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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翂翂在苏芃家里住了三天。苏爷爷一开始小心翼翼，后来见这孩子虽然嘴上滑头些，行为上倒还懂分寸，便也不再唠叨，任由苏芃把翂翂当宠物般养着。
而苏芃像是突然找到了生活的乐趣，白天把苏爷爷做的饭给翂翂送到学校，傍晚接她放学，两人沿着凤栖古老曲折的道路慢悠悠地走着。90年代初的凤栖小学还很小，所谓的教学楼不过是一排低矮的房屋，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从左到右依次排开。苏芃第一天去接翂翂的时候小丫头拉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参观教室，于是进门便看见了小小的桌椅板凳满满地堆在了教室里，中间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走道，成年人侧身才可以走过去，苏芃一直跟着父母在B市，帝都何曾见过这样的教室，虽不似如今这般窗明几净，现代化教学设备齐全，但也干净整洁，使人舒适。
苏芃废了好大劲才把自己蜷缩在了翂翂的座位上，因为教室太小但是学生太多，所以座位之间的空隙很小，活动很不方便。苏芃抬起桌板打开了翂翂的桌洞，感觉还算是整齐。
翂翂的桌子边缘用宽宽的透明胶带缠了一圈，不过时间应该很久了，那胶带已经有一半沾了灰尘，变得灰扑扑的。这让有洁癖的苏芃略微有点受不住，翂翂看见苏芃对着那圈胶带皱眉，于是抬起自己肉肉的胳膊：“呐，你看这些黑点点，学校的桌子偶尔会有木刺，有时候就会扎到皮肤里，以前有外婆给我缝的小桌布，后来…后来让他们用小刀给我割破了，我怕他们再破坏，就把小桌布放回家了。”
苏芃见翂翂胳膊上果然有几个小黑点，怕是当时木刺刺进去后有些感染，想到舒老爷子大概是年纪大了，眼睛看不太清楚，翂翂妈妈又不经常陪她，所以小孩子学校里的这些事情也照看不了，这姑娘活的真是粗糙。
苏芃正在这边神游，那边翂翂就拉了她的手，提着书包准备回家。她一时兴起，就背了翂翂的花书包，她比翂翂高上一头还多，低头刚好看见她头顶的乱发。抬手摸了摸自己光光的头顶，突然笑了。
大不了，拼死一搏，哪怕最后，我死你活。
有时候人生不过婆娑一梦。梦醒后，很多人和事就此消逝，最后不过只剩一人而已。
翂翂外公的病情迅速恶化，那日翂翂正在课堂上想着中午苏芃会给她送什么饭，正期待时舒曳就火急火燎地来了，等不及解释就把翂翂拉上车往秋漾城急速狂奔。
90年代初私家车还很少见，这车是齐韶华的，只不过现在大多数是舒曳在用。翂翂被塞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回头看发现后座上是苏爷爷和苏芃。苏爷爷眼睛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翂翂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于是敛了眉眼，低头不语。
而苏芃此刻觉得自己像是个可笑的学员，带着全部的伤感和恐惧前去观摩一场盛大的别离，只是这次需得好好记住各个环节，这样轮到自己时，才不至于彷徨无助。
倒是可怜了那姑娘，又要失去一个亲人。
翂翂一路上忍了又忍，眼泪却终于还是在看见外公的时候决堤了。
这不是外公吧，那个和隔壁苏爷爷隔墙叫骂的人呢？那个赌棋输了之后二话不说架着梯子就去修理凤栖树的人呢？那个捧着她举高高的人呢？那个做饭很好吃的人呢？那个外公呢？
翂翂见他缓慢而艰难的抬起胳膊，于是把头埋在了他怀里，偷偷地抹了眼泪，漾出笑脸：“臭外公，你又骗我，我等你回家呢。”
病床上的人抬手摸了摸翂翂的头：“我…我何曾骗你，我下午…就去…做手术了…要是好了…我就准备…回家…了…要是…这一去不回…我就可以…看见…你外婆…了…你乖乖的…”
翂翂却摇了摇头：“我不乖，我特别不乖，我和苏爷爷吵架了，你走第一天下午我就和班里的臭男生打架了，我还没好好看书，老师骂我笨，我又和老师闹了起来，学校里要把我开除呢……你不管我，我一点也不乖。”
苏芃在一旁一边感叹这姑娘说起谎来从来不打结，浑然天成，一边又暗自心疼。
舒老爷子摇摇头，扯着嘴角笑了。困难地吐气发声：“翂翂，好好听你…妈妈和苏…爷爷…的话。”
“不听不听，只听你的话，你做了手术快出来，我等你，苏爷爷可坏了，他骂你死老头。”
舒老笑了，缓缓挥了手，示意苏老爷子过来。
舒曳就带了翂翂和苏芃出去等着。
她说：“他们大人有话说，我们小孩不懂。”说完又苦笑了，如今自己已身为人母，只在父亲面前才能有些小孩模样，只是恐怕这是最后一次做小孩了。
三人在走廊静默无语，翂翂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泪一般，舒曳抬了手准备给她擦，却见这小丫头一转身扑到了苏芃怀里，苏芃看到舒曳来不及收回的手臂尴尬地停留在那里，歉意地一笑：“阿姨，别太悲伤，舒爷爷会好起来的。”
舒曳和她对视，眼里有复杂的波涛汹涌，掺杂了些许恨意，些许不屑，些许排斥，还有些许心疼。
苏芃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只假装没看到，只耐心的拍着怀里的翂翂，细细地安慰着。
病房里的两个冤家此时也没了心思斗嘴，沉了声细细的商量着什么。过了许久，门外三人才听见苏老爷子的声音：“行了，死老头，赶紧做了手术出来我们回家下棋。”
……
“你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自己照顾，我才不帮你，你外孙太调皮，我管不住。”
……
“别想着现在就交代后事，不止你外孙不乖，我也特别不乖呢，你不在这江山都保不住了，我要叛变了哦。”
……
“行了，你好好歇会，养好气力准备下午的手术，我把那三个丫头叫过来。”
时间走得太快太快，两个人的穷极一生的斗嘴如今只剩下了一人的呐喊，而另外那人，声音嘶哑，病弱之躯。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