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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君无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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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翻什么白眼?喏,这不是给你带好吃的了么?”
少年模样的人,本是天之骄子,对谁都是高傲的很,唯独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会手足无措,放下身段来哄。
记忆太过久远,久到她都快记不清那时候彼此的样子,只瞧见了隐隐约约的轮廓。
她看见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是那么注重外貌,头发绑的乱七八糟,似乎是在生他的气。自己气呼呼地扭着头,却还不忘伸手,而他默契地递上。
幼时觉得可恶的脸,此时却亲切的叫人想要流泪。
不用回一句话,两人之间就熟悉的无以复加。
“那个跟你很要好的人,他有没有欺负你啊?”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来自哪里,是做什么的吗?你可别被人给骗了。”
他在一句句地追问,她咬着山楂不耐烦地答,大多都是嗯,哦。
到了最后,他摸了摸她的发顶,无奈离去。
想来是十分无奈的,面对这么倔强的她。
野花儿,你说对了,人心难测,他们比我们都要复杂。倘若,倘若还能再来一次……
凤婤心里疼得厉害,睡梦中都不得安宁。思茗有所感应,半睡半醒之间将她揽过来,迷迷糊糊地拍打她的背,一下一下哄着。
倘若再来一次,她定是舍不得那么对他。她会乖乖听他的话,拉着他的手没心没肺地在六界游。
“烨华……”
思茗的困倦消散了大半,被凤婤的那一声惊得再无睡意。
她侧着身子看了看凤婤,见她却是还是睡着,这心才放下。尔后,却又是无边酸涩蔓延。
再三忍耐,依然忍不住在她额间烙下浅浅一吻。
自那天凤婤与君无涯说了那话后,他对凤婤的不耐烦也消减了不少,偶尔还能与她和平地互损几句。
君无涯总是守着那池冰渣子,凤婤就拉着思茗常常往那池子边上跑。
送花被拒绝后,她又陆续搬来了好些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就差在冰池子边上起一座屋子聘好些人,不分昼夜地看着君无涯了。
君无涯被她烦的忍无可忍,趴在冰面上与凤婤道: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你给我送这些做什么?”
这厮是长久以来光长了年纪没长脑子么?
凤婤瞥了他一眼,舒舒服服地在新摆好的太妃软榻上躺了,手中端了盛了葡萄的琉璃小盏慢慢吃:
“你倒是脸大,谁说这些是给你的?你整天守着这破池子,我既然要陪你守着,自然是要舒舒服服的了。”
她含了一颗盈透的葡萄在唇齿间,轻轻一咬,那甜美的汁液就扑到了舌尖。凤婤舔了舔唇,一双亮透的眼眸看向君无涯:
“你也别掩饰了,那滴血你拿来干什么,来这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只是……即便是我不要回来,你没日没夜守着又能如何?那滴血也就能保她灵魂不灭,但又没法让她醒过来,你这又是何必?徒徒断了人家接下去的轮回。”
君无涯听得前一句话,先是肌肉一紧,生怕这老不死的上来夺。听得后一句话时,他心头才稍有放松----这人,倒是比他想的要讲理多了,跟旁的那些目中无人的上古老不死不同。
君无涯看着一颗接一颗吃葡萄的凤婤,尚且还把握不好她的想法。瞧她那模样是不打算放弃那滴血,但让他还回去却也是不可能:
“你说的轻巧,若是换做你,换做你的那人,难道你就会还了么?”
凤婤没回话,她心想如果是她心尖尖上的那人,哪怕是要上古那群家伙的血,她都会一个个揪出来挖了心头血给他,只要他能活过来。
但他不可能再活过来,想这个可能性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倒不如不想。
凤婤于是翻了个身,一双琉璃眼眸盯着君无涯身处的那块水池,似是无意地岔开话题:
“要不要我下去帮你看看?我比你活得年岁久,见过的东西也多,没准有其他法子。”
君无涯可不敢信这才见了几天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堂堂的上古来者虚弱到他布下的结界都打不开,但她既然是要回那滴血的,他就没法放心大胆地让她下去。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万一她不需要他心甘情愿就能取走呢?
只要有那个万一,他就赌不起。
君无涯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他常年守着这寒冰池子,根骨被寒气所伤,并不比凤婤强到那里去。
但是强者对峙,最怕先露怯,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让泡在水下的脊椎上水面透一会儿气,缓解一下骨节处的刺痛,面上依然如常不羁:
“不劳烦您老了,都老骨头一把,下去指不定出什么事,你那小丫鬟还不得哭死?”
凤婤冷冷一笑,她朝着思茗看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就往冰池子里跳。
君无涯来不及潜下去阻止,就被从水面上掠来的思茗缠住了。
那个无法无天没什么道德感的人,总算是变了脸色,眸色沉沉地看着思茗,出口的声音饱含着怒气:
“让开。”
“只是看一下,并不会对她做什么的,请放心。”
思茗上前一步,不偏不倚地挡住君无涯,不见丝毫退意:
“如若不是你心甘情愿给,我们拿了也没用,这一点请不用质疑。”
君无涯却还是不放心,他趁思茗不备,整个人蓦地往下一沉,顺着凤婤潜去的地方而去。
思茗本也是想沉下去看,但这水面结冰速度极快,在她尚且来不及反应时就又凝结出了一层薄冰,将她挡在了外面。
思茗的身子比不得那两人能破冰而入,她只能候在外头,对着两人下去的地方眸色深深。
凤婤怕冷,这冰冷刺骨的池水在身周围绕,冷的她面色苍白嘴唇泛紫。但是既然下来了,什么都没看到就回去,也未免太丢人。
她逼着自己往下潜去,拨开一层层死去多时的水草,朝着池中心隐隐发亮处游。
如烟似雾般的发丝飘扬在身后,凤婤在布满寒冰的池水中缓缓睁眼,素白纤细的手轻轻地抚上池子中央的巨大的冰块。
她早该料到的。
这世间最为无情的是何物。
……就该是时光。
冰块里冰封沉睡的人两鬓斑白,白发苍苍,枯皱的皮肤宛如树干的最底部,扭曲折轧不说,还覆满了风霜。
她紧紧地闭着眼,苍老的身躯在火红的嫁衣里面十分不搭。
但不论如何不搭,她也是一个人的心头宝。
那么时间一切的不搭,就都成了配得上。
一个平凡人,一个修仙人。
她红颜白发,而他却依然如青松正茂。
怪不得,拥有凤婤心头血的那人,一生平步青云,修仙之路没什么阻碍,却还无法飞升。
他心有所属,又岂能走得潇洒?
“你别动她,有什么冲我来。”
君无涯落后了凤婤几步,站在不远处遥遥地说道,眸中有难得的凝重。
凤婤牵起嘴角笑了笑,她想到了一个人,心头有些难过,只是那份难过也实在难堪,不想叫别人瞧了去。于是她又收起了笑,端上自己一贯高傲:
“我还不至于对这么一个人做什么。”
凤婤浮在水中,面上轻松自如,脑海深处却开始隐隐作痛,眼眶涩的发苦。
她总是止不住地想起一个人,那个骂她笨蛋却又为她丢了命的人。
他曾说:
“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我爱你,刚好你又爱我……”
“更多的,是像我这般求而不得。所以阿婤你,不必理会我的心情,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我的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又曾说:
“阿婤,他欺负了你,我去替你报仇好不好?不过是区区人类,我替你拆了他的骨头给你做风筝架子玩……”
最后的最后,不知是那火烧火燎的窒息疼痛,还是冰封千百年的孤寂寒冷席卷了凤婤的脑海,她琉璃似的眸子渐渐转为黑红,随着脑中那渐行渐远又渐渐消散的声音:
“阿婤,你别回头,我变丑了,你别看我……”
“老不死的,你怎么了?”
君无涯看到凤婤样子有异,唯恐她突然哪根神经不对,发作起来伤了自己的心头宝,急急上前几步,却又因为凤婤的动作而停下。
他那一声似是唤醒了凤婤似的,让她眼中的血腥气融散在这冰池子里,重新恢复清清亮亮的琉璃通透。
她在君无涯紧张的注视下下,轻轻按了按那大冰块,说不上来是悲是喜,只是道:
“你紧张什么?我不是自己得不到就看不得别人好的那类,不就是老死想要延寿么?上古多了去了这种例子。”
“只是……”她喑喑哑哑的嗓音在水中传播的很慢,却又十分清晰,仿佛贴着君无涯的耳畔说话,“只是,你那漫长的寿命会缩短很多,你将无法再修仙,你得陪着她慢慢老去,如她这般苍老腐朽。”
“你愿不愿意?”
君无涯瞳孔一缩,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但是他的法力亦或是血脉太为霸道,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故而在她尚年轻时他束手无策,老了更是不知所措。
如今若能做到……他为什么要不愿意?
“你能做到?你确保她能无恙?”
他的语气有些急迫。
这一天他一个人独自等了实在太久。
凤婤对着他的急切略微怔了怔,她觉得他抓错了重点,于是看着君无涯又道:
“你会老去,你今后的寿命会跟普通人那般,短短几十年就是极限。到生命尽头,你会苍老如枯木,五感渐渐消失,身带着腐朽气味……”
“可是有她陪着我。”
君无涯打断了凤婤的话,他长得一贯精致俊美,因为这些年求而不得眉眼染上了三分戾气与桀骜,但此时听说了一切有扭转的机会,那几分阴暗神色便散了去,徒留下满满的温柔笑意。
“人不似你们那般看重血脉寿命,与我而言,陪着她老陪着她死,都是无上幸福。我前半生修仙,我后半生只想修她。”
凤婤别开了头,不想再看这人满脸的愚蠢模样。她想起了些东西,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垂下眉眼:
“你们人,可比我们贪心。追求寿命血脉的也不是没有,不过你运气好没遇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