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机织》水之赛冰

16、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这一天，约莫中午时分，一顶轻便软轿从后门被抬了进来，一进门，换了两个健壮的仆妇抬着轿子直直往内而去，到了黄泉的院子才停下。
　　陪同的小丫头揭开轿帘，从里头步出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美丽少女，站定后先原地转了圈，这才看向面前候着的老人。
　　“你是谁？”
　　“属下是黄泉和碧落两院的总管，水月姑娘，这边走，我先领你去你要住的院子。”
　　“按照爷的安排，就让你暂时都照着水灵的待遇定，所以你会先住在黄泉的四喜阁，这边走……四喜阁里头还住着两位夫人，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丫头，也可以和两位夫人聊聊。”
　　“四喜阁在黄泉的较里头，走进去会有一些路，水月姑娘，属下建议您在未熟悉之前最好别一个人乱跑，毕竟这儿是无双门，要是误闯了什么地方可就麻烦了。”
　　“来，小心台阶。”说话已经走入了四喜阁，是个独立的小院，进了大门后就瞧见左中右分别的三栋屋子。“左边住着的是文风夫人，右边的是秦瑶，中间的本来是你姐姐水灵的住处，如今是你居住的地方了，水月姑娘，请进。”
　　一进门，两个小丫头站在厅堂里给水月等行礼。“水月姑娘，马总管。”
　　“嗯，都起来吧。水月姑娘，这是花容，黄色衣服的是华清，都是以前服侍水灵姑娘的丫头。”
　　“我自己有丫头，从家里带来的，我不想换了。”水月随意得在椅子上坐下，昂头道。
　　“水月姑娘，无双门有无双门的规矩，不好意思。黄泉碧落里头的姑娘夫人们，使唤的都是无双门的人，没有例外。”马勋躬了躬腰。“让水月姑娘的随行丫头进来，只是让她们回去复命时方便，让水家能知晓水月姑娘您在无双门一切都好。”
　　“哼，随便吧。还有，我什么时候能见轩辕门主？”
　　“爷的话……属下不知，爷的动向不是我这管院子的下人会知道的。水月姑娘，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告退了。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让丫头们来找我就是。”
　　马勋才走出房门，里头的水月就听见外头有对话传来。“马总管，新来的妹妹？”
　　“是啊，江南水家的姑娘，顶替了水灵进来的。”
　　“哎，水家的大妹子也总算是得偿所愿，秦瑶，看来以后有事还是要拜托荷园的那位才行呢，是吧马总管？”
　　“文风夫人秦瑶夫人，你们可别这么说笑了。姑娘最近的身子似乎有些不适，爷吩咐了，除了几个特定人之外，都不让别人进荷园。”
　　“我们闹着玩呢，马总管。不耽误您做事了，您走好。”
　　“嗯。对了，水月她刚来，你们两位还多照顾一下。”
　　“马总管你还不如就直说，让我们别欺负她吧？哈哈哈……”
　　门外笑声不断，门内，水月闷闷冷哼一声后起身，在房间里外走了一圈后在内室的梳妆台前坐下。“水灵她就住这儿？”
　　“不是，原本水灵小姐是住在碧落的院子里头的，后来才搬到了这儿。”花容上前一步答道。
　　“又是碧落，难道碧落有什么特别之处？”
　　两丫头对视一眼后，还是花容回答。“碧落的一切待遇，都比黄泉的要好上许多……不过……水月姑娘，花容逾越了，不过看在水灵姑娘对我姐妹两一直不错的份上，花容大了胆子说几句。”
　　“水月姑娘，再好的东西，要是没有命来享受，都不是好的。水灵姑娘初来无双门，就是我们伺候着了，当时，我们还有个姐妹，叫花夜……水灵姑娘曾因为得了爷的宠，在碧落的蒹葭院里头住着，可是没有多久，花夜她就让人毒死了。”
　　“她们想要害的，自然不会是个小小的丫头，而是针对着水灵姑娘，”华清接着说道：“可是爷是从来不会管这些事情的，爷是从来都不管女人之间争斗的事情，即使正得宠，好比当时的水灵姑娘，爷也是不会插手的。后来爷他出了远门，水灵姑娘她在那个时候……被人在半夜里头下了迷药，用刀子划花了脸。”
　　“毁了容的水灵姑娘自然，是失去了地位，于是被撤到了这儿。可是在了这儿，才有了水灵姑娘这些年的安宁。水月姑娘，水灵姑娘临走之前曾拜托过我们两，要好好照顾你，我们真的不愿瞧见您有了什么闪失。”
　　水月闻言只是冷冷一笑，并不多言。她拿起搁在台子上的梳妆镜，揽镜自照。“……你们说，当年的水灵漂亮，还是我漂亮？”
　　两丫头对视一眼，华清答道：“那时候的水灵姑娘好似湖边弱柳，水月姑娘就似芙蓉初开，这……这真要比较一番的话，的确是如同水灵姑娘曾对我们说的，您比较漂亮。”
　　水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知道她是美丽的，不然，家里不会选中了她来无双门。
　　这两个丫头不会知道，她的人生，几乎是依赖着轩辕无双而存在——自然，在无双门里头浑然忘了自己初衷的水灵她，也是不会知道的。
　　武林里，每个家族的背后都有一段辉煌的历史，而水家的现在……曾经引以为豪的破邪剑法，从她爷爷的那一代开始就没有人能够再练成功过，曾经祖先留下的产业也早已衰败，水家如今不过就是顶着个所谓“名门”帽子的破落户罢了，只能仰赖其他巨头的鼻息苟延残喘。
　　他们需要无双门的撑腰，所以当水灵被毁容而不再得宠之后，当年年方十四就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艳冠群芳的她便被家里选为了接替水灵入无双门的人选。
　　在这三年里头，她学着所有能勾引一个男人的东西，她像勾栏院里头那些将来需要接客的风尘女子一般，学着那些寻常大家闺秀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听闻的东西。
　　可是，她不悔，因为，因为……
　　不管怎样，今天，她终于进来了，进到了这无双门内。
　　她一定要成功。
　　“……方才来的路上，马总管曾说，让我先将黄泉的环境熟悉一下。花容是吧？你能带我到处走走么？”

　　随着水月的高调亮相，她来到无双门的事情不到半天，便在黄泉碧落间传播开。
　　“姐姐你知道不，水灵姐姐的妹子水月姑娘，已经进了门了。”
　　唐四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群人正围在荷园小厨房的桌子边包水饺，先前还热闹的笑闹声在此话出口后是诡异的无声。
　　“你们都不知道么？”唐四抬头，讶然惊呼。“听说是中午时候来的，给安排在了水灵姐姐以前住的地方，一切都还按着以前的安排处理。不过啊，听说是个盛气凌人的小美女……”
　　“哟，阿四都成包打听了，这都知道了呀？”圆圆笑道，一边在桌子底下轻拉唐四衣摆，示意她别再继续说了，可也不知道是太轻了还是唐四没注意，居然还正色澄清。
　　“才不是呢，是我先前过来的时候，在黄泉院子里头碰上了才知道的。我还想什么时候多了个新面孔，瞧着比我还年岁小，还是其他夫人的丫头告诉我的呢，她就是水月！”
　　“姑娘你瞧瞧，唐四年纪不小了，还这么爱凑热闹，哪儿有个大姑娘的样子。”莫翔也看了唐四一眼，道。
　　怜儿不言不语，只是低着头认真包着手上有些变形了的饺子。
　　“都在说什么呢？”正这时，带着笑意的男声插了进来，众人抬头，瞧见那无双斜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两手拢在袖里，一副闲来无事的样子。
　　怜儿此时方抬头，不语先笑，笑得某些人心头一阵恍惚。“没呢，在说你那新进门的水月姑娘。”
　　水月？水家的女子？
　　无双隔了一会才笑出了声。一笑终于想起了说的这人是谁，二笑怜儿如今脸上的笑容。
　　那是初认识时，她常挂在脸上的虚伪的好似面具一般的僵硬的笑，据他于千里之外的毫无心意的笑。好久不见，如今看见倒是几分亲切。
　　他们原来，都在改变。
　　“原来已经到了呀，我都没听马勋说起。水月怎么了嘛？”
　　怜儿细细瞧着无双，似是想要看出他是真的不知，还是蒙人。看了半响倒是自己先放弃了，这男人，粉饰惯了的，她若是能从这表面上瞧出真伪，那才真是他的做戏。于是也笑道：“没什么，新来的总是惹人注目的，阿四听见了些传言，正当了新鲜说给我听。”
　　“看你这性子，总是图新鲜！这么冷的天气锢住了你的行动，却是封不住你的心的，野丫头……”他也不惧厨房内的脏乱，走了进来后，径自在怜儿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腰看她灵巧得将方才用力过度捏坏了的水饺修饰漂亮。“怜儿，我记得冬至时候，你包的那汤圆让人叹为观止……现在瞧着你包水饺，倒是有模有样？”
　　怜儿闻言，手上一顿，脸上一僵。“……我娘她爱吃水饺，我小时候总爱包给我们吃，所以我也就学会了。”
　　无双也不再追问什么，静静得坐在一边，看着众人没多久恢复的笑闹，看着怜儿在一片笑闹中少见的沉默。
　　怜儿从不和人说她的过往。
　　以前他不问，因为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她是顶替了嫣然进来的，她的过去就该是被创造的那么个虚幻的过去。
　　那时还觉得，这女子是个机灵的人物，知晓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从不曾想告知过谁她的过往。
　　只有一次，在他偶尔的探问之下，她说过那么一点。没有涉及亲人，没有涉及朋友，他不知道是她的刻意隐瞒、不想让他因此能寻获什么而威胁到她，还是她根本就是真的不想提及。
　　可是现在不同，他好奇，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却不知，该怎样的开口。
　　他已经察觉了，或许真的是她自己不愿提起，可他因此而更好奇。
　　怎样的环境养育出了怜儿这般的女子？
　　又是怎样的故事，让她宁愿整夜做着不能醒来的噩梦也不愿找人倾诉？

　　怜儿，整个晚上都有些沉默。
　　由于无双的提早回荷园，莫翔早早找了借口离开，只有唐四留了下来和怜儿无双一起吃了那些饺子。
　　可能是自己包的关系吧，一直胃口有些不好的怜儿也总算吃了好几个，先前因为无双而说起过往起的不开心，也似乎都过去了。
　　用了晚膳没多久，平儿来了一次，说嫣然害喜得严重，无双听了便匆匆赶了过去。
　　无双走后，怜儿便说自己累了，让红薯和小年送了唐四离开，自己则由圆圆伺候着上了床。
　　其实，她没有一点睡意。
　　她听着圆圆吹熄了蜡烛，悄声退出房间后关门的声音。她坐起，随意拿了件衣裳披了，靠上了床栏。
　　房内很静，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曾经弥漫着的让人有窒息错觉的浓香不知何时被优雅的梅香替换。
　　或许，这熏香，时间还太短，不足以让这房间记着，所以能如此轻易被改变吧。
　　她眼神黯淡。
　　或许很多事情，真的是自己的意志无法改变的吧。
　　她知道她动情了。
　　她知道，他同样也动了情，可是这份情能有多真多深？不，这是她都不敢去考虑的事情。
　　不会只有一个嫣然的，水月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水月。
　　可是她能说什么？她能做什么？
　　她似乎，只能静静看着而已。
　　从最初，就想到过若是动心，便会如何，她真的以为自己全都想通了的，做好了完全的防备对于那人，却怎知，兵败如山倒。
　　她早就知道，那人布下的迷网总有一天会勒紧了至皮肉至血脉，可是当初就无处可逃的她，如今对于这样的沉沦，她该说什么呢？
　　一切都改变了，她的人生，她的世界，甚至她的梦。
　　她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只被养在华丽笼中的被剪了羽毛的鸟儿，早已忘了怎样飞翔。
　　那个词，叫豢养……
　　屋外有语声传来，像隔空破入水潭的石子打散了围绕在她身边的死寂，她无声叹息，在推门声传来的瞬间翻身朝内躺下，静静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