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之奏》洛桑

3、03 侦讯（2）

　　《侦讯2》

　　帝国重视男士仪容的优雅和整洁，即使过了大半世纪，列兹曼的男人还是保有了这份习惯。这位主讯官有别于大部分的列兹曼人，他蓄着一抹山羊胡，丰厚夸张，唯有战前的K市才有这样蓄胡的传统。K市位于列兹曼北部，战争期间是个中立城。他如此刻意，也许就是为彰显这份得之不易的超然。

　　大家就座后，山羊胡开口：“呵呵，克莱顿小姐，你应该明白今天我们来此的目的。基于法律规范我再次重申，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也可经由律师代为回答，我们今天侦讯的内容将作为法院判定L&R是否参与屠害亚勒族的依据。”

　　“我明白。”

　　他继续：“所有的谈话将被同步录音，如果你同意，请在这份合约书上签名。”说完，递上一份合约。

　　杰格检视后，示意我这是一份标准格式没有问题，于是我在底端签下佳布莉•克莱顿。短发女士将签名后的合约书收下。

　　山羊胡徐徐道：“克莱顿小姐，L&R是全球知名的企业，这个集团由朗赛德三代继承人领导至今，除了他们本身优秀的条件，朗赛德财富迅速的累积似乎和帝国的壮大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谨慎回答：“……这么说吧，L&R的前身是个制衣厂，它生产的成衣曾经销售到整个北洲，大战期间，列兹曼军人的军服全部由它制作，当时，制衣厂已经是块亮晶晶的金字招牌……”

　　山羊胡打断我：“这个我们已经非常清楚，你能不能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朗赛德的财富是因为帝国的默许培植吗？”

　　我笑笑，诚恳地看他。“古先生，当然不是！制衣厂成功后，并购了一间机械引擎生产商，合并之后，公司才正式改名L&R。这时候，恰好内战结束，帝国崛起。具体来说，L&R的财富早在帝国成立的前十年就已经打下根基。”

　　山羊胡挪了挪他肥胖的身躯，接着问道：“那么，新兴的L&R 在帝国统治期间，是否使用过不正当或非人道的手段创造财富？”

　　杰格示意我无须作答。我朝他一笑，信心满满。“政府早握有帝国彼时下给L&R的采购单，我没有否认的必要。事实上，当时的L&R，已经成为帝国的附庸，它的财富也缴入了帝国的荷包中。”

　　山羊胡抬眼，然后呵呵一笑：“很聪明，布莱顿小姐，你跳过了我前面的问题。L&R是帝国军事武器的供应商，它制造了许多化学武器，枪炮弹药，和装甲车引擎。L&R在这场浩劫中扮演的角色实在让人诟病，它，算不算是一名儈子手？”

　　我托着双颊，轻笑出声：“哦，老天，感谢您的问题，借此机会，我绝对有必要重申L&R的立场。”。

　　“请说，克莱顿小姐。”

　　“众所皆知，L&R专精生化工业和动力机械，当时它的规模、技术、无人能出其右。资料证实，所有伤人的化学武器是狂人伯格铎夫的亲信所研发，他设计后，再交由L&R制造。在帝国武力的统治下，企业只有任其宰割，每个人都一样，谁都逃不过……”我睁大双眼，放慢说话的速度：

　　“……如果说，凶手持刀杀人，这把刀子却要替凶手抵过，这个世界还需要法律吗？”心里学家抬眼瞧我，眼里有抹微微的笑意，我暗喜，继续侃侃道：

　　“L&R迫于威胁替帝国生产化学武器，武器本身伤人，持刀的凶手却不是L&R；相反地，L&R的经营反而救了许多人。在民生穷困物质短缺的年代，它的员工和员工的家人得以糊口，我认为，L&R尽了最大的努力……”

　　山羊胡截断我的谈话，直接带入正题。“可是这些工人都是集中营里的亚勒人，他们因为替L&R工作，遭受化学毒害，难道L&R不该被追究？不该承担谴责和间接的道义责任？”

　　我还纳闷，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亮出底牌，问到最实质的关键？这次侦讯最大的目的不就是赔偿吗？！一个字，钱！还是笔金额巨大的钱！政府好不容易从档案中挖出帝国和朗赛德交易的凭据，能够牵扯到L&R这样富可敌国的企业主，它高兴都还来不及，在这个烫手的历史问题上，终于找到了个凯子替它买单！

　　人说，政治是最肮脏的东西，果真不假，也许‘乌托邦帝国’是一个疯子的逆天妄想。然而，民主宪政下的官僚体系不是同样如馊水一般腐臭，令人作恶。

　　赫伯早为L&R的毒瘤打下防御，今日政府的算计也在他的预估里。伊凡要我回答时，保持中立，不要参杂私人感情。于是我朗声道：

　　“今天国人多为七十年前帝国造成的伤害深感悲痛，这是历史抹不掉的伤口，大家努力融合、化解仇恨，L&R历年来成立了许多基金会，朗赛德家族投注于慈善事业更是不遗余力。我们兄妹三人名下也设有不同性质的公业基金，不仅慷慨解囊，也身先士卒。这么大的历史包袱，难道是朗赛德一家该负的责任？”一口气说到这里，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对面的三位：

　　“……要是这么论断，岂不是所有年代久远的企业、政府、和列兹曼全体国人，对亚勒族都该负有一份推卸不掉的共同责任？！”

　　山羊胡不自觉地频频点头，喝下一口水后，神态转为放松。“我们来谈个私人的问题吧！你的父亲希思来，是民主立宪后最年轻最受人推崇的政党领袖，也是血统纯正的亚勒人。像你父亲政治立场这么鲜明的政客，为什么会与残害亚勒人的凶手有着牵扯不清关系的资本家朗赛德挂钩？”

　　“政客？挂钩？”扬起语调，我充分表达内心的不满，最终的目的是想引起那个心理学家正视我接下来的回答。我润润嗓，将眼光扫过他们三人，然后开始反驳：

　　“父亲虽为劳工出生，但政治理念不包括反对资本主义。企业与劳工，就像鸡生蛋蛋生鸡的道理。他力争的是罢免剥削劳工的不合理法案，从他的著作和议会记录上都已清楚记载。身为亚勒人，他痛恨帝国的暴行，但绝不会是非不分，将这笔帐全算到拥有列兹曼血统的实业家身上。”

　　山羊胡有点坐立难安，抹抹鼻头：“抱歉，克莱顿小姐，我的字眼太过强烈，但是我们不得不怀疑你袒护朗赛德的动机。克莱顿和朗赛德的情谊从你祖父辈即开始，你父亲被暗杀后，赫伯收养了你。你要如何解释这其中的关系？”

　　他的眼神很诚恳，语气很真挚，这样委婉的理解确实感动了我，但这里面，有着太多的恩怨，盘根错节，牵连甚广——

　　我，怎可能告诉他全部？

　　我的命运，因为父母的死亡而改写。两个家族背后藏着许多秘密，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将朗赛德和克莱顿牢牢地绑在一起，我们两家共存共亡，有些话能说，有些事永远不能透露。

　　赫伯，安娜，父母，如今已成黄土，那些深藏的内幕随着他们的死亡并未消逝，它紧紧纠缠着我，纠缠着我的人生。对伊凡而言，那不是桎梧，不是牢笼，那是他的武器。他不让我忘记，也永生不准我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