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世清梦》宋驀

9、第九章

　　“你你你……”绝尘上下两排牙齿打架，后头的字怎么也挣不出来。
　　“我什么？”墨儿剜了他一眼，“怕了？”
　　“不……不怕。”
　　“嘁，看你抖的那模样，还说不怕？”
　　“谁……谁抖了？”
　　“有本事你别结巴。”
　　绝尘深吸口气，尽力控制情绪，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不、结、巴。”
　　“有本事你再多说几句，快快地说。”
　　“我不、不……”
　　墨儿俯身，哈哈大笑。
　　绝尘恨自己不争气，鼓着嘴巴，不肯再多说一句，肚子里却“咕噜”几声。
　　“饿了？”墨儿挤眉弄眼问。
　　“哼！”绝尘尽量中气十足。
　　“好有劲呀，看来是不饿了。”墨儿飞起来，抓住山崖上的一截青藤，荡到对面的一棵大树上，回头道，“你看，昨天我就是在这树上打瞌睡，碰巧见你掉下来，就打了个喷嚏，把你吹到对面去了。”又噌噌几下，摘了好些果子，又飞回来，在绝尘面前咬了一口，“好甜好甜。”
　　那果子有股奇香，钻进绝尘的鼻子里，惹得他胃痒痒，心慌慌，忍不住偏了头去看，就见墨儿巧笑，手一扬，将一个果子扔过来。
　　绝尘接住了，却实在拉不下面子去咬。
　　“吃吧。我不笑你就是。”墨儿道。
　　“你看着，我吃不下。”绝尘还强着嘴硬。
　　“吃吧吃吧。我不看你。”墨儿边说边背过身去，捂住嘴偷笑。
　　绝尘捧起果子，大口咬下，只觉齿颊留香，差点满意地哼出来，风卷残云，一个果子下肚，还意犹未尽，将手指舔了个干净，抬头，却见墨儿歪着脑袋，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不禁觉得丢脸，做样道，“说不看还看，妖又岂是守信用的？”
　　“我又没看你。”墨儿脸一红，狡辩道，“我在看你后头那一片好风景。”
　　绝尘回头，不过一处绝壁，“这风景有什么好？想当日，我乘着那青凤，脚下万里河川，那风景才叫好。”这样说着，还挺意气风发，完全不记得他是怎样在那青凤上头吓得闭了半程眼睛。
　　“你喜欢登高望远？”墨儿两手一拍，“那还不简单，我带你飞。”
　　“我不要。”绝尘想起她的真身，沉了脸。
　　“哼，我就是要带你飞，你能怎样？”墨儿语罢，便过来拎他。
　　绝尘忙不迭地躲，扭得跟泥鳅似的，墨儿“噗哧”一笑，“我看你虽不是蛇，却极有蛇的天分，活络得很。”一边快走几步，抓住绝尘手臂。这当儿，绝尘却瞥见她腰间别着的九魂刀，顺手一拽夺过来。
　　“你抢这棍子做什么？”墨儿笑。
　　绝尘不答，只道，“这棍子有个妙处，你放开我，我便给你见识见识。”
　　墨儿听言，便放了手。
　　绝尘邪邪一笑，“这叫九魂刀，好好看着。”语罢，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竹杖之上。

　　墨儿瞪大眼睛，就见那竹杖嗡鸣一声，化作乌刀血刃，黑气腾腾，不自觉退了一步。
　　绝尘本想用这刀壮壮胆，在她面前威风威风，好挽回些面子，不想现在握住它，却觉得反是被它牢牢揪住，心中更是涌出从未有过的古怪念头，浑身气血都横冲直撞，叫嚣着一个字。绝尘辨识出那字，自己亦不敢相信，只是刀在手，头脑愈发无法控制，那兔妖在他脑海里亦浮现出巨幅形象，似是要从灵魂深处唤出些什么，他的眼底泛出一丝金色，高举九魂刀，向墨儿砍去。
　　不错，那正是一个“杀”字！
　　墨儿腾空而起，躲开刀锋，大叫，“此刀甚邪，你快放手！”
　　绝尘哪里听的进去，将那刀舞得呼呼作响，一招一式虽有些生硬，但竟俨然就是凌烟之前教他的辰影刀法。
　　墨儿左右闪避，渐觉吃力，绝尘使出最后一招，喊道，“落血飞阴！”此招变幻莫测，式中有式，真假难辨，墨儿躲不过，眼见那刀直落向自己的天灵盖，只好使出灵力，青光一闪，正中绝尘眉心。
　　绝尘往后仰倒，那九魂刀“吱”一声，又回复了竹杖模样。

　　墨儿惊魂未定。她在这灵霄山下已独自修炼了七百年，有了蛟身，可化作人形，却从未与什么生灵为敌，更别提交手。眼前这人，看似普普通通，无甚利害，不想却突然似是入了魔，看他那些招式，件件至阴至狠，似是不嗜血不罢休。
　　她捂着心口，上前查看绝尘的情况，皱眉将那竹杖踢至一旁，扶起地上的人，贴近他的面庞，吹了一口真气，就见绝尘长吁一声，醒转过来。
　　“你没事吧？”她问。
　　绝尘头昏脑涨，使劲摇摇头，“我刚才怎么了？”
　　“你……”墨儿欲言又止，眼睛看向几步之外的黑色竹杖。
　　绝尘看过去，隐隐记得自己滴了些血在九魂刀上，可后头的，却越想头越疼。
　　“这东西叫九魂刀，是你的？”墨儿问。
　　“嗯。”绝尘点头。
　　“可是，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师傅给我的。”
　　“你师傅给你的？”墨儿惊叹，“你不是灵霄山的弟子？”
　　“我当然是灵霄山弟子。”绝尘抱着脑袋，苦着脸，“怎么了？”
　　“我不明白，”墨儿摇头，“灵霄山是仙地，怎么会有此等邪魔之物？”
　　“邪魔之物？”绝尘大为不爽，“是不是师傅给我什么你都看不顺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师傅是谁？”
　　“飞雪阁，凌烟。”绝尘自豪地道。
　　墨儿又摇头，“没有听过。我只知道，无极真人。”
　　五百年前，她还是一条蛇，曾在水潭中偶然窥见过那位掌门真人的仙容，倾羡不已，便立志有日定要修炼成龙，在天上堂堂正正地站在无极面前，叫他一声师傅。
　　如今，无极早该仙逝，她这个问题也确实是白问，说的好像她认识灵霄山其他人似的。
　　绝尘却有些不满，“我师傅是顶厉害的，连她都没有听过，你真是孤陋寡闻。”
　　墨儿并不争辩，继续追问，“那你可知道，你师傅为何给你这把九魂刀？”
　　“师傅给我这个，当然是想我好好练习，变得天下无敌。”绝尘“哈哈”一声，“怎样？刚才，你可见识它的厉害了？”他记忆仍是空缺，不过看墨儿突然如此认真，似乎对他也多了些恭敬，便猜失忆那段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它是厉害，却不是凡人该掌控的。”墨儿说着站起来，“我去替你把它扔了。”
　　绝尘大惊，跳起来一把拉住她，“我的东西，你扔什么扔？”
　　“这东西对你并无益处。”墨儿道，“我是为你好。”
　　“谁要你为我好了？”绝尘不放她，“你自己就是妖，还说我的刀邪气，可不好笑？”
　　“你……”墨儿气结，“不可理喻。”一边发力，推开绝尘，大步向那九魂刀走去。
　　绝尘岂肯罢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腿，“你敢扔！扔了我跟你没完！”
　　墨儿哼了一声，指尖一道青光，向绝尘点去，那灵力却在半路被一道白光挡了回去，墨儿一惊，抬头，就见一名白衣女子，姿容清冷，飘飘然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绝尘亦看过去，大喜，“师傅！”
　　“哼，原来她就是你的师傅。”墨儿回身，对凌烟道，“你为何要给他这九魂刀？”
　　凌烟漠然道，“我何须向你交待？”
　　墨儿朗声一笑，“无须交待，只怕你是心虚不敢交待。”
　　“我凌烟，从来无心虚之事。”凌烟袖子一挥，三尺寒光直逼墨儿。
　　墨儿跳起，避开剑气，指尖逼出几支水柱，舞动如绫罗，指向凌烟，娇声道，“去！”
　　那水绫转眼便如道密不透风的水墙，将凌烟绕于其中。
　　凌烟眉梢轻挑，一手执剑，另一只手横于襟前，默念字诀，只见那水墙转的愈来愈慢，渐渐竟凝结成冰，不再动分毫。凌烟剑锋疾走，划过冰上数处，呼一声“破”，那冰筒便裂为碎片，如千万把尖刀反向墨儿袭去。
　　墨儿见不敌，现出真身，金鳞厚甲，将冰刀尽数弹开。
　　凌烟冷笑，“哼，原来不过是只蛟，还敢如此放肆。”十指成爪，逆行于蛟腹之下，将那碗口大的鳞片生生揭下几许。
　　墨儿吃痛，滚落在地，变回人形，身上鲜血淋漓，瘫坐在地。
　　凌烟轻巧落下，立于墨儿跟前，道，“绝尘，过来。”
　　绝尘过去，凌烟掷与他一把匕首，“她的内丹，你去取了。”
　　绝尘一惊，微颤颤拾起匕首，低了眉眼，“师傅。”
　　“怎的不动手？”凌烟微微颦眉。
　　“师傅，”绝尘看了看墨儿，见她面色惨白，双眼噙泪，跪下道，“能不能饶了她？”
　　“饶了她？我为何要饶了她？你替一只妖求情，又是何道理？”凌烟目结寒霜。
　　“她虽是妖，却救过徒儿的命。”绝尘叩头，“还请师傅网开一面。”

　　凌烟默了半晌，眼光扫过他们，突然生出一丝寂寥，慢慢道，“纠缠不休，这便是命局罢。”不再多言，走到石崖尽头，方道，“绝尘，你跟不跟我走？”
　　绝尘一愣，爬起来颠儿颠儿地跑过去，乐呵呵地道，“师傅肯带我走，徒儿求之不得。”
　　墨儿看着两人化作一道光柱去了，长出一口气，眉心却渐渐打出一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