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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PART 30 ...

  •   会议室的门被粗鲁地踹开,安然惊得刷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却见室内其余人等老神在在地按兵不动,仿佛早已习惯来人这并不很文雅的出场方式。几秒后,一个身影自门后翩然而出,仆一露面就叫安然屏住了呼吸。

      怎样完美的一个人,再多华丽的词藻都不足以描摹她的惊鸿之姿,仿佛聚集上天恩典而成,结合白色人种的立体五官与凝脂肤色,偏生就一副黑发黑眸,圣洁又引人犯罪的禁欲感使得她就像身处地狱却依旧羽翼洁白的天使。饶是同为女子的安然亦是不免被来人的美貌惊艳,呆呆地看着她没了反应。

      “来了。”术士看了眼安然,和乐师说着悄悄话,乐师亦是注意到安然的失态,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不仅他俩,小队其他人几乎都分了些许注意力在安然身上,虽没人说话,却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来人跨进会议室,乍见满室的人脚步停顿了一瞬,下一秒,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锁定了会议桌尽头神情古怪的洛姬,一抹过分灿烂的笑容完美破坏了她典雅如神祗的气质。

      安然微张嘴,瞪大眼睛,有些茫然,身旁的乐师自衣襟口袋抽出折叠整齐的血红手帕,捂住嘴背过身,双肩不住地颤抖。术士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嘀咕道:“笑点这么低,一会有你笑的。”虽这么说,他也忍不住嘴角上翘,越发期待事态的发展。

      果然不负众人厚望,女子往前略跨了两步,满眼就只看到了会议桌尽头的少女。顶层会议室之宽敞,连着会议桌也是足以容纳百人的大型长桌,在一心只剩洛姬的女子眼里就成了阻碍她靠近目标的一大障碍。女子略略倾身,动作舒缓优雅地仿佛舞蹈的起势,便见她抓住白色长裙的下摆——

      脚一抬,踩在最近的椅上,再一跨,已然立于会议桌上。彪悍如她,就这么提着裙摆大步流星地直冲尽头的少女而去。

      安然傻傻地看着女子在桌上步履生风,张大了嘴,仿佛见到最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乐师转回身,眼角余光扫到安然下巴脱臼一副被雷劈的模样,笑到了椅子下;术士忙扶稳他,自个也是乐个没完,会议室的气氛古怪非常,议事时的严肃压抑早就荡然无存,随后门边再度出现一人,是那女子身边形影不离的保镖,他只来得及往室内看了一眼,便见他的主子视百米长桌如无物虎虎生风气势如虹,一个飞扑自桌上跳下,直直冲向会议桌尽头的那张银色轮椅。

      后退一步,保镖默默退出了会议室,以手掩面不忍视之。

      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安然默默坐了回去,大脑空白地望着被掀翻在一边的轮椅,悬空的轮子呼呼转着,转得她眼晕。女子跪伏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被她地咚的少女。不动的时候,她的美才能充分体现出来,三千青丝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美眸如同质地上乘的宝石,惊心动魄的美感由内而生,出自名家裁剪款式典雅的白色裙摆散开,错落有致地与少女黑色的长发交缠,仿佛古典艺术家用最简单的黑白色调勾勒出的天使降世图,只是这降落的过程无异于火星撞地球,一屋子的人都噤若寒蝉,没了声响。

      少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连着左边肩膀狠狠磕在了地上,顿时疼的眼冒金星倒抽一口凉气。满腔的恼怒在看到身上之人宛若小狗般无辜的眼神瞬间熄灭大半,她小心地活动了下肩膀确认没有骨折,这才带着几分无奈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完美容颜,咬牙道:“你想谋杀吗,林。”

      “真是抱歉,没能及时拦住小姐。”掉线半天的保镖总算重新上线,忙不迭地将一旁侧翻的轮椅扶起来,又将自家小姐从少女身上拉开。鸦默默将少女抱起,小心地安置在轮椅上,此时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才退出了看戏模式,对少女嘘寒问暖,嘴角却都高高飞起。

      “一群没良心的家伙。”少女瞪了雷伊他们一眼,伸手拍去衣上沾染的尘埃,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子,见她一副做错事低头等训的模样,到嘴边的象征性斥责咽了回去,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坐火箭来的?怎才发了信息就到了?”

      “上回收到你的邮件,检索了IP后发现你在Z国停留,”说到这个,女子一下就蔫了,仿佛突然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委屈地道,“本想着给你个惊喜来个突然袭击,谁知刚下飞机就收到了你的短信,这不立刻赶过来了嘛。”

      少女微微抬头,见女子低头绞着手指可怜兮兮的模样,樱色的唇瓣轻抿,抿出一道柔和的弧度,“谢谢你,林,我确实感到很惊喜。”

      女子小幅度地略略动了下,面上泛出喜意,却还是假装生气地低头不语。她从长发的阴影下悄眼看着少女,不巧被那双深潭般的紫色瞳眸逮了个正着,怔了怔,顾不得会议室内还有旁人的存在,三两步上前,轻抬少女的下巴使她仰起头,另一手自保镖手里接过微型手电,动作颇熟捻地照了照,观察着少女瞳仁的对光反应,末了神色变得严肃:“进入第四阶段多久了?血清有在注射吗?”

      保镖威廉见自家主子肃穆的神情,知晓少女现在的状况很不稳定,当下便是将一直提在手中的黑色手提箱放在会议桌上,利落地解了密码锁。手提箱开启,箱内是一支支被黑色束带固定的不明试剂,颜色清浊度各异。少女看着女子背过身去,自手提箱中取出针筒忙活,将各种试剂调和,最终配制成一管暗红色的液体,她转动轮椅来到女子身边,伸手拉了拉女子的衣角,女子停下手中动作,抬头见一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这才意识到先前举动的不妥之处。

      见她面上浮现的紧张与懊恼,少女笑道,“莫急,这里的都不是外人。给你介绍下,他们是我的兄弟。雷伊他们你以前见过,右手边这位是新加入的伙伴,叫安然。”顿了顿,少女转头,目光落在安然身上,后半句却是对安然道,“安然,这位是林一。”

      女子——林一对安然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少女,显然她更关心少女目前的状态。见林一如此,少女颇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提前结束了进行到一半的会议。以林一那火爆性子,若不能遂她的意,指不定会闹出更惊天动地的乱子。

      雷伊等人识趣地陆续离开,安然担心地望了眼少女,在她的示意下亦是跟着狐狸步出会议室,保镖威廉紧随其后,将门带上。偌大的空间顿时只剩她们二人,林一转身将会议室的厚重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内暗了下来。望着黑暗中那双散发着摄人光芒的瞳眸,林一啪地开灯,果不其然看到少女眯起眼,一副对突如其来的光线很不受用的模样。

      “瞳孔变色,对光反应敏感,产生夜视能力……你知道你距离失控只差半步了吗?”拿起调配好的试剂和镊子,夹起一团酒精棉球,林一上前就准备为少女注射,却再次被她拦下。愠怒地看着那双无悲无喜的眸,林一有些气急败坏,语气也无法自控地上扬,“又怎么了?我不会坐视你变成怪物的!七年前的惨状,你还想再经历一次?”

      见林一情绪激动,少女缩了缩脖子。说实话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个人,一个是白狼,另一个就是面前这个有着“断剪”之称的美丽女子。暗自咽了口唾沫,少女有些紧张地道:“你先冷静一下,这次情况有点不同。”

      “怎个不同法?”林一挑眉,不由分说地拉过少女一只手臂,酒精棉球在她臂弯静脉处擦拭。

      “就现在看来,你这管血清非但不能让我稳定下来,相反,它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林一手上的动作猛地一滞,闪着寒芒的针尖停在少女肌肤寸许之上,差点就要将之刺破。就这么保持动作抬头望着少女,林一用眼神询问理由。

      “我的血毒消失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叫林一深深皱起了眉,随之而来的话语更是让她面色凝重,“与此同时,脊椎处神经丛失去活性,现在光凭受损的中枢神经,并不能控制全身的运动,这也是你看到我坐着轮椅的原因。”

      少女神色平静,似乎面前的窘境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清冽的嗓音如朔九寒天淙淙流淌于山涧的不冻之泉,平复了林一心中的躁动情绪,“血毒消失的副作用就是对药物耐药性负方向增长,说得直白点,常人药品摄入量对我而言就成了致死量。”

      林一明白了少女的意思,她看了眼手中的针管,最终还是将其放回手提箱中。

      “我需要对你进行一次全面检查,这过程中,你把最近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我听,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用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着这样的话,先前冒冒失失不注重姿态的女子仿佛只是幻觉,林一推着轮椅将少女带离了会议室,威廉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三人很快到了二十一层的私人实验室,在经过各种仪器繁琐的检查后,林一一边等待着化验的结果,看着手中的资料陷入了沉思。

      少女坐在诊查室的床上,安静地将衬衣扣子一粒粒扣好。白狼在少女处于暴走边缘的时候给她注射了一管不明试剂,虽成功阻止了少女向第五阶段过渡,却也摧毁了她脊柱的神经网络,并使血毒随之消失,这些林一都已从少女口中得知,她所不明白的,是少女目前的状态。

      仿佛生生止步于第四阶段,不至于恶化,却也无法逆向退回安全阶段。

      以林一的认知,少女可被视为某种病毒的携带者,这种病毒,或者说是未知生物体,起着第二大脑的作用,在少女运动中枢神经严重受损的情况下,无疑是维持身体协调的关键部分。那种状如黑色墨汁却有些粘稠的物质,带着足以迷惑神智的荼蘼暗香,平日里只是少女背上蝶翼纹身下蛰伏的黑色网络,忠实地听从第一中枢的命令,这也便是所谓的“第二阶段”,处于这个阶段的她是安全的,拥有与神经网络有着莫大联系的血毒和瞳术。林一在第一次见到少女的时候,她便已处于第二阶段,所谓的“第一阶段”仅仅是林一的设想,正如所有病毒感染人体的最开始,少女身上这一系列非凡之处,定也存在伊始,虽然她将其归咎于幼年时期的那管试剂,可是林一心底一直有个大胆的猜想,只是苦于没有实证,至今未曾说出来。

      其第三阶段是一个短暂且剧烈变化的过程,处于这个阶段的少女危险性迅速递增,最显著的表现就是出现重瞳,即原本的黑色瞳仁毗邻出现紫色的异瞳,倾轧吞噬黑瞳,随着原本的瞳色被取代,少女主体的意识递减直至丧失,随之展现易怒且具有高度攻击性的深层病理意识。这时便进入所谓的第五阶段。

      这个不受控制的病例意识,暂且不能定义为少女的第二人格,虽然其特征无限接近,林一却始终无法将二者混作一谈。她并未弄清这层意识形成的原因,面对完全未知的生物,她不得不考虑更多。

      兴许是隐藏人格,亦有可能……是那生物体的本体意识。前者至少还可溯本逐源,有一定控制手段,但若是后者……

      林一闭了闭眼,想要将脑海里尸山血海的画面剔除。侧目望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倩影,林一暗暗叹了口气,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安静漂亮得宛若人偶的女孩与当初那个血海中的修罗联系在一起,也正是如此,就算拼尽一切,她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坐视少女步入第五阶段。

      若最终证实了病理性意识与少女无关,她林一定会想尽办法将那生命体斩除。

      翻阅着那沓厚厚的手稿,白色的纸张上布满娟秀的小字,铅笔绘制的精密设计图上注以精准的数据,并附之详尽备注,林一看着看着,面上慢慢浮现一抹惊色,就这样看下去,纸张上的设计完成度便已无限趋近于成品,很难想象这仅仅只属于少女的一个简单设想。搬了张椅子坐下,林一不得不认真对待起这份资料,就算以她专业的角度也无法从中挑刺,或者说,反而被其中精妙绝伦的思想与理论震撼。

      什么时候那孩子竟在生物科学领域上有如此成就?林一暗暗心惊,当自那些有条有理的论述中回过味来后,她诧异地抬头,美眸紧紧盯住少女。仿佛觉察的她的目光,少女亦是转过头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了几分惊疑不定:“这上面的……你真打算这么做?”

      少女见林一的表情有些古怪,不由秀眉微蹙,却还是点头道,“没错,可有不合理的地方?”

      “从学术角度上来看,这上面记载的东西并没严重纰漏或理论性错误,但是从道德角度……”

      “只要能做出来,其他都不用在意。”少女打断了林一的话,转过头去。林一眉头打了个结,看着那以背影表达决意的少女,还是不愿就这么妥协:“可是以痛觉驱动感知,这无异于自残。就算成功了,你有考虑过神经网络恢复时的状况吗?你能承受多大强度的痛苦?”见少女似乎想要回话,林一忙接了下去,“我知道你很能忍,就算中了子弹也能一声不吭地自行取弹包扎,但是你毕竟还是人,虽然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归根结底,你对痛苦的承受指数还是有极限的。就算你不愿意承认,这些平日里用来负荷你行走的痛苦累加起来,就足以让你在恢复的瞬间休克。”

      “我知道。”少女没有回头,声音平静而执着,“我设计出来的东西,我最明白。且不论神经网络是否还能恢复,我不能再这样下去。队伍不需要一个站不起来、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废物。”

      林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沉默。从友人的立场上,她不支持少女的决定,可是从利益角度而言,她却又矛盾地必须支持少女。

      “安心吧,我知道分寸。”室内静默许久都不见对方让步,少女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林一,终于松口,“我答应你,它若成功制作出来了,我会尽量减少行走,最大限度地降低它对身体的负荷。”

      林一望见少女眼中罕见的恳求,知道不能站起来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紧抿成直线的唇终是柔和些许,却还是冷着张脸,“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否则这玩意我说什么也不帮你做。”

      见林一这般说道,少女总算放下心来,有林一这句话,她的构想便能实现,就算最后不得不面临最坏的状况,她还是有再次站起来的机会。

      “检查结果过几天才能出来,这段时间我先着手你的设计物,你也别太灰心,药片不是还没吃完嘛,指不定最后都不需要那折腾人的玩意儿。”林一宽慰少女了几句,顿了顿,颇感兴趣地问道,“话说你给你的设计命名了没?”

      少女一愣,摇了摇头,见林一面上莫名的激动,不由好奇地问道,“之前还强烈抵制,怎现在忽然来劲了?”

      “还不是担心你哪天突然恢复正常嘛,”林一白了少女一眼,美眸流转间带着叫人移不开视线的娇嗔,少女挑了挑眉,不为所动,“但若使用群体没有再次恢复身体机能的可能,你这设计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新的开始。”

      少女一愣,转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你得考虑他们的痛觉承受指数。”

      “这个我会注意,日常行步的负荷不大,若不考虑累加并减少活动,还是能让那些人和正常人一样走路的。”林一显得有些激动,毕竟这意味着很多半身不遂的人能有二度新生,她几乎可以预想推行这个设想时产生的轰动会有多大。与她难以掩饰的兴奋相比,少女显得有些兴趣缺缺,颇吃力地撑住轮椅扶手,将自己挪到其上,“你来命名吧,如果想发表,就挂在你的名下,这之后的事也拜托你了。”

      见少女慢悠悠转着轮椅往门口而去,林一不由道:“这么重大的创举,你就一股脑丢给我了?你知道它可以产生多大的社会影响嘛?”

      “若是想感谢我,这其中产生的盈利随便分点儿给我就行,”少女转头,对林一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刚好最近手头有点紧。”

      L市近郊。

      远离国道的大片荒置土地杂草丛生,平日里鲜有人踏足的地域今日却分外热闹。

      褐色的眸淡淡观望前方战况,以目前的局势看来,不用十分钟这场战斗便能进入尾声。脑海中不由浮现那抹临窗伏桌奋笔疾书的倩雅背影,易之冷硬的面色缓和下来,嘴角习惯性地上扬。

      那小家伙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近饭点了,得准备些她喜欢的菜色。坐在战局外围的慕尚中,易之有些神游,心情一好,耳畔经过消音器的枪械声响此时听来都那般悦耳。

      梁湫自车内后视镜看见易少的神情,无奈地咧嘴。想起一大早接到情报,自家地盘不知何时竟有外来势力悄悄盘踞形成窝点,易少那脸色黑得叫人看了都发怵,好在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啪——”熟悉的声响,梁湫侧目看去,见易少面露思索,右手把玩着一只银灰色的打火机,那模样看起来有些年头,其上精致繁复的浮雕却依旧夺目。一尾昂然仰首的蝮蛇亮着尖利的毒牙,缠绕火机,片片蛇鳞清晰可数,俨然一副战斗姿态。褐眸远眺战局中心,见训练有素的手下们已经肃清抵抗兵力,突进荒地中的白色建筑物,易之手中的打火机盖被他无意识地开启合上,有节奏的轻响在寂静的车内颇为引人注意,便听他道:“前方有消息吗?那里头都是些什么?”

      梁湫轻触笔电触摸屏,切换了数个加密频道,有些诧异地回答:“看起来……似乎有些像生化研究所,斥候回馈了照片,易少,您看看。”

      易之闻言挑眉,梁湫将笔电递了过去,便见屏幕上的照片中尽是摆满各种手术用具的桌台,森寒的刀具上带着犹未凝固的血迹。易之眉头微蹙,指尖划过触屏,随着一张张照片翻页,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个颇具规模的生化实验室。心底没来由地涌现出一抹不安情愫,当看到屏幕上那衔接天花板的巨大玻璃器皿、幽蓝色液体中的模糊人形时,易之心底警钟大作,未等他开口,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交火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和惊惧的呼喊,打破了车内的平静。

      “易少……”听到前方传来的信息,梁湫脸色有些发白,与此同时,他们二人皆是看到了,自那白色建筑物中,正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推开大门,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了出来。

      进去的弟兄,没有一个幸存。临死前最后的信息,便只有意味不明的破碎话语。

      易之的目光锁定在那自建筑物里走出的身影上,因距离有些远,只能模糊地看出其着装,竟与先前斥候传回的最后一张照片中,那浸泡在蓝色液体中玻璃器皿内的人形重叠。梁湫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状况,悄眼向易少看去,却见他搬出了座位下方的小提琴盒,呼吸不由一滞。

      没想到原本已成定局的战况,竟叫易少也要出手。他们都注意到了那黑色身影的诡谲之处,在留守建筑外围弟兄的集火下,它不需借助任何掩体,就这么穿梭在密集的弹雨中,仿佛子弹并不能伤它分毫,亦或者是,子弹根本打不中它。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梁湫眉头深深皱起,见易之将琴盒中的远狙取出,车窗下滑,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身影,当下亦是忙架起重火力机枪准备支援。仿佛觉察到这里的威胁,那正与部下纠缠、所过之处皆是遍地断臂残肢的人影动作一顿,似有所感地抬头望来,蒙着黑布的脸转向,正对着易之这方。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易之褐眸微眯,食指搭在了扳机上。强大的气压随着他本身气息的消失,仿佛一道无形的锁链迅速锁定了瞄准镜中的目标。虽未直面易之的枪口,梁湫还是被他的威势惊得偏头望来,晃神间,便听那冰片味儿的磁性嗓音缓缓响起:“动手。”

      条件反射地将扳机一扣到底,机枪吐出长串火舌,巨大的反冲力震得梁湫双手发麻,他的注意力回到战局中央的那道身影上,却再次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在那样密集的弹雨下,身影有瞬间虚化,那些子弹仿佛穿过空气直直射入土中,并未有丝毫受阻迹象。它竟然全部躲过去了?梁湫目瞪口呆,他的举动仿佛激怒了那正享受杀戮的身影,它不再恋战,调转方向便直直逼向后方。

      对于这般诡异的情况,梁湫暗暗心惊。他见识到身影毫不留情的屠杀,易少强悍的有生军面对它仿佛稚儿对上手持利刃的歹徒,没有一敌之力。危险迅速逼近,易之却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食指轻动。

      炸雷般的枪响过后,梁湫张大嘴,看着那个应声而倒的身影,大脑当机,无法跟上事态的发展。

      嗅着鼻尖的硝烟味,梁湫看着远方那倒地的身影下慢慢淌开的鲜血,终于接受了现实,然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易少是如何在一枪之内将那速度惊人的玩意射杀的。易之转头正欲招呼梁湫掩护自己过去查看情况,便见他古井无波的面上罕见地浮现一抹痴傻表情,易之心底的寒意有些许淡化:“那东西听力很好,靠枪声躲避子弹,方才我用了小尹的无影枪法,才能一击得手。”

      梁湫恍然大悟,叹服易少细致入微的观察的同时,心底却浮现出一抹怪异的情绪。尹哲师承雷伊的无影枪法自从被蝴蝶小姐偷师后,便成了小队的必修技能,其中以易之的无影枪最为出神入化,饶是蝴蝶小姐也曾感叹过“无法躲过他藏在幌子下的真正杀招”。无影枪的精髓在于紧密到人耳无法捕捉枪响的连续射击,并随着腕间技巧地动作,后发的子弹轨迹完全被第一枪遮挡,主动形成的视觉死角使目标避无可避,无法逆向推算子弹袭来的角度。想起先前那道身影,梁湫猛地一惊,似乎突然找到了不安的源头。

      易之褐色的眸中有着濒临爆发的暗芒,却被他克制着隐忍不发。梁湫见易少这番表情,多少猜到了他的想法。

      他们都想到了同样的可能。

      “掩护我。”低沉压抑的声音显现其主人内心的波动,梁湫振作精神,握紧了手中的机枪。幸存的手下此时也开始集结,呈包围状慢慢逼近,梁湫屏住呼吸,枪口瞄准地上那未有丝毫动静的黑影,心中默念:但愿、千万别真是他想的那样……

      一步,两步,距离不断缩短,梁湫紧张地咬住下唇,见易之慢慢靠近了血泊中的身影,蹲下身将其面罩摘下,下一瞬,整个人便是僵在原地。

      见他反应,梁湫忙推开车门,扛着机枪小步跑了过去。仆一看清血泊中人的脸,梁湫瞪大了眼,脑海中一片轰鸣。

      大脑一片混乱,那个瞬间,无数思绪倾轧而来。老者的叮嘱、他的使命……他不知道自己亲自送走的人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他们的敌人,倒在血泊之中,他甚至不敢转头去看易少的脸色,不用想,最受打击的人只能是他。

      易之低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周身不断增加的压强清晰传达着一个信号。梁湫略微动了动,才发现小腿一阵酸涩,之前下意识地紧绷全身,此时只觉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易少的状态很不好,他能感觉到。

      巨大的冲击过后,易之定定望着那张沾染鲜血的熟悉容颜,肺部一阵撕裂的疼痛,他方才惊觉自己竟忘了呼吸。褐眸中带着惊愕与不可置信,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视线胶着在人影大睁的空洞眼瞳,深潭般的眸子蒙了一层白翳,易之微愣,一个念头在心底不断膨胀。

      他慢慢站起身,动作僵硬地掏出手机,摁了几下后死死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接通中”。窒息般的死寂下,听筒传出的忙音那般清晰,他看着屏保上那只来回翩飞的蝴蝶,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电话因长时无人接听自动断线,易之固执地摁下重播,目光一寸一寸冷寂下去。

      “你不是说把她送到怀特制药了吗?”易之攒着手机的手指节泛白,隐隐有些颤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那个人背叛了自己,而是不断责问懊悔,为何没有弄清对方的身份就扣下了扳机。血泊中的尸体给他的刺激太过强烈,以至于易之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悖论点。梁湫无言以对,他同样震惊,同样不明所以。

      在忙音将近就要再次断线时,电话突然被接通。易之睁大眼,忙将手机拿到耳边,听筒中少女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一瞬间,他只觉自己一团乱麻的心平静了下来。

      “喂?”半晌不见易之回话,少女的声音带了几分疑惑,“易之?怎么了吗?”

      长舒一口气,易之闭了闭眼,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道:“没事,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怀特制药,有点事儿。”少女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交替了持手机的手,易之抿了抿唇,有些忐忑地道:“我可以和你视屏吗?”

      那头静默半晌,却还是同意了:“行,你等我一下。”

      通话终止,易之愣愣地望着手机上的蝴蝶,转而瞥了一眼地上的那具尸体,停止思考许久的大脑终于恢复了工作,他是关心则乱,受到冲击的瞬间忽略了太多的矛盾。嘴角的笑有些自嘲的意味,易之却忽然轻松了下来,也是,他的小蝴蝶怎么可能会成为他的敌人。且不论如今的她离不开轮椅,就算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失去了血毒还有奇强的再生能力,自己怎可能真正置她于死地?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考,易之将手中被攒得皱起的染血面巾扔在尸体脸上,遮盖了那张死气沉沉的脸,转身走向慕尚,丢下一句话:“善后交给你了。”

      “是。”梁湫略略欠了欠身,看着易之面色如常地坐进车内,心里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下一秒,想起地上的那具尸体,他的眉头又打了个结。

      幸好事态并未向最严重的境地发展,只是眼下浮现更多问题,直叫他头疼不已。

      接通了视屏请求,看着手机屏幕上少女的模样,易之有些发怔。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散落下来,头上甚至还顶着一团白色的泡泡,少女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看,易之噗嗤一笑,心头的阴翳终于云散烟消。

      “是不是不太方便?”笑过之后,易之正色,嘴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弧度,看着视讯中那双灵动的紫色眼瞳,他只觉一阵心安。

      幸好……他的小蝴蝶平安无事。

      “唔……没事。”画面震动了一下,似乎手机被少女搁在了一边,却还是只能看见她双眼以上的部分,易之眨了眨眼,再眨眨眼,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手捂脸,可疑的绯红一闪而过。

      “你这么急着与我视讯,发生什么了吗?”少女未觉易之的异常,一边问着,开始继续将头顶的泡泡搓揉开去,转眼就顶着一个绵呼呼的白色帽子,看得易之不由莞尔:“没什么,只是工作之余突然有点想你了。”

      少女的动作一滞,下一秒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但是那搓揉泡泡的手频率明显变快,就见着她脑袋上的泡泡团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易之加深了嘴角的笑,轻快地道:“准备好后在怀特制药等我,晚上一起去学校,”见少女投来疑问的目光,易之解释道,“学园祭前几日社团展示,还记得吗?据说那儿的夜市很热闹,吃的玩的很多,还有烟花大会。”

      见少女露出兴味盎然的神情,易之眉眼弯弯,“其他的问安然,叫她帮你准备,我们五点见。”

      结束视讯,梁湫正站在车外。易之将手机放回口袋,车窗下滑,梁湫将一沓资料呈了过来:“建筑物里没有任何标注这伙人身份的东西,器皿里的实验体一共四个,三个在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许是内部自毁系统所致,研究资料也被集中焚毁,没有有用的情报,除了这个。”

      易之接过,定睛一看,面色顿时阴晴不定。

      厚厚的纸页上,满满的全是血腥残忍的镜头,他所熟悉的人儿被缚在试验台上,破肚开膛,无影灯下被黑布遮挡双眼,俏丽的容颜布满痛苦。只一眼,他便认了出来,照片中的人儿不是先前接触的那种粗劣伪制品,而是真实的她,是那天倒在草丛里奄奄一息的她。

      自从将少女接回来后,他便立刻端了那拨势力,没想如今却死灰复燃,甚至在他的地盘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褐色的眸中嗜血的冷意浮现,易之推开车门,将打火机点燃,目视着纸页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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