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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遇则安 ...

  •   谢镜其取出一把精致的小银锤,轻轻敲打着墙前的编钟。编钟泛着青色的铜锈,敲打出来的乐声却分外曼妙空灵,仿佛一位女子正在浅唱低吟。
      一个小弟子轻轻走了进来,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仰慕和敬畏。作为空音派的继承人,“妙指奇音”谢镜其的音律自然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可惜曲高和寡,谢镜其只能感叹“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不过知音少是少,有还是有的。他停下来,并未回过头,回味着许久还未散开的余音,这才问道:“怎么了?”谢镜其并不常笑,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忧愁,化都化不开。小弟子有些怯意的望着谢镜其,道:“掌门师叔让你过去。”
      谢镜其点点头,认真的收好小银锤,抚了抚衣服上的皱子,才跨出门去。
      韩游异捋着下巴下的胡子,看着垂首站在一边的弟子。谢镜其是他毕生的骄傲,他花了一辈子的心血来培养他,而谢镜其也的确很争气,他优秀却不高傲,空音派年轻一代的弟子们几乎都已以他唯马首是瞻。可是,谢镜其却有一个无法弥补的缺点,想到这里韩游异沉下了脸。
      从小家破人亡让谢镜其觉得每件事都应该和生与死一样那么界限分明。所以他总是喜欢把事情分得一清二楚,就像黑与白,是与非,好与坏。可是这世上又有多少事情是能分得这么清楚的?所以虽然他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却不能不在乎他那生死未卜的唯一的妹妹。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该再去想,可是却又忍不住,他明明应该将它和自己划清界限,可是他又做不到,他忽然对自己很失望。
      韩游异已经记不起来打消了多少次谢镜其想下山找妹妹的事,只记得谢镜其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少,两条眉毛总是拧在一起,本来以为谢镜其独自一人,可以无牵无挂,可是如今,这倒成了他最大的挂念。也许他挂念的并不是他的妹妹,他忧愁只因为他无法将事情分辨的那么清楚。
      韩游异叹了口气,谢镜其抬起头,关心道:“师父怎么了?”韩游异凝望着他,眼中流露出的是对儿子般关爱的神情,他又叹了口气,既然把谢镜其当做儿子看待,那么又有什么是不能让步的呢?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为师让你来,是想让你代为师下次山。”谢镜其没有说话,等着韩游异继续说下去,“今年又要钱塘祭潮了,为师想让你去看看段老头子,问问有什么要帮忙的。”
      谢镜其愣了愣,道:“可是离祭潮之日还有很久。”韩游异笑起来,招手让谢镜其过来,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谢镜其脸色变了变道:“师父,这不太妥当吧!我和俊辰……”韩游异不悦的打断道:“日后,你是要承我之位,成为空音的掌门的,如果连这些事都做不好,我收你当徒弟做什么?难道这次又要让段老头子独占了好处?”
      谢镜其脸色又变了,他知道,师父表面上似乎对什么事都无所谓,其实心里却极其在意这位段老前辈,可是这件事,和他的处事原则又相悖了,所以一时间,只能默默不语的看着师父。韩游异又道:“另外,空音自建立以来一直都讲究心无结,意无界。可是为师知道你却有一个从小到大的心结。如此一来你又用何来服众?所以我想通了,让你早些下山去找你的妹妹,等一切办妥了再去帮忙,你看如何?”
      谢镜其瞪大眼睛,不太相信师父竟然同意让他去找妹妹了,立即跪倒在地,叩首道:“镜其多谢师父,定不负师父重望!”
      韩游异笑了笑,习惯性的捋了捋胡子,道:“你呀!难得麻烦那个萧小子一两次又怎么样?别老是碍着知音的面子,见面就谈些风花雪月的事儿。”谢镜其面上一红,嗫嚅道:“弟子知道了。”好像立刻忘记了师父要自己向萧俊辰打探消息的事儿。
      韩游异点点头,说道:“下去吧,今晚准备准备,明日就走吧!”
      谢镜其拱手又拜了拜,才慢慢退了下去,脸上的忧愁似乎化开了些。

      乌云密布,黑的几乎看不到天空原来的颜色,就像是一双巨大的手拉起了一道黑色的帷幕。
      萧俊辰抬头望着天色,脚步却越来越快,不然身后背的那些书卷可就全要淋湿了,里面还有几本可是他好不容易觅来的孤本,打算回去孝敬掌门师伯和师父的。
      萧俊辰跌跌撞撞的穿过已经变得黑漆漆的树林,望见前面有间破庙,隐没在黑暗中,看上去像是只张牙舞爪的怪物,萧俊辰心中却顿时大感放心,不觉加快了脚步,刚踏进破庙,狂风夹杂着雨点便向他背后袭来。萧俊辰反手关上了摇摇欲坠的木门,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这才轻轻放下背上的竹架。
      萧俊辰拿出了怀里的火折子,一股硫磺的味道慢慢从微亮的破庙里中散开,带着特别的香味。他四处看了看,想找一些能够生火的东西,却听见在残垣断瓦的角落里传来了一阵悉簌声。
      萧俊辰拨开头上密密麻麻的蛛网,举着火折子慢慢走过去,他自幼开始研读各类诗书,这书生遇到娇艳女鬼的事,倒也读过不少。如今这大雨,破庙,书生,天时地利人和,他倒真有些想看看这女鬼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那些残瓦全都向他打来,萧俊辰飞身一一躲过,火折子却被残风卷灭,迸出几点火星,破庙又陷入了黑暗中。
      萧俊辰落地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只觉手腕被人拉住,一阵冰凉慢慢传来,仿佛像是一只女人的手正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啊~~~”凄惨无比的叫声从破庙里传了出来,不过很快又归于寂静。
      因为破庙里又有了光亮,萧俊辰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一手拉住自己,一手拿着刚刚吹亮的火折子。
      女子身着一件月牙白的长衫,又破又旧,原本应该满是笑容的脸上,如今却苍白的可怕,那双凝视着萧俊辰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是疲倦。白昱的手忽然颤抖了下,火折子从她手中落下。萧俊辰足尖一点,火折子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见萧俊辰站好,白昱才松开手,可是整个人又突然颤抖起来,她紧紧拉住衣襟,慢慢的蹲了下去。萧俊辰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她的手是冰冷的,她的肩是冰冷的,她的整个人都像是冰冷的,他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白昱依然颤抖着,可是她站了起来,喘声道:“我没事。”她本不是个这么逞强的人。她从小在高墙里长大,在很多人的爱护下长大,她本不懂得什么叫逞强,因为只要她愿意,那里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她的依靠。
      如果她没有出来,现在应该在和几个亲密的女眷赏着花泛着湖。可是如今她却狼狈的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在一件破庙里躲雨。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跑出来的?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弄清楚她究竟是谁!为了弄清楚她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
      她还是那个浑然天成的白昱,只是又多了些坚定。她慢慢贴向墙,好像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件衣服向自己递来,白昱抬头看见萧俊辰正温柔的看着自己,他柔声道:“快披上吧,不然你可要着凉了!”
      白昱愣住了,许久才伸手接过衣服,她垂着头,不愿让萧俊辰看见已含在眼中的泪。
      萧俊辰也没有再看着她,只是说道:“看来得找些能生火的东西。”白昱看着他举着火折子在破庙里找来找去,又紧了紧身子,萧俊辰忽然道:“在下萧俊辰。”便没有了下文。
      萧俊辰就是这样的人,别人不想说的他绝不会问,他想知道的便容不得别人不说。
      他捧着几根木头,放在白昱面前,摇摇头,似乎很不满意。白昱道:“我叫缘雨。”萧俊辰看了看外面还在下的雨,笑了。好一个缘雨,因雨而相逢,因雨而相识,如果她不叫缘雨,只怕没有人能叫缘雨。
      他用火折子点燃了木头,说道:“这火堆只怕坚持不了多久。”白昱道:“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头。”萧俊辰又笑了,道:“只可惜这些木头都受了潮,不能再用咯!”
      火堆旁的白昱面颊变成温暖的橘色,看上去终于有了些生气,身子也不再颤抖了。萧俊辰突然捏住她的手,又马上松开,道:“总算暖和了些。看来得想个法子把火保住。”
      白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火堆,萧俊辰站起来,把那个竹架拿了过来,喃喃道:“既然没有木头烧,烧书倒也不错。”
      白昱道:“这些书?”萧俊辰道:“是我到处觅来的书,有些还是孤本呢。”他看着书的表情是这么温柔,拿着书的手是这么的轻柔,好像书就是他的情人。
      白昱低下头,道:“我已经好多了,不用烧书的。”萧俊辰笑道:“这些孤本我可不敢动,不然回去了可比死了还惨。”
      白昱抬起头,看着他正慢慢的选着书,回去,是啊,他是要回去的,每个人都会回去,那么她是不是要回去,是不是还有地方让她回去?
      萧俊辰递了本书给她,说道:“都说看书让人快乐,我看撕书才是最让人开心的。”说罢,自己便已开始动手。白昱忙拉住他,道:“你真的要烧?”萧俊辰道:“放心,这些都是我自己没事时抄得手抄本,烧了就烧了,没什么大不了。”
      一页页的书页被他扔进火里,看他爱书时的表情,你绝想不到他撕起书来也不手软。白昱也轻轻的撕下了一页,她知道,有时候文人们把自己的手抄本看得比原本还重要,所以她只能感激。
      萧俊辰看着火越来越旺,又笑了。他时常笑,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只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像一个人。
      笑有很多种,小寤的笑明亮,柳纱絮的笑含蓄,方冷一的笑清冷,白洛桑的笑深沉,风莫阳的笑爽朗。而萧俊辰的笑则是——傻。
      当他笑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根本不是什么天下闻名的才子,而只是隔壁邻居家的傻孩子,那么单纯,那么亲切。但是也请你不要以为他是真傻,他的笑便是傻笑,装傻本来就是一门很难懂很精深的学问。
      如果只凭傻笑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那么谁会不愿意这样笑呢?萧俊辰可以,所以他愿意。所以喜欢他的人尊他一声百晓子,不喜欢他的人叫他一声百晓小子。不过不论哪一种他都愿意听。
      火很旺,白昱的脸颊上涌起了红晕,萧俊辰看着她,说道:“书上总说女鬼如何美艳,可是我却觉得活人总是比死人好看的多。”
      白昱的脸更红了些,道:“你总是四处奔波来找各种各样的书么?”萧俊辰道:“找书不过是我爱好,若是我生下来就为了找这些破书,岂不太无趣了?”
      白昱点点头,道:“到处奔波的确辛苦,以前我若有人对我说,我也有这样一天,打死我也不会信的。”萧俊辰拨了拨火堆,似乎在等她说下去。白昱也的确说了下去,因为现在的她的确需要一个可以听她倾诉的陌生人。
      她悠悠道:“我跑出来是因为我以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如今我才发现,他根本不算什么,我也根本不喜欢他。”她说的是实话,她不是没有见过出众的男子,只是她见到的男子都和方冷一不同罢了。
      她忽然笑了,道:“现在我才知道,我跑出来只是因为我想跑出来。这个理由是不是已经足够?”
      萧俊辰点点头,道:“你笑起来样子很好看。”白昱的笑容当然很好看,只是她已很久没有笑过,她以为她已经忘记该怎么去笑了。
      所以她还是在笑,微笑着望着火堆,人生本来就应该充满了笑,更何况她现在已想通,她为什么不笑?她是为了自己才离家的!为了成长,为了成熟,为了有一日可以和她哥哥一起担负起那些沉重的责任。
      萧俊辰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柔,他也轻轻的笑起来,因为他看着白昱时,脑中又想起了那个人,那张爱笑的脸,那个窈窕的身影,那个他发誓愿意为她去死的人……
      清晨,薄雾。
      雨已停,空气中还带着些湿漉。
      萧俊辰醒来,发现破庙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前的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仍冒着缕缕的白烟。
      昨天的一切好像就是一个梦。
      他抓起盖在身上的外衣,衣服上似乎还留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缘雨,白昱。看来这白家二小姐也是个性情中人。有趣有趣。”
      如果白昱听到这句话,脸色恐怕不会好看,因为对她而言,萧俊辰是个陌生人,却不知对箫俊辰而言,天下人都不是陌生人。

      时值正午,正是阳光最猛烈的时候。
      谢镜其正走在路上。此刻他脸上的忧愁似乎已经全部不见了,就像是昨天的阴霾,今天已被烈日代替。
      他的身上被阳光晒得暖暖的,他的心也是热的。虽然对于找人这件事还是毫无头绪,可是他相信,这一次他绝不会空手而归,因为他的朋友是这世上消息最灵通的朋友。
      所以他决定先去绝世客栈,如果你想要请萧俊辰为你打探消息,那么你就只有去绝世客栈等他的人,等他的消息。因为绝世客栈的老板就是他的师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是忽然他又不想这么快去,因为师父吩咐的事他真不知该如何对箫俊辰开口,这种矛盾折磨着他,让他慢慢的向前走去。
      茶铺时常会开在这种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地方,这家茶铺也不例外。
      茶铺里的客人只有四个,谢镜其一人占了一张桌子,他边喝着茶,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直到有人开口他才抬起了头,因为开口说话的是个少女,一个异族的少女。少女身着蓝染而成的短裙衫,头上,颈上,腕上都带着镶着铃铛的银饰,一张白嫩嫩的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她说的话带着奇怪的口音,不过她说话的声音却很好听。只听少女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和她同坐的是两个大汉,其中一个大汉答道:“快了,再往前走是小镇,到了小镇就有你想要的东西。”说罢,脸上浮起了笑容,一种让人恶心的笑容。
      谢镜其放下茶杯,虽然他很少下山,可是看人的眼光却时常很准,两个大汉带着一个如此动人的少女,只怕没有什么好事。不过他向来不喜欢管闲事,只是这个少女,他又抬头望了望。
      四目相接,相顾无语。
      季悠心好奇的看着这个正望着她的男子,这个男子的举止仿佛永远都是这么得体,就好像他的指甲永远修的这么整齐。她端着杯,却已忘了要去喝,只见大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我们该上路了。”季悠心放下杯子,抿了抿嘴,被大汉拉着走出了茶铺。
      经过谢镜其身边,她忽然回头对他一笑。她的笑不仅天真甚至还带着几分羞涩,谢镜其忽然觉得如果这个人是他的妹妹,如果他的妹妹正在被人欺负,他不敢想下去。
      他放下茶杯,悠悠道:“不知两位要带这姑娘去镇上的哪里?”抓住季悠心的大汉打量了下谢镜其,道:“自然是个好地方。”谢镜其转头道:“可惜啊可惜。那地方也许对你们这种男人而言,的确是个好地方,可是不论对什么样的姑娘,那里都不是好地方。”他沉下脸,又道:“还不把她放了?”
      另一个汉子狠狠道:“你算哪根葱?大爷们的事要你来管?”
      谢镜其冷笑,手中的杯子已然飞出,忽的裂成几块碎片,向大汉打去,汉子一惊,松开季悠心的手将她向前推去,季悠心面露讶色,身上的铃铛轻轻作响,一个飞身躲过了碎片,稳稳地站在刚刚坐过的椅子上。
      “叮,叮,叮”,瓷片钉入一旁的木中,发出清脆如琴弦的声音。
      又见两道银光闪过,两个大汉的额头上已插上了两枚银针,汉子面面相觑,只听季悠心道:“伤口不觉的疼痛,是因为针上有毒,如果不想毒发身亡,快去找个地方好好洗洗脸。”耳边又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两个汉子一边大叫一边飞也似的跑了。
      谢镜其皱着眉,望着季悠心,早知如此,他定不会出手救她。谢镜其放下银两,转身走出茶铺。季悠心跟在他身后,道:“谢谢你。”
      谢镜其没有回头,道:“你不该用暗器伤人。”
      季悠心道:“嗯。”
      谢镜其又道:“更不应该在暗器上下毒。”
      季悠心道:“嗯。”
      谢镜其转身,季悠心正用一双明目望着自己,又道:“你真的明白我在说什么么?”季悠心点头道:“我当然懂了,我又不傻。”
      她当然不傻,好像还有点聪明,不然怎么能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不被爹爹发现,跟了蛊王这么久,才被他甩开,在那两个大汉那里骗吃骗喝的。
      她又道:“其实,针上没有毒。我只是吓吓他们,如果真的有毒,他们早就死了。”
      谢镜其哑然道:“既然知道他们对你有非分之想,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们?”季悠心道:“因为我没有钱,所以我只好跟着他们,而且这一路上,你是第一个出手救我的。”说罢,脸上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谢镜其又有些于心不忍了,他总希望如果妹妹还活着,遇到困难遇到危险时也能有人能帮助她。所以,他问道:“你来中原做什么?”
      季悠心甜甜笑道:“我是来中原找人的。”谢镜其道:“哦?”季悠心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谢镜其叹了口气,道:“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一定能让你找到你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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