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南淮皓月

2、二

　　靖康二年, 大宋朝廷南迁。

　　洛福山为守家业不肯搬迁，妄想着给金兵一些好处便可平安度日。哪知自己却是砧板上的肥肉，金兵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一夜之间，洛家惨遭洗劫。几百号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洛老爷也不知所踪。

　　洛清玄被娘藏在地窖里才躲过这一劫。

　　那是怎样可怖的夜晚啊。外面不断传来惨叫和辱骂声。金兵们凶残恶心的笑声令她发怵，头顶也不断有马匹来回奔走，震得灰尘簌簌的下落。

　　“不管你听到什么，想到什么，也不能出声，更不能离开这里。只有等到外头的声音都停歇了方可出来。”娘的叮咛回响在耳畔。关上地窖隔板那一霎那，她看到娘的眼神，笃定而决绝。即使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她也看得出那是一个毅然赴死的人的神情。

　　不可以害怕，更不可以出声，要保住自己的命……可怜的女孩儿，就这样不停的提醒着自己，战战兢兢的熬过了漫长的一夜。

　　等到外面的世界都安静下来，她才敢打开地窖暗栓走出来。

　　她眼前是血流成河，横尸遍地的景象。娘亲，奶娘，大伯，舅舅……那些昨日还抚摸过她的头的温暖的手现已冰冷如霜；那些曾经注视过她的含笑的眼睛，却带着永不被安抚的暴怒而不能阖上。

　　年纪小小的她哪能承受这样的惨剧。清玄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你醒了，丫头！”清玄醒来时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像极了一年前在湖畔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王爷的口吻。然而等她睁开眼，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同样是十四五岁眉目清秀的少年，却不似那般不食烟火——他脸上有着温暖的笑容。

　　到底还是不同了，自己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完全不可能回去以前了。

　　少年惊讶的看到眼前这个瓷娃娃般的女孩儿竟然哭得这样悲痛欲绝，这样让人揪心。

　　“我回家时见你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所以把你带回来这里。”少年说着推开身侧的一扇窗，“这里西郊的荒山，金贼们平日里不会到此，你大可以安心的住在这儿。”

　　清玄还是不说话。

　　突然响起了一阵婉转的萧声。

　　不觉间，少年已拿出一支玉萧，闭眼吹奏起来。

　　萧声从那支温润的玉萧中传出，不说有绕梁三日之精妙，却又着安抚人心的奇妙力量。宛如那是一剂沁人心脾的良药，承载着世间精华，驱逐心中郁结的千山万水的苦痛。

　　常冥，也就是救她的那个少年，照顾她无微不至。她因受惊吓不能说话，常冥就学着揣测她的眼神；她心里苦痛吃不下饭，常冥就一口一口耐心喂她；若是她又开始想念家人了，他就掏出玉萧来为她吹上一曲；她夜晚常被噩梦惊醒，他就整夜整夜陪在她身边……渐渐的，清玄对他产生了依赖，对她来说，常冥是既像哥哥又像父母的存在。

　　这一日，常冥说要带清玄去山里一处绝景，便拉了清玄出门了。半路却发现这丫头一直闷闷不乐的。

　　“丫头，又不高兴了？”

　　清玄抬头看看他，张了张嘴，终于没能说出话来。

　　很奇怪常冥没有像往常那样掏出玉箫来吹曲儿给她听，也没有什么安慰的话语，他只是抓紧了清玄的手，径直朝前走。

　　清玄也只是低着头安静的跟上。

　　一路上默默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于停住了脚步：“丫头，你看！”

　　清玄这才从恍惚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蒲公英的海洋。暮日当空，春光浪漫。

　　“你再回头看看！”

　　清玄再转过身去。

　　“啊！”女孩儿终于自一年后发出了第一次欢愉的惊叹。

　　方才他们一路走来，撞落了不少的蒲公英种子。现在她眼前便是满天的蒲公英。那样细细小小又毛茸茸的种子全部恣意的在空中随着风漂移，临空飞舞，宛若送夕阳斜晖。

　　惊叹变为哀思，哀思又化作凄清的泪水。

　　清玄将滚烫的脸深深的埋进常冥的衣服里，终于第一次哭出声来。

　　“常冥哥哥，我家人都被杀死啦！”

　　“我知道。”

　　“我很伤心难过啊!”

　　“我知道。”

　　“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啦！”

　　“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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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又烫又湿的悲哀，那样孩子般悲情的拥抱，那样悲戚的哭声，是足以令整个空气都留下裂痕的。女孩清脆的哭声，就那么一直回荡在山谷里，响彻了整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