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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君无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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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爱过一个人,那个人负了你。”
君无涯的语气十分笃定,笃定到凤婤眨眼间就又仿佛回到了那片血色天地中。
台上有人,在看她;台下也有人,在看她。
四面八方的眼睛,漆黑的,看戏的眼睛。
黑压压透不出一丝光。
她本不该惧高的,但那个时候被绑在高高的柱子上,耳畔的声音一下子都远去,那份害怕孤寂却是逐渐靠近扩散,没有由来也没有止境。
“他不是负了我。”
凤婤的喉头有些发紧,她将手从冰块上缩回,全身上下每个细胞依然都在叫嚣疼痛。
她垂下眼眸,面色有些苍白,低低哑哑的声音响起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只是出口时却慢了些:
“他不是负了我……”
但接下去的话却是晦涩到难以出口,仿佛只要再提起与当初有关的一个字,那日的痛苦就会迎面扑来,将她刻意忘记的记忆唤醒。
君无涯的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他上前几步,与凤婤并肩:
“比负了你还严重?难道你没有告诉他你的身份?知道了你的身份后,哪有人敢负你而不是供着你?”
凤婤颤了颤睫毛,她眸色深沉地瞥了他一眼,重新专注于冰块里的人:
“你对她很好,她很幸运。”
不论哪个世间,我爱你刚好你也爱我,这两者相遇的几率总是太少,少到便是出现了一对,都叫人忍不住去祝福。
君无涯却听得出凤婤这是不想提,她是老前辈,既然不想提他也就没问下去。
许是世界不同吧,那个世界的人竟然连她这般身份的都敢辜负,要是换做在他这个世界里,凤婤走出去都是要被人抬着供着,就怕这祖宗不高兴。他自己这般做法,已经算是怠慢得罪了这位祖宗。
“你说你有法子?”
君无涯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来,比起凤婤的过去,他自然更加在乎自己的心上人一些。
凤婤仔细看了看,回了句:
“如果是把冰块里的人的寿命延长些,我的确是有办法。但是你要知道,只是延长,不是永生,包括你,因为帮助她延寿都将无法永生,你们这个世界的天道不允许人类永生。”
“所以只要不是人就可以永生了么?”
君无涯眼中似有亮光闪起,仿佛再重重迷雾之中瞧见了希望。
凤婤嗤笑一声:
“所以说你们人贪心,本来只求让她多活一段时间,现在却又求永生。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想要与她一同老去,还是希望永生?”
君无涯沉默,他有些难堪,却又无法反驳凤婤的话。人总是有贪心,这一点他无法反驳,只能许久才道:
“不论是给她延寿,亦或者是希望她永生,我都只是想要她好好的。”
“延寿了就不会死了么?你身为修士半人半仙,现在离永生不过一步之遥,你好好的了么?少把自己的想法灌注到别人身上,免得我白救一次。怎么才是好好的,得她自己说了算,而不是你来决定。”
凤婤双手抚上冰块,有亮光自她掌心发出,看上去并不是很费力的样子,因为她还有力气扭头跟君无涯道:
“我先把她唤醒,问问她的意思,再做决定。无论她的选择是什么,你都闭嘴,大不了你的那滴血我不要了。”
又是那么一句赌气的话,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活了成千上万年的老不死,倒像是人类中十几岁的女娃娃,任性娇气的很。
“你是我见过所有的老不死里中……最近人的那一个。”
君无涯带了些笑。
她看似高傲,不近人情,却也最是心软,贴近人心。不以身份压迫,不将高高在上显露面上,没心没肺的表情之后,最是柔软温情。
“我也是你见过,最弱的的吧。”
凤婤自嘲道,她的时代早就过去,纵然骄傲还在,却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时的那份全然不顾的傲气,更像是丧家之犬苟延残喘,拿着面上功夫装饰自己的一无所有。
最难堪的,不是红颜白发英雄垂暮,而是如她这般,失去了所有后独自背负着一切,艰难而卑贱地活着。
亲近的人,熟悉的事物,早就随着支离破碎的记忆远去,她记得心头有恨,有仇,但却记不清仇人的脸与具体的遭遇。偶尔脑中会出现零星记忆碎片,回忆起来却是苦不堪言,只能靠药物压制下去,安慰自己还不是时候想起。
因为此时此刻想起,除了对自己的心境多加累赘,并没什么用处。只是可悲的是,她竟然也需要外物帮助才能压制那段过往。一如当初的她飞跃九天之上,人那种蝼蚁甚至都进不到她眼中,而今却还要卑微地问人讨回东西一样,叫人有一种时过境迁无可奈何的悲凉。
君无涯聪明地不说话,他看着冰块里的女人,转移话题道:
“你打算怎么唤醒她?”
凤婤收回思绪,看着冰中那人的神情有些严肃。她吐了口气,许久才道:
“龙炎能焚毁一切,龙涎则能治愈一切。”
龙?到如今这个时代,又去哪里寻一条龙来?人类修士大兴其事的如今,上古洪荒的老家伙们要不避世隐居,要不破开时空飞升逍遥,不然还如何由得人在地上跑来跑去碍眼。
凤婤仿佛预料到君无涯心中所想,她侧身而立,双手笼于袖中,不知从何地取出了一个小瓶子:
“龙涎,我有。”
那是她在大战里取得的胜利品,此时拿来换自己的心头血,她并不觉得亏了。
“只不过……你心上人现在的身子到底太弱,得养段时间才能接受龙涎霸道的修复。否则,她一睁开眼就活活疼死了,我岂不是很亏?”
“所以这几日,你化了冰,再用这册子上的法子每日一次替她修为淬体,好好养着她,养到她的身体到最基础的要求了,我再替她好好修缮那具破落壳子。”
凤婤又甩了一本册子过去,于旁人而言求之不得可传家的功法,于她而言就如同打赏街边小贩的铜钱般不值钱。
也难怪,从洪荒走到现在的老不死,谁没个丰厚家底?
君无涯知道对凤婤这样的人而言,一般的谢礼不惜的要。
他沉默了一会儿,郑重道:
“虽不知帮不帮得上忙,但日后若你有所要求,我必倾全力相助。”
听闻古书上记载,千万年前此间灵气充沛,龙凤麒麟虽然难见却偶尔也能捕捉到一两身影。到了后期不知怎么的,在某一夜里天地动荡,此后灵气干涸,那三族以及各大仙人都隐了起来,或者说是抛弃了此间去了别界,又或者说……陨落了。
不知凤婤是否是那时幸存下来的人物,但如今不比当初那么多大能分庭抗礼,但他们若是大战,若是有什么他能帮助一二的,他定是愿意的。
凤婤挑眉勾唇,她笑了笑,似有些不屑:
“你觉得,你能帮上什么忙?”
他所处的这个小界在当初也就是个度假旅游看风景的地方,故而这里的土著还能瞧见上古存在的踪迹。只是后来爆发了大战,各族抽取小千世界的灵气用以补充或者发展附庸去进行战争。战后大家都没讨到好处,各自休养生息,这些小千世界灵气干涸,被他们慢慢遗忘,倒是人族慢慢发展起来了。
只是人族再多,也再难出飞升者破界者。
凤婤若是要有什么动作,就君无涯那么一个小小半仙,的确是没什么可用。
君无涯笑了笑,并不在意她的嫌弃,他重新端起自己桀骜的模样,仿佛不知道那是埋汰他的话似的回了句:
“我也就跟你客气客气。”
他心倒是也大,只要心头上的那人醒来,被嫌弃就被嫌弃,打骂他都成。
凤婤不屑地冷哼一声,率先破水而出。
两个人连带着一个冰人一起上了岸,思茗早就焦躁不安地等了多时,等凤婤烘干自己后,上前替她披了一件披风,又塞了个手炉入她怀中:
“姐姐,下次何苦自己下去冻一回?阿茗替你……”
她等了许久不见两人上来,心里头的焦虑快吞没了理智。想下去找人,却又苦于能力所限无法破冰而入,只能在岸上团团打转。
思茗恨极了现在这幅没什么用的模样,竟连一个半仙的限制都破不了,日常的法术也就够伺候凤婤。
可倘若凤婤还念着曾经,她如今的这点微薄法术岂能帮到忙呢?
“阿茗,”凤婤打断思茗的话,低低哑哑的声音似是宽慰又似是告诫,“这世间我只有你了,谁都可以出事,唯独你不行。”
思茗一颤,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凤婤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但等她看过去时,却见凤婤移开了眼,与君无涯又低声说着什么。
她大抵是没发现的,当初的事都是瞒着凤婤进行,她根本无从知晓。
她若是知晓了,她若是知晓了……
那她又该以何颜面待在她的身边?
思茗的手不可见闻地一抖,总说人是贪心,她又何尝不是贪心的。
曾经以为跟着凤婤就是最大的幸福,可如今却越来越不满足……
只想让她看着她一人。
倘若万千世界都是虚无,只有他们两人该有多好。
只有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