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返》轩辕罗九

8、七年之前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泪水滑落手心。她移开目光，看向堂上沈岸的灵位：“你说这是你为我编织的幻境，都是假的，我在梦中看到的那些，才是真实，可那样的真实，未免太伤了。我说的真实和我所在的幻境，到底哪一个更痛呢？那些真实，我只在梦中看到，也瑟瑟发抖，不能忍受，更不要说亲身经历，倘若如你所说，真有那七年，我是怎么挺过来的呢？我想起这些，便觉得在这环境之中，沈岸他离开我，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我们至少有美好的回忆，我会生下他的孩子，我想，我还是能活下去，是了，我还是能活下去的，他也希望我活下去。可你让我同你回到那所谓的真实，那样不堪的境地，那个世界里的沈岸，连他都不想我活着，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君拂无言以对。这是场错到了极处的爱恋，梦里哀伤，现实绝望。年轻的织幻师一时冲动，如今却是进退两难。
　　宋凝扶着棺椁起来，将手中花束端正插入另一支琉璃瓶，语声淡淡：“听姑娘说，我是用性命才同姑娘换来这个幻境，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若是那样，烦请姑娘一把火烧了我的遗体吧，然后将我的骨灰……将它带回黎国，交给我的哥哥。” 君拂张了张嘴，半响，发出一个音节：“好。”
　　君拂和苏誉离开了。我们却还默默地看着这个宁愿活在梦里的女子。她靠在“沈岸”的棺椁上，一身缟素，在逐渐昏暗的灵堂里白得惊心动魄。
　　我忽然大声对沈巍道：“二公子！”沈巍看了看我，眼里似乎有团火在燃烧。
　　我指着宋凝道：“她还没做够梦么？苍鹿野雪山上，她做了一场梦，醒来后却固执地认为那场梦是真实的，所以才会飞蛾扑火般地冲向了那个男人。结果却等于扑向了死亡。如今的她竟还要痴迷于梦境？二公子，织幻师受托于宋凝，我却是受托于你。我想要问你一句话：若你得到宋凝，可能担当起她一生的幸福？”
　　沈巍深深地看了宋凝一眼，坚定地回道：“我将倾我所有，让她快乐，给她幸福。”
　　我点头道：“好，回去后，千万记得你的承诺，站好了，我要施术了。”
　　沈巍一时没听明白：“回去？回哪里去？”
　　“回到七年前，去娶宋凝！”
　　华胥调再次响起，天地之力被我启动了。
　　黎庄公十八年春，姜国战败，以边境两座城邑请和，黎姜两国立下城下之盟。盟约订立不久，黎庄公将大将军之妹宋凝收为义女，封敬武公主，谴使前往姜国向姜穆公提亲，意图维持两国好不容易达成的友好关系。
　　沈岸从军中赶回王都，和父亲沈滨在家中激烈争吵。二公子沈巍疾步而入，拦在了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
　　“父亲，大哥倾心于柳姑娘，逼迫他迎娶敬武公主，恐大哥一生抑郁不乐。”
　　“你这混小子又懂什么？此乃国事，休说由不了他，连为父都毫无办法。”
　　沈岸听罢大声道：“我便是死了，也不娶那个什么公主。我答应过萋萋要娶她为妻的。”
　　沈滨的怒火又升腾起来：“你居然为了那个哑巴女子要死要活得，哪里还像是个三军统领？看来那哑巴端的是留不得了。你若再一意孤行，为父就杀了那个哑巴，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心狠！”
　　沈岸果然愣住了，脸上露出矛盾挣扎之色。
　　沈巍在他开口屈服前抢先道：“父亲，国书可否让巍儿一观？”
　　沈滨将手中的国书扔给他道：“你看看，国书上的白字黑字，一国君王都不能轻易违反，何况我们做臣子的？”
　　沈巍看完国书，忽然道：“父亲，大哥，你们看，国书上这样写着：将敬武公主嫁与贵国镇远将军为妻，可是这样？”
　　沈滨不解其意，大声道：“当然如此，这还能有假？”
　　沈巍笑了笑道：“如此，巍儿有办法可以让大哥不娶敬武公主，也不会有损两国的邦交了。”
　　那两人同时道：“什么？你有什么方法？”
　　沈巍一字一顿道：“父亲大哥可以奏请大王，改封巍儿为镇远将军，如此，便由巍儿去娶那个敬武公主吧。”
　　沈滨悚然动容，然后又抢回国书，仔细地看了几遍。又看了看站在他面前两个面目相似的儿子，终于开口道：“此法，亦可行。”
　　沈岸沉默片刻，问沈巍道：“二弟，娶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岂不委屈了你？”
　　沈巍淡淡地一笑：“听闻宋凝是极美的女子，小弟娶了她，岂会委屈？”

　　洞房夜里，圆月挂于枝头，浮云铺在天际，喜烛映照出重重花影。沈巍将新娘头上的喜帕挑去，露出宋凝倾国倾城的笑颜来。
　　她抬头看他，笑容化作疑惑，最后变成惊讶：“你是何人？怎会在此？”
　　沈巍神色不变，缓缓道：“我是姜国镇远将军沈巍，同时又是你的夫君。”
　　“怎么会这样？镇远将军不是沈岸吗？”
　　“上个月大哥还是镇远将军，后迁为抚远将军。如今，我才是镇远将军。”
　　“沈岸在哪里？我要见他。”
　　“大哥今日身体不适，只派人送了礼来。你所想见他，过几日我便带你去拜访他。”
　　他早有准备，应答如流。她却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两人面对面坐着，宋凝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再次看向沈巍，目光逐渐冷冽如冰：“你可知今夜坐在这喜床边的人，原本该是谁？”
　　沈巍毫不退让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原本该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愿意坐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而且，现在，将来，永远，都会是我。”
　　宋凝闻言恍惚了一下，白皙的脸庞又更苍白了几分：“你是说，他不愿意娶我？”
　　“阿凝，这是我们俩的新婚之夜，难道你想和我谈一晚上别的男人？”
　　他起身自桌上倒了杯酒端到宋凝面前道：“将军夫人，这是我们的喜酒，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请。”
　　宋凝敛容道：“沈巍，我要嫁的不是你。我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我并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也烦请你不要从我这里要求什么。”
　　沈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大笑道：“公主好酒量，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我们一起歇息吧。”
　　宋凝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等他凑到眼前了，才反应过来：“沈巍你敢！”
　　伸手便要推开他，沈巍不动声色地拨开，两人顿时动起手来。
　　宋凝是黎国名将，国内同龄段的男子无一个是她的对手。然而，三招之后，她竟被沈巍重重地压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