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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PART 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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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的时候,正看见靠窗的桌子边,有一少女趴伏着睡得惬意。初夏的风带着淡淡热意,扬起白色窗纱的同时将闷热吹进室内,细碎的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少女并不安稳的睡靥上,她几乎被小山一般的书包围,仿佛唯有躲在书籍堆砌而成的堡垒中才能有片刻宁静。黑影在少女身后停了数秒,幽灵一般飘到窗边,将窗户无声关上,并用厚重的窗帘阻挡了夏日的阳光。
拾起被丢了一地的书,随手翻了几页,为纸张上乱码一般的高深运算式小吃一惊,黑影将手里的书搁在远离少女的书桌角落(近处都被书占满,实在无放手的空间,唯有稍远的地方她触碰不到,才得以余下空档),注意到她手里还捏着一支笔,笔盖不知被扔到哪去,若就这样随她睡去,极有可能她醒来后会发现自己手臂上脸上多出几条墨迹。想了想,他伸手,小心地将那支笔从少女手中抽出。
不料这个举动却将浅眠的人儿惊醒,见少女先是如炸毛的猫咪一般绷紧了身子,在看清是自己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黑影默默伸出双手,白皙修长的手与一身漆黑形成鲜明对比,他打着手语道:“去床上休息?这样睡容易落枕。”
少女双手反握伸了个懒腰,听着一阵噼啪骨响直咧嘴,她自黑影手里将笔拿回,看了眼摊在桌上的书,将之前不小心睡过去忘记记上的数据整齐地誊写在稿纸上,这才笑道:“休息够了,再睡晚上又要失眠了。”
黑影比了几个手势,奈何少女注意力全集中在笔下行云流水般挥洒而出的算式中,并未发现他的动静。有些郁猝地想戳一下她让她注意到自己,少女却忽然抬头,自桌角的镜子直直看来,阳光下那双紫色的眸更显剔透晶莹,“这儿就你我二人,鸦,你不用太拘谨。”
剑眉下锐利如鹰隼的星目柔和了几分,黑影拉了拉衣领,立起的领子几乎遮住半个脸,一双手插回衣兜,很突兀地,室内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阿洛,你太不谨慎了。”
疾书的笔势几不可查地一顿,复又继续在洁白的纸面上耕耘,这般细微的差异还是叫少女身后一身黑的男子发现,他静静站着,仿佛只是少女影子的延伸,若非接下来再度冒出的童音打破室内的寂静,几乎要让人忽视他的存在:“我进来的时候你完全没有防备,这若是换作不轨之徒趁虚而入,如何是好?”
少女手中运算的速度慢了下来,鸦心领神会般地道出她所欲言又止的话:“莫非除了血毒与瞳术,你异于常人的听力也恢复正常了?”
少女咧嘴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不愧是师父留在我身边的影子,他那双眼能看破所有虚妄,就连你的眼睛也练成了三分功力。”
短暂的沉默过后,鸦略略一动,许是抬了头,少女只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那个稚嫩软萌的童音与身后暗影般的人形成的剧烈反差,在这九年里她有足够的时间习惯,“你知道的,名义上我是你的属下鸦,背地里是白狼的影子,为他做事,但若涉及到与你有关的事,我的主人绝非是那个人。”
“好一个双面间谍。”少女自镜中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终是扬起嘴角,眼神的焦距有些飘忽。鸦知道,她是想起了他们最初的相遇。
一滴血一句话,他被那只微凉的小手自地狱拉回,从此生命的意义只有一个。她赋予了他新生,教会他腹语,使他沉默了五年的世界终于又能发声,尽管声音稚嫩可笑,她却从未鄙夷嘲讽,而是用那尚显稚嫩却已生得清丽脱俗的面容对自己嘉许地微笑。鸦定定望着少女收回目光,专注于手上事情却习惯性地微扬嘴角的模样,正是这个笑容,一点一点鼓励他走出阴影。她从不好奇自己避之不谈的过去,也不在意他曾经污秽不堪的身份,就像她对他说的那样,“从今以后,你是鸦,只是鸦”。
留在她身边的代价,便是对那个人宣誓忠心,无条件听命于他,成为他的影子。他看着小小的她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地狱式训练,见证她迅速成长的同时亦不曾放松对自己的鞭策。尽管经常疲于奔命,他还是一有时间就会出现在少女面前,美其名曰切磋技艺,实际上享受着与她难得的独处时光。逐渐地,他摸清了少女的出招路数,也慢慢触及她的小秘密,正为这点进步雀跃不已的时候,他却突然被那个人传唤。他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人授意,他如其所愿地成为少女十二军中的一份子,成为那个人留在她身边的影子,以保护之名监视着她的一切动向。
七年前那次灭顶之灾,十二军折损近半,少女在几乎以命换命的狂势下为幸存的几人杀出一条血路,那也是鸦第一次见到她真正意义上的盛怒。在不知第几次击退追兵后,众人得以藏匿起来喘息片刻,她将卷刃的匕首狠狠刺入地里,阴沉着一张小脸,墨色的眸里满是不甘。
她宣布了散队,就那时的情况而言,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十二军只要存在一时,追杀便永不停息,他们需要足够的时间从那般惨烈的打击中恢复,也需要更多的时间继续历练成长。
那日过后,她连着那个人消失了数年之久,仿佛世界上再无那二人的存在。直到某天鸦再次被白狼传唤,却遍寻不到少女的身影。
“在写什么?”好奇地望了一眼少女手边的本子,全白的稿纸上,除脱大量意义不明的运算式外,便只剩精细标注了数据、看起来像某种高端机械的设计图。机械外形酷似被啃噬风化的动物骨架,一节节脊柱般的纵轴中心外伸出肋骨状的固定架,尖头锐利如针,光是这一瞥就叫人背脊发凉。少女偏头望了一鸦眼,嘴角的微笑有些淡去,她左手无意识地抚摩着设计图纸,这近月余来一直在忙碌、如今已渐趋成形的构想,郑重地落下最后一笔,长舒一口气后,才回答道:“我在为未来做最坏的打算呢。”
听了少女这句话,鸦这才明白图纸上画的东西真正的作用。他眼角余光悄悄看向少女盖着薄毯的双足,未见唇动,那稚嫩的童音便带了三分忧虑地响起:“阿洛,你——”
声音戛然而止的同时,少女亦是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梁湫正站在门外,一副手抬了一半将敲门的模样,见她望来动作凝固几秒,有些尴尬地将手放下。
“你怎么这时候出现?”少女收回目光,开始整理桌上的狼藉。梁湫犹豫了几秒,亦是走入室内,抬手开了空调的同时四下环顾着,仿佛在寻找什么。少女默许了他的举动,早在发觉梁湫的瞬间,鸦便已藏匿起来,若非他主动现身,梁湫就算有一双火眼晶睛也未必能觉察鸦的存在。并未发觉少女之外的第三人,梁湫古井不波的面上罕见地出现一抹呆呆的疑惑,看得少女暗自偷笑,“易少今日工作缠身,一直要忙到晚时才能空闲,所以派遣我来听候蝴蝶小姐差遣。易少事先有给您发去信息。”
少女眨眨眼,掏出手机,果然看到易之发来的简讯。为自己几乎走火入魔地一心扑在图纸上汗颜数秒,少女点点头,“一会我准备去怀特制药看看,麻烦你帮我备下车吧。”
梁湫略略欠身,再抬头,少女已将桌上一沓写满数据的稿纸整理好,此时正一手抓着座椅扶手,倾斜着身子努力抓取被她不小心碰到地上的书。那摇摇欲坠的模样看得梁湫心惊胆战,忙上前一步将书拾起,递给少女。见她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梁湫犹豫了一会,终是将肚子里的疑问抛了出来:“蝴蝶小姐……先前我仿佛听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声音听起来约莫是五六岁稚童,然而走近的时候……”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紫眸。
“你听错了,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少女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噗嗤一笑,不期然想起安然“扑克脸”的形容,更是乐不可支。
梁湫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追问下去。
掬起一捧水扑在面上,寒意丝丝入骨,夔笙抬头,目光落在盥洗台边的古旧相框,照片上的两个年青人勾肩搭背笑得灿烂。用搁在肩头的毛巾胡乱抹去脸上的水,夔笙缓缓吐出腹中浊气,解开臂上身上缠绕的绷带。
他没有更多时间等待伤势痊愈,那个危险人物一天存活于世,他便一天不得宁日。
套上衣衫将领口立起遮掩脖颈处狰狞的伤疤,夔笙转身,看着这十余平米不见天日的阴暗地下室中,贴满墙的照片。
满墙满室,全是那个黑发黑眸的女子,或颦或笑,或嗔或怒,他看着照片中的人儿眉眼随着时间的流逝褪去青涩,身边围绕的人如流水般变换,他的夙愿却一直未能实现。
倒挂在墙角的金属支架上,夔笙双手抱头,目光慢慢变得锐利。他注视着那些照片,屏息发劲,沉默地开始训练。
几乎在少女登录基站的瞬间,伴随着火焰与利刃出鞘声响出现的蜘蛛图腾占据了她的整个电脑屏幕。少女似乎早有预料,鼠标轻移,将视屏请求接通。
烈焰焚烧的特效一闪而过,桌面被视讯取代,她看着屏幕上那人明显呆愣了几秒的模样,嘴角勾起,先一步开口:“哟,蜘蛛,好久不见。”
“蝴……蝶?”苍绿色的眸子仿佛隔着屏幕直视着少女的紫色双眸,慕笙影张了张嘴,略偏移了视线,迫使自己将注意力从那双仿佛有着某种诡谲吸引力的眼睛上移开。咽了口唾沫,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上传的都是真的?”
少女挑了挑眉,反问:“道上怎么传的?”
“说你任务途中私自用了本应带回组织的违禁试剂,不胜药力双足残疾,现在不仅仅是九天,就连未能排上九天之列的二三流杀手们都在紧盯风声,一旦落实你身上确实发生了不同寻常变化,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把你从九天之首拽下来。”有着头疼地揉揉眼窝,慕笙影皱眉,昏暗的画面依稀可见室内奢靡的装潢,“蝴蝶,你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说处理好学校的事就过来吗?指名任务的截止日期将近,我也帮你铺平了路,只需要你过来露个面就可以彻底结束它,可是你不声不响地就失踪了月余,我已经快安抚不住目标的情绪了。”
不待少女接话,慕笙影便往前凑了凑,有些紧张地追问,“你不会真……那啥了吧?”
少女有些好笑地看着蜘蛛那放大的几乎占据整个屏幕的脸,以手轻捋鬓角碎发,淡淡道:“你是我接线人,我在做什么任务你最清楚,道上传的不过是蚁巢放出的虚实掺半的消息,目的便是为之后的辑杀做铺垫。”
“这么说……”蜘蛛欲言又止。
“我确实失去了行动能力,但原因并非组织任务中的某个试剂。”少女接过话尾,视线落在电脑边那沓写满她这几日心血的设计蓝图,“这只是暂时的,我会再次站起来,无论用什么方法。”
蜘蛛沉默地注视着屏幕上少女倔强而坚韧的表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少女侧目看去,一身黑衣的鸦静静站在门边。收回目光,她对蜘蛛道:“总之你再想办法拖住咱们的目标一阵子,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立刻赶过去。放心,一定在截止日期前搞定他。”
见蜘蛛点头,少女关了视频,转而面相鸦:“人都到齐了吗?”
鸦点了点头,走到少女身后,伸手握住她所坐轮椅椅背上的扶手,平稳地推着她离开办公室,稚嫩的童音低低响起,“就等你了。”
S省国际机场。
年过六旬的机场清洁工正蹲在过道的角落,卯足了劲对付着铲下的顽固口香糖。光可鉴人的地面倒映出他布满汗水的皱巴巴的脸,中央空调打得很低,呼呼冷风不时吹到汗湿的背上,叫他只觉鼻子痒痒。一边暗自咒骂着留下这块污渍的无良乘客,他用衣袖擦了擦差点糊住眼睛的汗水,忽然就听到一阵节奏紧密的高跟鞋哒哒声响从转角那头传来。条件反射地循声抬头,他的目光在接触到那个自转角拐出的靓丽女子的瞬间,便有种被电到的感觉,酥酥麻麻的感觉直往心底去。
生得一张立体西方美的脸,偏得黑发黑眸,行路亦是步出东方女子独有的古典婀娜之美,那双秋水般的翦瞳只是轻轻一扫,便叫他失了魂,仿佛这里不是机场,他不是清洁工,不用对付难缠的口香糖污渍,而是在觥筹交错的上流晚宴中,西装革履的他手持清香的玫瑰,微笑地望着宴会的焦点款款向他行来。
那美丽的女子忽然停步,就在距他数步之遥的地方,他呼吸一滞,情不自禁地想将手中的玫瑰献上。女子皱眉瞥了他一眼,转而有些——不,是极为粗鲁地翻找着肩包,一边还嘀嘀咕咕:“不知道那小家伙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F*ck!我的手机扔哪了……真见鬼!”
啪嚓……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惊醒了清洁工,他看了看自己半举的手,手中的铲子不是玫瑰,那个女人也非如外貌般典雅。讪讪地咧了咧嘴,他不敢再看向女子,尤其女子身后的保镖早因他的存在多番戒备地逼视着自己——他可不想被当成什么可疑人物!女人虽美,但一动起来、一开口就全面破坏了美感,实叫他欣赏不动。
任命地低头,他握紧铲子,看待口香糖污渍的目光神情而缱绻,仿佛那是他失散多年的老情人。
保镖终于收回在清洁工身上的目光,转而轻轻一碰女子的手臂,女子忽然反应过来还有外人在场,粗鲁的举止瞬间消失,她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四下看看,见自己先一度的失态并未引起围观,总算是松了口气。
从包中掏出手机,女子低头一瞧,下一秒,她恰到好处的温柔微笑忽然被发自内心的有些蠢的咧嘴大笑取代。抓住保镖的手连连摇晃,女人开心地忘乎所以,声音自然无法自控,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威廉!威廉!快,去市中心!那小家伙需要我!!”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已发送”,少女暗暗舒了口气。在摁下发送键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是不想惊动那个人的,然而仅凭怀特制药的生物科学技术,还不足以将她的构思付诸实践,她需要更尖端更专业人士的帮忙,唯有那个人可以做到。放下手机,少女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耳边安然的汇报渐入尾声,她将游离的思绪收拢,捕捉到安然话语中的关键部分:学园祭的海选已在几天前开始了,安然观望了几日后将所有可能拉高个人积分的项目都给洛姬和她自己报了名,用她的话说就是,不用麻烦洛洛的就由她上阵,需要洛洛出场的,若不方便就由千面替代,就如昨天傍晚那惊艳四座的双人舞,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稍等下,”少女听到此,眉头不由微蹙,出声打断安然,“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在的这几日,小千都替我在学校露了面?”
安然将视线自手里的记事本移到会议桌另一头将脸藏在兜帽与面具之后的千面身上,又望向少女,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不敢接话。
“甚至还出席了海选的双人舞?”少女眉头紧锁,叫安然心里七上八下,纵如此还是硬着头皮回应道:“……是的。”
见少女神情难以捉摸,安然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坏了她的事。在看到洛姬被鸦推着进会议室的那瞬间,纵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与雷伊众人都还是受到了不小的精神冲击。印象里那个几乎无人可与之匹敌的存在,没想竟被困于一方轮椅之上,柔弱无助地仿佛轻轻一捏便可要了她的命。说实话,安然在看到洛姬这番娇弱模样的时候,心里难免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想了很多,同盟的未来,小队的未来,甚至是她自己的未来,这些本与洛姬有着千丝万缕的羁绊,然而洛姬却……
恕她直言,若洛姬真无法再度站起来,未来什么的都是无稽之谈,他们可能连不知埋伏在何处的剿杀都无法平安渡过。杀手的世界就是这般残忍得现实,四肢健全若无一技傍身尚无法立足,更何况失了自保能力之人?这样的存在在队伍中,说难听点,就是毒瘤。
道上的消息不知从哪流出,蝴蝶残疾一事几乎瞬间就到了可谓“家喻户晓”的地步,雷伊众人未曾踏出怀特制药一步,安然却是明白的,易之几次出现在公司找怀特议事时都形色匆匆面沉如水,交谈之时顺风漏出的几个触目惊心的数据听得她直咋舌。蝴蝶与蝮蛇联盟一事不胫而走,在少女失踪的那一月余,他的易社已遭受数次试探性袭击,各路人马都虎视眈眈,L市甚至一度混乱,是他用雷霆之势强力镇压才得以在惊动白道前平息事态,而他本人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瞒过了洛姬,瞒过了雷伊他们,却瞒不过一直警惕着易之的她。
想起自己自作主张为洛姬报名了赛事,甚至拉上了千面,虽一时粉碎了校园内流传的洛姬遇袭残疾之说,但只要她一天无法痊愈,她便一天不能出现在那些学生面前。安然有些恍惚,她竟从未想过真如此,之后该如何是好,千面对乐理和舞蹈几乎一窍不通,先前的双人舞是在狐狸和叶子二人呕心沥血七天不见成效后,易之出马用了心理暗示才成功让千面顶了洛姬的空缺。仅仅是控制催眠对象使其按照特定的程序行动还非难事,但一想到接踵而来的声乐比赛……以千面五音不全的水平,就算有最顶尖的口技也救不了他。
悄眼向千面的方向望去,看见兜帽下那张万年不变的哭脸面具,安然猜想他本人估计和这面具一个表情。
那方少女沉吟良久,终是打破了室内压抑得有些叫人窒息的气氛,她抬眸望向千面,点头道:“干的不错,辛苦了,小千。”
对于交托了生死的伙伴,她知晓他们的一切优势与弱点。队伍中能一分不差地在她不得不分兵他处时作为她的替身出现在暗界视线中的那个人已经陨落,而今能胜任的唯有千面,千面对乐理的弱势又是小队众所周知的秘密,她明白安然轻描淡写的述说中包含他们多大的付出。
转眸望向安然,少女莞尔,她看见了安然眼底的惴惴不安,“安然,你很出色地在我缺席的时候维持了小队的运转,并以自己的判断正确地部署行动,转移了外界大部分不必要的关注,我不但不会因为你的私自行动责难你,相反,今后若我再因某些原因不得不暂避风头时,小队就拜托你和鸦了。”
“可是我……”安然愣了,少女的这番话着实让她吃惊不小,“我初入小队,和小队成员的磨合还未完成,处事判断也过于稚嫩……我的意思是、这样重要的任务,是不是应该交给狐狸他们更好?”
“得了吧,谁想为这点破事操碎心,”狐狸笑嘻嘻地插话,纤纤玉指揪着鬓角的一缕火红秀发把玩,“蝶老大早有寻二把手的念头,都是鸦给顶着,你问问除了他,还有谁想在能下场热身的时候坐阵后方?”
安然傻了,看了一圈雷伊众人,见他们都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同,又懵乎乎地将视线转到少女身上。少女见状笑着摇头,“他们都是极端好战分子,巴不得天天能惹是生非,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他们,别说我会否放心,他们先就一百个不乐意了。比起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地绸缪计划,他们更喜欢接受命令无脑冲杀,这事就这样定下了,安然,勿再多言。”
安然傻乎乎地点点头,还有些不在状况。甩了甩脑袋,她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记事本,看着汇报到一半的记录继续道:“学园祭目前已开放体艺节报名项目共131项,其中小组赛27项,单人赛104项,排除未计入积分制的赛事,体育类目共7项团体组、11项单人组将由千面代替完成,艺术类……”安然顿了顿,望了眼少女,见她正认真地听着,心中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团体组共四项,分别为双人舞蹈、原创曲目演绎和器乐联奏,其中舞蹈组和器乐联奏海选后只需一次复赛便角逐出十支队伍进入决赛,曲目演绎则需经过两轮淘汰才达总决赛,以上团体赛事参与人员在保证以名单上的本校人士为中心的前提可申请校外援助,经陈徹收集的情报来看,S市高校的那群学生挺有手段,他们请到的那些个场外援助很有可能将这次学园祭变成群星荟萃之地。”
“毕竟不是政要之子,就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世家,还算在意料中。我担心的是,那么多重要人士同时聚集在S市高校,万一有人存心闹出个什么乱子……”少女说着,微微眯起眼,大而深邃的眸顿时好似狭长凤目般,若忽略那诡异的眸色,她此时的神情与白狼如出一辙,“某人怕是很难收场咯。”说着她慢慢勾起嘴角,有些幸灾乐祸。
失控那时虽是有白少卿在才让她得以不被身体里的怪物吞噬,但她现今的窘境却也是他一手造成,在有更好地切断那个怪物与她之间联系的方法的情况下,他选择用如此激烈而不计后果的手段破而后立,一度将她摧毁,这是她无法理解的。面对她的质询,白少卿只是沉默,未曾对自己的所为辩解半字。
闭了闭眼,少女将脑海里那个人的身影剔除,收敛了嘴角的笑,淡淡道:“艺术类目就不折腾小千了,我亲自上场。”
“器乐声乐还好说,舞蹈怎么办?”安然咬着唇,迟疑半晌,终还是将问题抛了出来。
“舞蹈只需比两场,在实物设计出来前,第一场就取巧点,用‘那个’吧。”少女抚摩着自己面前的那沓资料,意有所指地道。一旁狐狸和叶子二人闻之对视一眼,叶子开口问道:“蝶,你的意思是……旋叶舞?”
“对,”少女抬头,直视他如午后晴空般蔚蓝的眸,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缓缓浮现在眼角眉梢,“如何,我这个学生可还看得过去?”
叶子柔和了嘴角的弧度,绅士地向少女欠身,“诚惶诚恐。”
“那便请多指教了,叶老师。”少女笑。
“男方你打算让谁上?”狐狸皱眉道,“叶子不方便出现在公众视线下,他的通缉令还高挂着。”
“你们哪个不是榜上有名的?早叫你们惹事的时候蒙块面巾易个容,你们非得和我说什么干大事者不拘小节,以后有的你们哭。”说到这少女也有些无语,本还想着场外援助指望他们,结果一个两个都是移动金库,有些无奈地揉揉胀痛的眼眶,她叹了口气,“人选我决定了之后再跟你们说,剩下的单人项目呢?”后半句话是对安然说的,安然扫了一眼纸上记载的字,飞快地总结:“单人赛事共十项,单人舞舞种不定,赛程2轮、小提琴独奏,赛程3轮、绘画类目比赛6项,赛程一轮、无伴奏清唱一轮、特长表演一轮。”
少女听了也是头大不已,深知接下来几天怕是要疲于奔波赶场各个赛场。食指轻击桌面数下,她叹了口气,“稍后把详细资料送给我,学园祭的事告一段落,雷伊,柏林那边有消息吗?”
“学院遇袭当晚就失去了联系,至今没有任何消息。”雷伊挠了挠头,有些担心地问道,“老大,那老头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情况,以他的谨慎和遍及世界的消息网,倒是不用介怀,没人能抓住那只老狐狸。”少女说着,端起鸦放于手边的冰镇红茶抿了一口,看着茶水面泛起的圈圈涟漪,“学园祭后,我去完成指名任务的时候,你们也分散出去,接点短期能结束的任务。”
“我不明白,是因为资金短缺的原因吗?”安然问道,“确实,我们没有任何资金流入的渠道,要供应这么大一家公司数个实验室研发的同时还要维持一支装备精良的特殊部队的军火用度,你早先提供的那笔资金确实即将告罄,但这件事我……”安然的话被接了去,便听那方少女淡淡道:“你压着没告诉我,是想指望易之调拨资金解燃眉之急?然后呢?以后都靠着他?我们虽是联盟,但有些最基本的利益还是得明晰地划分出来,我可不想被人说成米虫。”
“比起任务,毒品会不会是更快捷的来钱渠道?”叶子想了想,开口道。
“是,但我不想也不愿赚那个钱。东南亚的毒品份额早被既有势力瓜分,容不得外人介入,我们本就够引人注意了,若再染指毒品,不仅暗界会再次动作,明面上的人也不会让我们好过,今后不要再让我听到‘毒品’这样的字眼。”少女说着,偏了偏头,食指沾了沾冰镇红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勾勒出大洲轮廓,“军火我们也不做,虽说有白狼那北亚最大的军火供应链,但Z国对军械的严格管制限制了军械贩售的种类与价格,风险极大。来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我就是随便把你们其中一个上交国家,得到的赏金都够挥霍个八十年了。我安排你们接任务,并非简简单单为钱,如果想要来钱,我只需动动手指,何苦让你们冒着被追杀的风险抛头露面?
“你们会被分散在这数个地方……”湿润的指尖在草草勾勒出的七大洲轻点数下,少女莫测地勾起嘴角,最后在某处重重一点,离她最近的鸦似乎看明白了她的意图,剑眉下的眸睁大,带着几分诧异地望着少女的侧影,“不管你们现在是否摸清我的意图,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会议室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间或夹着一个女人的大呼小叫。少女抬起的右手就这么凝固在半空,整个人也好像中了石化术一般僵在椅中,会议室内的人早已注意到门外的异常,此时看到少女这番反应,均是有所预料。
“是那个人吧?”狐狸用手肘推了推身侧的术士,低声道。术士将滑下的墨镜往上推了推,肯定地接话,“一定是那个人。”
“你们在说谁啊?”安然不解,凑到右手方的乐师旁低声问道。乐师仿佛方从古典乐里回过神,取下耳机听了会会议室外的骚动,神秘兮兮地掩住嘴巴低声回答:“是那个人,蝴蝶小姐最怵的家伙,上帝最杰出也最失败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