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联/盾铁 Starry Dusk星暮》王谢安石

64、永恒的边缘

　　【第六十四章】
　　--《永恒的边缘Brink of Eternity》

　　「进化计算失败。失败。神经元崩溃。第二十九次数据重启。再次链接回归神经网络，重组信息编码。」
　　圣诞夜的雾气很重，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条条街道都是黑漆漆的，偶尔会闪亮起一两盏路灯，飘来飘去的薄雾笼在树干间，好似死去的幽灵在四处游荡。
　　Tony站在黯然的月亮下，停住脚步四处观察，风可足够冷，他抱紧自己的衣服，不自觉地叹息想道，这是他经历的最寒冷的一次圣诞。
　　冷如冰窖的城市里，他没有躲在房间里，也不准备生炉火取暖，他只是想出来走走。
　　他走在路上，眼神放空，逐渐意识到自己有些无聊，于是安静地数着街边有多少棵深绿色和浅绿色的树。
　　冷清的大街上热闹的商店已经打烊，他没有看见行人，四处飘着白晃晃的雪花，他就这样沿着路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张开口，呼出一团透明的雾气。
　　他路过垃圾桶边，站住了。盖满了白雪的垃圾桶下，有个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外面，它被扔在了外面，他望了望四周，没有人。
　　于是躬身捡起了东西，是一本杂志。
　　《未来》杂志，特殊一版——“生命的意义”。
　　那上面印着他和其他的复仇者。
　　美国队长拿着盾牌站在左前方。
　　钢铁侠站右侧面，头盔挡着脸看不见表情。
　　Tony静静地注视着这本杂志的页面，眉毛被吹成了白色，嘴巴干枯，他的眼睛闪耀着亮晶晶的光，伸手摸着冰凉的页面。
　　短促的一瞬犹豫后，他毅然地几下撕开了杂志，往垃圾桶处甩手一撇，纸片碎落到大地上，犹如飞荡的片片白雪。
　　他幻想着这里会有圣歌响起，至少能让冷清的街道不要那么没有生气，人们需要过圣诞节。这些人都去哪里了，他搞不清楚。
　　于是他一直低头走着，Tony没有注意到他来到了西奈山医院。
　　他疑惑地望向医院大楼，灯光全数亮起，稀疏的白雪落在他的眼中，有点凉丝丝的。
　　也许就是这样的光把他吸引过来了，Tony猜测，他是下意识来到这里的，现在大街上的商场都关闭了，只有医院还是亮着灯的。
　　路灯仿佛在用昏黄呆滞的目光凝望着他，Tony站在医院下，茫然地眯上双眼环顾空阔的四周。
　　这时，一声呼叫让他转过了身。
　　Tony看到了Steve，全身上下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泡，朝自己投射出温柔明亮的目光，“嘿，Tony，感兴趣装扮一下那颗难看的树吗？”
　　他好像回到了童年的那个与众不同的圣诞夜。
　　那时，苍穹乍起无数朵烟花，明光照亮了整条街道，白雪染上五彩缤纷的色彩。
　　火焰顺着雪花落下，红色的、黄色的、蓝得发紫的，轰隆隆的声响穿越风雪，长尾刷刷地坠落，震动着他的耳膜，眩晕的光芒在眼前绽放。
　　一幕梦景，Steve走到Tony身边，一起和他抬头仰望，他的眼睑情不自禁地颤动，紧闭的嘴唇轻轻扬起一丝微笑。
　　Tony转头看向Steve，“矮个子，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Steve微笑不语，他拿着那些装饰品，走在洁白的大道上，高大的身影变成了那个血清改造前的小矮个病秧子，拿着那么多东西走路还有点费劲。
　　Tony实在看不下去，加快步子跑上去，从他手上拿来几个大礼物盒，两条影子慢慢拉长，但他们的样子却是曾经的两个不大点的小身材。
　　他们抱着费了很大劲才淘来的东西，一路回到了家，小Tony踩着Steve的肩膀爬上窗户，转身又把他也拉了上来。
　　两人相视一笑，兴致勃勃，立刻着手开始装扮圣诞树。Steve的头上顶着丝绸红帽，Tony的脖子上挂了一条毛织红色围巾。
　　Steve拿起鹿角，冲着他低头说我可以扮作驯鹿。Tony拿着礼物踩在凳子上把它们一个一个挂到树上，他低头看了一眼Steve，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给他准备礼物。
　　Steve举起电插头告诉他，好像没电了。
　　Tony从椅子上爬下来，他知道可能是Jarvis在睡觉前拉了电闸，“等会儿，”Tony乐滋滋地跟他说，“我去恢复供电。”
　　“你最好快一点。”Steve坐在原地说，钟表上的分针和时针马上就要重合了，他们都有点“零点情结”，或者说想给这一天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Tony匆匆开门冲了出去。
　　Tony先找到了一张空白的贺卡，他借着透进窗户的月光在上面忙碌地写着一串串的字，然后装到信封里，疾速奔跑下楼，从厨房里搬凳子的时候转身碰到了Jarvis。
　　他惊呼地捂住嘴，凳子梆地一声砸在地板上。
　　老Jarvis问道：“小少爷，你怎么还没睡？我以为是老鼠撞翻了糖果盒。如果白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让你做噩梦了……”
　　“不，不Jarvis，别担心，我没事。”Tony小心谨慎的样子让Jarvis朦胧困倦的目光多了几分疑惑，“如果你实在睡不着，我希望能用两首曲子哄你入睡，噢，别推我Tony，这个时候我的眼睛不太管用……”
　　Tony求助Jarvis，让他重新拉开了电闸，他看着Jarvis困怏怏的样子，踮着脚让Jarvis低头，“我跟你说，现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个小矮人，他会魔法！”
　　Jarvis木然地眨了两下眼睛。Tony扒开他一直抓头发的手，再抓就要快抓没了。“过来。他是个正直善良的精灵，好吧，可能有那么一点狡猾，不过他答应过我的事一直放在心上。Jarvis！他是个超级赞的朋友，我想让你认识一下他……”Tony一路拽着Jarvis，嫌弃对方的速度太慢。
　　Jarvis当然还没摸清楚状况，他对藏在Tony屋子里的小矮人还是小精灵什么的没有多大兴趣，但他还是为Tony感到开心，毕竟这么久了，Tony都没有露出过这样兴奋快乐的神情。
　　“我们设计了一棵圣诞树，Jarvis！我们设计了一棵圣诞树，圣诞老人的小矮人帮我找来了那些东西，现在就差一样，用最后的火焰点燃整棵树……不，我是开玩笑的，我是指点亮上面的灯泡，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简直无法想象，这个圣诞节充满乐趣，就像一个惊险神奇的白日梦……”
　　Tony絮絮叨叨把Jarvis拖到房门口，“我们可以一起过最后的圣诞之夜，但你要向我保证见到他之后不要——”
　　Tony推开门，说个不停的嘴瞬间僵住。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一棵点满了彩灯的圣诞树，那棵树闪烁着光彩，但地上坐着的人消失了，空无一人，冷风刺骨。
　　Jarvis打了个哈欠，把灯打开。霎时，亮眼的光刺进双眼，Tony下意识往后一缩，白昼之灯将每一处角落照亮。
　　那人的确不见了。
　　Tony的手停在空中片刻，看着空荡的房间默然地抿了抿嘴角，他松开了手中的圣诞贺卡，随着一切的期待和幻想的流逝，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砰地一声醒了，就像是打碎了一地的玻璃，裸露在外的人偶还在执着地旋转。用光了最后一丝的希望，他还停留在原地，被没有告别地扔下。
　　Jarvis走过去捡起地上零零碎碎的树枝，说道：“还有最后两分钟，少爷？”
　　冬季的风刮进屋子里，白雪舞动着飞了进来，Jarvis赶紧去把窗户关上，冻得连哆嗦了两下，嘟囔着这会冻感冒的，他要赶快给Tony准备一碗热汤。
　　那时的一切在一眨眼的工夫便从眼前落幕，沉闷的钟声传来，也不能再挽留这世界一秒。
　　Tony一转头，Jarvis、房间的门、他的家、纽约第五大道瞬间变成了另一个场景。像是身处空荡无际的峡谷，迎着身体刮来冷峭的寒风，把人从头到脚都冻得发麻。
　　医院的灯还亮着，里面传出齐亮的歌声，医生和病患们一起唱着圣诞颂歌，打开圣诞树上的每一份礼物，听起来好像是一个热闹的聚会。
　　是梦，总会醒来，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Tony站在灯光下，静静地望着医院大楼，他知道有一扇窗户的背后就是那具沉睡的身体、安静的睡颜，他甚至可以听见对方渐渐苏醒的心跳声，是那么有力，那么的生机勃勃。
　　西奈山医院。Steve就在这所医院——他会被救好的，他会回来。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零点钟声敲醒了他的美梦，他恍然一震，突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他发现头顶上积满了白雪，用手扫下雪花，感受不到雪融化后的一点温度。
　　因为他的手太冰了。他的脚步不再迟疑，加快了几步，接着不小心一个踉跄，朦胧的视野叫他的步伐有些不稳，碰巧他还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脑里一片空白，Tony冒着风雪前行，远离身后那栋发着亮光的房子。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着，往复回荡在黑夜的稠幕中，声声浑厚，透着死寂的气息，呼唤着雪中迷路的人，直达Tony的耳朵里，继而又渐渐消失。他不算是一个真正的游荡的旅人，他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唯独不能像个傻子一样矗立在那里。
　　他不能呼唤，也不能寻找，因为这里没有人会给他回应。暗淡的微光下，他的身影越走越小，似褪色的黑白素描，被冬风吹送到遥远的地方，黑夜将他囚禁，吞噬了他整个人。

　　「进化计算失败。失败。神经元崩溃。第三十一次数据重启。再次链接回归神经网络，重组信息编码。」
　　“Stark先生……Stark先生……”
　　Tony高呼着，香槟从他的领口处滑进皮肤里，他愉快地随着音乐摆动。
　　纷杂的狂欢声中，他终于注意到身边那个手足无措的家伙，“噢，是我爸公司的人……你怎么来了？”
　　他刚跟Howard大吵了一架，这时候Howard会找他？Tony只问了一句，然后又开始与身边的舞伴玩起来，他可懒得理会这个人，单纯的泄愤而已。
　　尴尬的时间没持续太久，马上随后而来的Rhodey冲到他的面前，推开那人，“你把手机扔到哪儿了？”
　　Tony无聊地瞟了一眼，见来人是Rhodey，他想了想又说道：“哦，快来，我可要好好给你们介绍这个家伙……James Rhodes，我最喜欢的老伙计，他上初中的时候就和我玩遍了--”
　　Rhodey朝着Tony的腰猛踹一脚，看起来非常愤怒，失常地吼道：“去你的Stark，你他妈快给我清醒一点！！”
　　粗鲁的动作吓到了旁边的青年男女，Rhodey满脸的凶气让他们不自觉地散开，Tony倒是毫不在意地嘿嘿一乐，结果又挨了一拳。
　　“嗨！”Tony摸着脸颊说，“我已经够清醒了，不用再用这种方式，好不？”
　　Rhodey扫了一遍他的全身上下，“你的手机呢，现在外面都在疯狂地找你！你还在这种地方鬼混……”
　　Tony不以为然地往后一仰，倒在沙发上，转身趴下用双手摸索着，他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有好多未接电话，“喔，一夜之间我的确变成了大忙人。”
　　Rhodey只是发出一声冷笑，“是啊，有一半的人都是赶着联系你询问第二天Stark公司的运行计划呢。”
　　Tony一愣，抬起头疑惑地问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磕了两下，血液也好像停止了流动。
　　他茫然的表情上沾满了酒气，苍白的脸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Rhodey直截了当地告诉他，Howard Stark和Maria Stark死了，就在一个小时前。面前这个人奇谲阴冷的表情让Tony全身发凉。
　　“怎么……”
　　“车祸。”Rhodey俯视着Tony，掏出两张照片，扔在他的面前。
　　Tony看着照片嘴唇发抖，牙齿打颤地问：“神盾局的人呢？为什么没有特工保护他们？”
　　在那张褶皱的照片上，两个人的尸体并排摆列，肚子上中了数刀，腹腔流出的血溢满了画面，他的父母不是车祸死去的，是惨死于他人之手，但是他们却说是车祸。
　　一声声巨钟的悲鸣响动在Tony的耳边，人群慌乱四散而去。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连续走了几步磕到另一面桌子，酒杯酒瓶叮当地摔落。
　　原来他还是在意他的父母，尽管他们刚刚吵了一架，被扫地出门，他的脸还没消肿，他傻了一般坐在原地，酒精让他的大脑昏眩，天地旋转着，面前的Rhodey分裂成了无数个个体。
　　他在早上刚刚出门，这不过一天的时间，不，还没到一天，喝得再醉他也能看清时钟，在十二个小时前他还站在屋子里对他爹冷嘲热讽，怨气没有从心中褪去，变故骤然降生。
　　Tony从没预料过这种情况：自己的父母死后会发生什么。噢，原来他们也有一天会死亡。
　　Rhodey一直在说着，他看到Tony颓废的神情气愤不已，“Tony，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你的父母遭遇了意外！这对你来说还不够振作起来的吗？你对其他人要有一个解释，他们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被人害死的，你以为他们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你，他们是为了救你而死！你一直知道，但你却不敢面对，你骗自己说这一切跟你没关系，想要逃避责任，把他们伪装成是和你不相干的两个人……你是他们的儿子，他们死了你却无动于衷？”
　　“我可以做什么？！Rhodey！”Tony尖声打断，“这是他们的选择！我无法改变！我无法改变任何人的决定，毋庸置疑，这样解脱了，离开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Rhodey冷笑一声，“是啊，他们与恶魔做了交易，就为了让你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他们的确不应该再活下去了……”
　　Tony的手一震，脸上的表情渐渐崩裂，“直到他们临死前还惦记着你，恳请恶魔放过你，放过他们唯一的儿子……你没有听到他们的哀求，Maria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你的父亲，Howard身中数刀，血流不止，但他的脑子里想的全是你的安危——”
　　Rhodey每一句话都刺进他的心脏里，“你怎么能这么冷漠地对待你父母，他们养育了你二十年！他们宁愿进入地狱也要换你的性命，如果他们知道你是这样的反应，在地狱看到的时候会不会伤心痛哭，Tony，你是多么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曾有很多人这么说他。
　　Tony心中发酸，但他努力不去那么想，Rhodey却坚持不懈地挑开真相逼着他去面对，他的内心涌上酸涩的苦水，灌满了空荡荡的心脏，却又硬扛着，不愿露出难过的表情。
　　Rhodey来到他面前半跪着说：“你能救他们，Tony。这世上只有你能救他们，弥补你过去的遗憾，让时光倒流，他们会重回到你的身边、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你期待的那些，家人、生日宴、圣诞节，他们想要陪着你度过所有遗憾的岁月。你知道的，他们爱你。你再也不会一个人，在夜晚里躲避那些眼睛的追踪，你害怕的东西都会随之远去，没有恐惧和烦恼，你能成为最幸福的人……”
　　Tony抓着桌子不让自己向后倒去，Rhodey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耳边重复着。
　　“救他们！Tony，你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去！他们是迫不得已，还想要继续活下去，我问你，你的父母可以活下去，只要你点头。只要你说‘YES’。你就能让他们活下去……”
　　Rhodey拿起地上的死亡现场照片，交到Tony无力的手中，逼着他紧紧握住，与他对视，“你忍心看着他们在地狱里受苦吗？那些魔鬼摧残他们的尸体，用你想象不到的方式，他们的哀嚎传遍地狱的每一处角落，它们会想尽一切凶残的办法去折磨他们。而且那里是无尽的时间，永远没有尽头，他们会痛不欲生得想死，只能日复一日接受惩罚——Tony，Tony！看着我！”
　　Tony抱紧了他的头，那一刻他实在是头痛欲裂，尖锐地电子音刺穿了他的大脑，他陷入了癫狂的痉挛，浑身抖个不停，无助地吼着Rhodey名字，想让对方帮帮自己，打昏他或者直接杀了他什么都行。
　　但是Rhodey并不在意他的求助，坚持地迫令他做什么事，他无法完成，他必须要拿头使劲撞墙来减轻痛苦。
　　“Tony！你可以救他们！没错！你能救你父母，改变他们的不幸命运，让他们重新看待你，你是唯一正确的——只要你说‘YES’！”
　　他没有听完Rhodey剩下的话，一阵剧烈痛感切断了脑袋里的神经，他发出一声类似于呕吐声的低鸣，然后听到了可能是脑颅的尖叫，一声刺破空气的鸣响过后，夺去了他的全部意识。

　　「进化计算失败。失败。神经元崩溃。第三十二次数据重启。再次链接回归神经网络，重组信息编码。」
　　「进化计算失败。失败。神经元崩溃。第三十三次数据重启。再次链接回归神经网络，重组信息编码。」
　　“Tony，为什么还要挣扎，很显然你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我们本身的意义要比自己预测的概念要小得多，在天涯海角前，在宇宙洪荒中，没有一个人的生命能达到永远。我们把上帝想象成一个人，但他并不是一个人，没有所谓的人格，在万物的上方，有一种东西叫做永恒，本质为创造与死亡。你双手所触、双眼能及之处都是在有限的体系之中，你又如何保证你就是绝对正确的呢？
　　“除非，是你还心有疑惑。”脑海不断涌出的疑惑致使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启自己的大脑。
　　“你想活下来吗？Tony。”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轻低喃，沉睡的身体逐渐恢复意识，上上下下全都是黑暗。
　　Tony惧怕这种黑暗，像把他放在一个狭小的盒子里，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倒抽一口气，他牵动手指，发现它们被坚硬的石块压得死死的。
　　“咳……”刚发出声音的喉咙又干又痒，他连续咳嗽了几声，灰土呛进了气管里，咳得更厉害了。
　　“救……”他努力坐起，在头被猛撞了一下之后，学着侧着身子保持坐姿，他呼吸不畅，不仅是咳嗽，胸口沉闷地震动。他的喘息沙哑，整个人陷入了没有充足氧气的困境中。
　　只要他一张嘴，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灰土落进他的嗓子里，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什么地方。于是撕开了一块布料垫在自己的鼻腔和嘴唇上，痛苦令他高度地集中精力，他迷昏地用双手扒着上面的土，越来越大的土块砸了下来，一阵腐烂的气味传来。
　　他不小心把沙砾揉进了眼睛里，尖锐的痛感传来，Tony抹掉流出的液体，在黑暗中他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角膜已经被划破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双手酸麻无力，触碰到松动的岩块时，整个人深呼一口气，向上一冲，臂膀击碎了上方的阻隔，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他从地底钻出来了。
　　当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的空气时，Tony从土壤中伸出的上半身立刻软卧，趴在地上呕吐了起来。那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他忍着眼泪，终于把体内的秽物吐干净了，满身血污，带着血色的唾液溅得到处都是。他无力地仰在地面上，向上眺望。
　　暗红色的天空，他想可能是眼睛流出的血液还没有擦干。
　　Tony干脆用两只手马马虎虎地把血揩掉，然后使劲把自己的下半身也从土里拽了出来，他一边匍匐向前爬，一边大力喘息。
　　四处是荒野，杂草众生，他蹭得满身是土。
　　因为大腿部位骨折，Tony找了几根结实的木枝，又拖着腿往前爬了一段距离，幸好的是这附近没有其他人。安静得失常，但他感到安心。
　　直到一条荒芜的公路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惊喜地发现有一辆空车靠在一边。
　　他坚持爬到那里，从车间里找出一把铁钳，拗断阀门弹簧里的钢丝，用木条和钢丝作为护板固定住大腿的骨折部分，他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皱眉看向前方的公路。
　　Tony觉得在自己做完紧急处理之后还是需要找一个地方看看血管和神经是否有所损伤。这辆车没油了，他气愤地甩上车门。他沿着路边走，渐渐看出来了这一片荒原是墓地，他走得也艰难极了。
　　过了许久，吹刮的劲风消失了，他并不能分辨出现在身处何地，晕红色的天空看起来死气沉沉，令人眩晕。
　　Tony倾斜着身体蹒跚前进，在这一条孤独的大道上，一座破旧的老式教堂出现在他眼前，他轻声笑了一下，“有墓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教堂。”他拨开乱草，踩着漩涡似的泥泞小路，几步远的距离也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推开教堂的木门，一股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不免有些惊异。
　　此刻，一群小孩子坐在教堂的前排座位上，静悄悄地低头祈祷，背对着自己，他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也不会认识他们，否则Tony一定要劝这些小孩子赶紧回家，别在荒郊野外开这种酷似成人的集会。
　　“Tony？你不认识我们了吗？”一个小女孩突然转头看着他问。
　　Tony一愣，他可没想到会被这么大点的小孩叫自己的名字，他的记忆对这一张脸可没那么友好，他认不出来这个小姑娘是谁。但这个时候他该回答什么？
　　Tony好久没跟小孩子打过交道，他站在原地没有及时说话。
　　其他人也转过头来看向他，一张张面孔充满了稚嫩之气，目光追寻着Tony，似乎在等他一个答复，他们都认识Tony。
　　他拄着拐杖，浑身泥泞，衣服破烂，Tony希望自己双眼血红的样子不要吓到他们。
　　“好吧，可爱的小朋友们。叔叔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如果你们同意，而且顺便告知我聚在这里的原因就更好了。”Tony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小孩子们互相瞅瞅，野猫一样的目光在暗淡的教堂里闪闪发亮，眼看着Tony憔悴的脸，他们没有一点同情心地咧嘴笑出咯咯的笑声，“Tony，你不记得我们了吗，这里是Marshall福利院呀。”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恐惧的监牢，它们露出惨白的笑容，朝着Tony大呼小叫，一瞬间爬上了他的头皮，抓得他本能抗拒地浑身像触电一般猛烈抖动。
　　“Palter先生带我们来到这里的。你没看见他吗？”另一个小孩子带着伪装的忧虑说道。
　　Tony苍白的手指紧贴着双唇，他迟钝地用目光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来回扫动，每一张脸都是红色的，染上了血，正冷漠地看着他。
　　Tony呆板地吐字问道：“……Palter先生？”

　　……“你放心，那些孩子已经成功救出来了，他们不会再回Marshall福利院，那里太阴森，不适合小孩居住。我已经叫人在另一处地方建了一所福利院，他们会在那里生活得更好的，这本就应当如此。”
　　……“谢谢，Stark先生，您真的是一个好人。”

　　还有Marshall福利院……他们都是孤儿，没有父母。
　　Tony猛地站起身，腿部的筋骨受到拉扯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他咬牙缩了一下，那些满脸嘲讽的红脸蛋有的好奇、有的忧虑、有的讥讽地看着他。他接连撞了几次长椅，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慌张地冲出那个像停尸房一样的黑色教堂。
　　Tony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空白的脑海里莫名涌上的强烈恐惧，让他不得不忽视自己脚边的疼痛，他必须逃离那里，必须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