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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姬天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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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到底人多嘴杂,太后重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前朝,这下子群臣就更有底气逼着小皇帝娶皇后,说是辅助太后管理后宫。
这明着说是协助太后,暗地里皇后出自谁家,便是谁家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毕竟如今皇帝才五岁,做不了什么主。
为了让小皇帝迎娶自家姑娘,那些个朝臣一个劲儿地往小皇帝面前送女人,如此一来一直压下皇帝娶亲的姬天启成了众臣的眼中钉。
这些日子来,他府上的死士是来了一波又一波。
他纵然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平衡朝政与防备,偶有几次入了险情,命悬一线。
凤婤自上次分别,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新见到姬天启。
她见到他的时候,他脸色苍白,步伐虚浮无力,腰腹间还有淡淡血腥味。
但是姬天启什么都没跟她说,也没跟小皇帝说。他静静地坐在书房批阅奏折,一如往常,时而还指点小皇帝读书写字。
见凤婤进来,他才抬了抬眼,慢条斯理地行礼问安:
“见过太后,太后近来凤体可好?”
他动作缓慢并不是心性和缓,而是这一次的暗杀入腹一指有余,大的动作他是完全做不得,只能慢慢来。
但便是如此,他也没与凤婤以及小皇帝抱怨一句,依旧严格对待小皇帝,不冷不淡地对凤婤,仿佛凤婤病死都与他无关。
凤婤可没那么简单地被他表象所蒙骗,她宫里头的补药一次比一次珍贵,她娘家人这个时候忙着给小皇帝塞皇后,可没那么多闲心来关照被宣布了死期的她。
凤婤走到软榻上躺了,随手拿了一本闲书翻了几页。
她的记忆里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人的字,但看着书上的字,却又分明都能理解。
凤婤把这归功于那段被她自己刻意遗忘的记忆,她又闲散地翻了几页,看也不看地就把书往案上一放,开始认认真真盯着姬天启发呆。
这也是她经常做的事情,对着姬天启那张俊美的脸,思考该如何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献出心头血。
思茗不在,她犯困之期渐进,由不得她从容等待。
姬天启定力再强,也受不住她一盯就是几个时辰。他终于放下笔,看着凤婤的眼眸中平静而包容:
“太后可是有事?”
他只将她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又因着她重病,对她总是不自觉带了些许宽容。
凤婤嗯了一声,也不隐瞒自己目的:
“我在想你的心头血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美丽的脸庞上是满满的认真,似乎真的在思考如何取他心头血。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说了。
姬天启意识到这点,皱起了眉头。
“太后,您不是小孩子了,一些玩笑话开不得。”
他淡淡地警告凤婤,带着为人兄长的威严与慈祥。
凤婤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把每一个褶子都抚平了,确保自己是最漂亮的了,才低低回了句:
“哀家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你不信罢了。”
她似是生气了,以往对着他都自称为我,今日倒是端起了太后架子,一口一个哀家。
今日又是得不到机会与姬天启交换,凤婤面无表情地走了,留下她那本翻了一半的书敞开在书房桌案上。
姬天启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堆烂摊子没收拾完,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太后给自己添麻烦。
他站起身,以往都是吩咐太监收拾东西,今日不知怎的心血来潮就自己收,待他收到凤婤待过的桌案边上,看着那翻开的书页微微一怔。
那算的一本史记,只不过记的都是皇家的历史。
凤婤翻开的那一页,是题序为兰妃的一篇。
皇家历史浩远,这百年历史中多少妃子起起落落,能在史记中留下一笔,可见此人的不凡。
兰妃的不凡,是因为她与那一代皇帝的伉俪情深。
那一代的皇帝得了重病,太医束手无策,只能推诿说得皇帝真正的心上人,并且那人也深爱皇帝,取那人的一滴心头血才能缓解病情。
后宫三千妃嫔个个如缩头乌龟窝在自己寝宫,独独兰妃站了出来,说是愿意献血。
太医于是取了兰妃心头血救治皇帝,令人惊奇的是,皇帝真的好转了,然而兰妃却因为胸腔被破开取了血而亡。
皇帝清醒后恸哭不已,下令将兰妃的事迹记入皇家史中,要她流芳百世。
在那个时代,心头血还是男女之间互表心意的象征。
我爱你,所以我甘愿献上我的心头血与你,哪怕我会死,只要你活,那便够了。
用我的命,来换取你的命的爱情。
决绝而纯粹。
姬天启想起,凤婤每次认真地说要他的心头血的表情,那么专注而认真,琥珀色的瞳仁注视着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全部。
他喉头一噎,在朝堂上叱咤风云,面对各路诘难都面不改色的摄政王,人生第一次破天荒地感到了手足无措。
此后,姬天启似乎刻意减少了与凤婤碰面的机会,连带着小皇帝的监督都全权交给了太傅。
但是姬天启不过来,凤婤却可以顺着小太监的汇报跟过去。
这皇宫除了上早朝的地方她不便去,余下的哪个地方她不能去?
姬天启位高权重,实在太招人恨,加上上一次的暗杀几乎让他没命,凤婤怕他在自己取到心头血之前死了,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他。
于是这宫中就时常出现有趣的一幕:这摄政王前脚刚走,太后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就赶到了。
一个检查完拔脚就走,一个得到风声提脚就追。
有趣极了。
姬天启为了拖住凤婤的步子,给她找了不少事情干。昨日宫中刚丢了东西,今日还有贵妃掐架,芝麻大的事情都要到太后面前来过一过,毕竟后宫无主,太后最大。
凤婤向来是讨厌人间的阴私,这日两个贵妃在她面前哭哭啼啼,这个说那个推了她,那个又说这个出言不逊。不过是只能活几十年的人类,人生大半辈子却还要跟别人勾心斗角地过。
凤婤起初也是闲得无聊来听一听,后来实在是烦,终于收起了懒散,支着脑袋看着两位贵妃,嫣红的薄唇一开一合,干脆两个都罚:
“既然你们说对方都有过,不如先把过罚了,一边罚一边静心,等你们静心了哀家再来论你们的功。你们放宽心,有功的,哀家的赏赐绝不会少。”
她年纪小小,那暗暗哑哑的嗓音却透出一股子威严,往日里透着清贵懒散劲儿的琉璃眸子,此时蓦地深不可测起来,吓的两位贵妃静了音。
她们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给对方抹黑,想着太后年纪小,自己扮个可怜送点东西没准能站在自己这里,却忘了年纪再小,她也是坐上太后的人,岂会简单。
听她这架势,是要先将两人打一顿了,打完之后就算是一方无过能得奖励,受的罚却是收不回去了,这还不如不告了。
两位贵妃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齐齐改口,说是不告了。
凤婤也懒得计较,挥手放她们走,尔后才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摆,对着小太监道:
“吩咐下去,摆驾摄政王府。”
她今日穿了一身黑红相间的宫装,黑色为衣,红色为裳,裙子上金线绣了牡丹与鹤等吉祥图案,衣服上则是一凤一凰在祥云图腾中腾空,尾羽交缠着直至腰际,没入腰间的金色腰封里,看上去精致又尊贵。
不论何时何地心情如何,凤婤总是要保证自己漂漂亮亮的。
她又叫人拿来了红纸,食指指腹沾着红纸上的红色压了压眼角,这才有了十分的满意。
小太监匆匆地出去了,不消一会儿又小跑着进来,与凤婤汇报:
“禀太后娘娘,摄政王请您到书房去。”
凤婤也没想着真的出宫,嫁入了皇宫后,除了回家省亲哪还有随随便便去别人府邸的。她那么一说,无非是逼着姬天启见自己。
凤婤虽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既然姬天启这么避着自己也不是事,不如当面摊开来说清楚,免得对自己日后要做的事情添堵。
她漂漂亮亮气势盛大地去了书房,进去抬眸就映入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眸里。
姬天启欲言又止。
她的心意她既然还没说出口,他若是先开口拒绝了,反到让两人面上都过不去。
他心想着,她若是不说,那自己就装作不知道;等她说了,自己再拒绝也不迟。
姬天启看着她走近,她的一举一动都很好看,这个人爱美成痴,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求自己美美的,步步生莲走路时暗香浮动,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他的心上。
她走近来,却没有质问他这几日的避而不见,也丝毫没提及那日特地翻开的书页。
她只是走近他,只是皱起眉,只是责怪道:
“你怎么……又清瘦了?”
她话音落下的那刻,姬天启生平第一次,心脏缓缓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