下去了,夜不成寐,精神恍惚,未几便形销骨立,卧床难起,汤药难进。
      终于有一夜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怀里多了个小小的温暖的身躯,她胸中一热,连忙捂紧女儿,不敢发生任何声音,终于安心的沉沉睡去。
      女儿的回来让她精神大振,病也好了几分。白天她陪女儿写写字读读书,晚上有女儿陪她说话解闷,陪她睡觉,失眠的情况也渐渐减少。情况似乎一天一天在好起来。吟德安心地养着病,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许想,惟有健康的身体她才有谋求出路的资格。
      严冬渐渐过去,寒水欲春,冰彩渐薄,天地间隐隐要露出另一种气象。
      这日吟德午间小睡醒来,发现女儿并没有想往常一样睡在自己身边。她隐隐听得外面有采嫣的嬉笑声,她寻声而去,院子里的早梅已经开了,横斜的枝桠上头,含苞的娇羞欲语,脉脉含情;乍绽的潇洒自如,落落大方;怒放的赧然微笑,嫩蕊轻摇。红色的梅花艳若桃李,灿如云霞,又如燃烧的火焰;粉红色的梅花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的面颊,带着十二分的羞涩,如描似画,柔情似水。白色的梅花却如银雕玉琢雪塑,冰肌玉骨,清丽超然。梅树奇姿异态纷呈,美不胜收,清风拂过,清香四溢,乾坤忽春。
      这花树下,采嫣父女俩正互相追逐着玩得正欢,采嫣笑着跳着大声嚷着:“爹,你快来,快来追我呀!”
      易远程一扫多日的阴霾,也高兴地应着和着,父女俩轻快而爽朗的笑声抖落了一地,终于易远程捉住了女儿小小的身子,把她抱在怀里,席地而坐,一起唱起了童谣,一边唱一边惟妙惟肖的学着各种动物的叫声:
      一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嗡嗡嗡。
      二只小耗子呀,跑到粮仓里呀,吃呀,吃呀,吱吱吱。
      三只小花猫呀,去抓小耗子呀,追呀,追呀,喵喵喵。
      四只小花狗呀,去找小花猫呀,玩呀,玩呀,汪汪汪。
      五只小山羊呀,爬到山坡上呀,爬呀,爬呀,咩咩咩。
      六只小鸭子呀,跳到水里面呀,游呀,游呀,嘎嘎嘎。
      七只小百灵呀,站在树枝上呀,唱呀,唱呀,叽喳喳 。
      八只小孔雀呀,穿上花衣裳呀,美呀,美呀,滑啦啦。
      九只小白兔呀,竖起长耳朵呀,蹦呀,蹦呀,咚咚咚。
      宝宝和爸爸妈妈,一起手拉手呀,笑呀,跳呀,哈哈哈!
      父女俩边做鬼脸边放声大笑,所有的在场的人都被感染,两个丫头切切私语:“从没有见过侯爷如此高兴过,真真是血浓于水啊!”
      吟德热泪盈眶,她也从来没见过女儿如此高兴过。到底是个缺爱的孩子。
      采嫣迎风而立又脆生生地朗诵起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黄米饭,菜汤浇。
      煎鳓鲞,尾巴焦。
      猫儿驮了去,
      狗儿叫难消。
      难消难消,
      消了一个大钵焦。
      花辫如雨般落下,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整个人恍如镀上了一层金边,美景如画,人亦如画,童真童趣,万般可爱。
      “采嫣,你喜欢骑马吗?”
      “喜欢。”
      “有没骑过?”
      “没有,娘说我太小了,不让我骑。”
      “那么爹爹跟你一起骑好吗?”
      “真的。”孩子的眼睛闪闪发亮,跟爹一起骑马,多么幸福的事情,“太好了,村子的孩子都有爹,他们的爹都会带着他们做好多事情,抓鱼,骑马,打猎,我一样都没试过,跟爹一起做,太有意思了,太高兴了。”
      “好!”易远程宠溺地望着女儿,这迟到的父爱恨不得立即全补给她,“今天下午爹不用去军营了,正好有空,天气又好,爹带你玩去,去骑马去打猎,好不好!”
      “好!”采嫣大声地欢呼起来,可一眼看到母亲孤单落寞站在角落里,笑容和声音都顿时凝结了。
      气氛顿时僵住了,易远程的笑容也消失了。
      “娘!”她怯怯的叫,转头跟父亲说“爹,女儿读书练字的时间到了,女儿不去了。”
      吟德硬生生的逼掉眼里的泪花,努力平缓着声音说:“不用了,采嫣,今天我们不学习了,娘今天想休息一下,你自己去玩吧。”说完,立即转身往屋里走,她怕走得迟,泪就泛滥。父母的离异伤害最大的孩子,她的女儿尤其可怜,从小就没享受过父爱,以后也不会再有。她怎么忍心再剥夺现在她的一点点快乐。
      采嫣呆住了,易远程抱起她,低声说:“走,我们玩去。”
      “可是娘好象在哭……”她迟疑着说。
      “没有,你看错了,你娘没哭,走,爹带你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我们父女在一起,你娘高兴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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