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天涯》莲无尘

20、第十九章

　　河东这几日，往来客人甚多，李建成笼络的河东英雄，山西境内的官员，东都洛阳杨广派遣来的使臣，与李渊在大兴同朝为官的大臣，李世民周游列国结交的豪杰竟都不远千里赶来悼念。
　　窦夫人逝世，府中上下，俱都缟素在身，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萧条凄然。宾客们来到灵堂，依次上前拜祭窦夫人，只见灵堂四周均饰白布，挂着数十条丧幡，正中摆放着一口厚重的灵柩，正面写着一个斗大的“奠”字，在灵柩的前方，设有一张供桌，上面除了长明灯外，还有三牲贡品等祭物，两旁香烛高烧，灵堂内一片肃穆庄重。
　　李世民这两日因悲痛身心俱疲，好友的到来，分散了他些许哀伤，这时，自大兴赶来探望的段志玄正宽慰了他几句，忽听灵堂外高喊：“晋阳令刘文静拜见。”声音甫落，便见刘文静携了一位姑娘走了进来。
　　但见这姑娘穿着一身素色衣裙，不盈一握的腰间系了一条素白的腰带，乌黑顺滑的秀发全部束起，用发带绑了个马尾，身子纤细娇小，明净清澈的双眸犹如一泓清水，未施脂粉的脸蛋清丽绝俗，却是刘文静的义妹苏小诺。
　　段志玄只觉眼前一亮，万料不到这小姑娘竟如此绝色，瞧她脸蛋稚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倘若再过的几年，怕是用国色无双四个字都形容不出她的清丽容颜了，忍不住问道：“这位就是智谋超群的刘文静么，那姑娘又是谁？”李世民见小诺不辞辛苦前来探望，也是甚为意外，回道：“刘文静的义妹。”
　　小诺随刘文静上前拜祭了窦夫人，李建成、李世民等人连忙叩谢还礼。刘文静见灵堂内拜祭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盛彦师、柳崇礼、王威、高君雅，武士彟、刘弘基这些都是见过面叫的上名字的，还有一竿脸熟却一时又想不起的人，另外就是些干脆脸都不熟的了。
　　李渊上前客气道：“晋阳距离河东路途遥远，二位远来辛苦。”小诺随着刘文静与李渊见礼，这是她初次见到李渊，只见他一身白袍，一张长形脸，五官称不上好看，但神态威猛，气度高华，虽然气色较差，但难掩眉宇间王者之相，令人一望之下，肃然起敬。想到李世民如雕刻般精致俊美的五官，心道：“想来二公子生的像他母亲。”
　　李世民招呼道：“刘兄，多日未见。”又对小诺道：“苏姑娘也来了？”小诺见李世民一身缟素，双目红肿，面容憔悴，不觉心下怜惜，想要关怀慰藉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跟着刘文静道了句：“二公子，请节哀！”李世民见她眼眶湿润，知她关心自己，便道：“多谢，路途遥远，辛苦你了！”小诺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习武之人，这点路程，算不得什么。”
　　正在这时，又有人通报：高士廉、长孙顺德、长孙无忌拜见。小诺循声望去，只见当先一人四十岁上下年纪，着一身浅灰色长袍，长身玉立，气度从容，双眉斜飞，目光奕奕有神，听刘文静道此人便是长孙无尘的舅舅高士廉，而后进来之人，也是四十岁上下年纪，却生的身材威猛，须发如戟，一双环目顾盼自雄，正是长孙顺德。最后一人二十岁左右年纪，着一件月白色长袍，眉目俊秀，相貌堂堂，自是长孙无忌无疑了。
　　李渊连忙迎了上来，亲家相见，少了些客套，高士廉与长孙顺德说了些宽慰的言语，与长孙无忌一同上前拜祭窦夫人，礼毕，李渊问道：“无尘身子可好些了吗？”高士廉道：“劳李兄惦记，她伤势已渐好转，原本这次要随我前来，只是受不得颠簸。”
　　李世民心下稍慰，说道：“无尘还是好生调养身子要紧。”高士廉歉然道：“她身受重伤，不能前来，望你不要见怪。”李世民说道：“她伤重受苦，我焉能见怪，只盼她快些好起来。”长孙顺德劝慰道：“相信很快身子就大好了，贤侄不必挂心。”
　　李渊招呼着拜祭完的宾客出了灵堂，前往大厅用茶歇息，因陆陆续续还有宾客前来，李渊不便相陪，便吩咐下人们好生招待，李世民陪众人刚聊的几句，便见李让前来禀告，又有宾客到了，李世民与众人打了声招呼，匆忙去了。
　　此番前来的这些宾客，不是在朝为官，便是山间隐士，能人异士颇多，此时聚在一起品名畅谈，聊的俱是君国天下，黎民苍生之事，小诺自踏入这府中，心情就沉重了起来，灵堂拜祭之后，胸中更是烦闷，她一介女子，此时听着诸英雄谈论风云际会，越发觉得无趣，于是知会了刘文静一声，出了前厅。
　　望着偌大的府邸，不熟悉地方的她只好信步所之，不知不觉走进了后花园，虽然满园繁花似锦，她却无心观赏，正百无聊赖的低头走着，忽听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问道：“苏姑娘怎么出来了？”
　　小诺回过身子一看，只见一人半倚在花园门边定定的望着她，瞧模样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的身材伟岸，气宇轩昂，着一身茶色圆领锦袍，腰间系着一块儿方形的羊脂玉佩，那玉佩白如截脂，滋蕴光润，通透无暇，想必这人非富即贵，她自是不认识这种富家子弟，见他同自己问话，颇为诧异，便道：“看他们谈论政事，我不方便听，就出来了。”
　　这少年一笑，说道：“刚巧，我也不喜欢听他们谈论这些，倒不如与姑娘赏花来的愉快。”小诺轻笑道：“我又不识得你，干么同你一起赏花。”这少年笑道：“如果非要识的才行，那也好。”走上前来，作揖施礼，道：“在下段志玄，这厢有礼了。”
　　此人正是段志玄，原来他自见到小诺粉妆玉琢般的清丽容颜，心下便念念不忘，因此时时留意，只觉她仙姿玉色，俏丽难言，越看越是喜欢，问李世民时，只说她是刘文静的义妹，连名字都没告诉他，见她一个人心烦意闷的走进园子里，便忍不住跟了上来。
　　小诺身子一侧，道：“这可不敢当。”段志玄忙道：“当得，当得，不知姑娘怎生称呼？”小诺“咦”了一声，道：“方才听你唤我苏姑娘，还以为你识的我，怎么知道我姓氏，却不知道名字？”段志玄道：“世民方才不是唤你苏姑娘么，名字他却没告诉我。”
　　小诺道：“你是二公子的朋友么？”段志玄道：“正是，我与世民去年结识了的。”小诺道：“既是二公子的朋友，我名字告诉你也不打紧，我叫小诺。”段志玄笑问：“诺言的诺？”小诺点头道：“是，诺言的诺。”段志玄道：“那姑娘定是极为守信之人。”小诺却道：“名字是我师父给取的，你又怎知我会守信？”段志玄正色道：“我懂读心术的，自然知道。”
　　小诺噗嗤一笑，道：“唬人么，这话谁信。”段志玄绕到她面前，道：“不信么，那我现在就用读心术瞧瞧，姑娘此刻在想些什么？”小诺转过身子，随手折了一支芍药，说道：“读心术留着读别人的心去罢，花么，也各自赏各自的好了！”
　　段志玄走上前拿过她手中的芍药，说道：“这花儿活的好好的，无故被你摘了下来。岂不闻爱花不摘花。”小诺夹手抢过花朵，噘嘴道：“你知道什么？我正是因为喜爱它，才把它摘了。”“哦……”段志玄颇具玩味的说道：“原来苏姑娘喜爱某样东西，是会要了人家命的。”
　　小诺道：“花儿盛开无非是给人观赏的，可花儿开的再大再美，若没有人肯在它身上花心思，它也就只是一朵花而已。”她玩着掌中的芍药，继续说道：“这园子里千千万万朵花，我唯独摘了它，只是因为它是我精挑细选的，我在它身上花了心思，才使它变得如此重要，它的盛开已经超越了给人观赏的意义了，你不觉得其他的花儿都会因此羡慕它吗。”段志玄看着她的如星明眸，说道：“伶牙俐齿啊！”
　　小诺道：“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它的表面性和真实性，只是你愚笨，只看到了表面却忽略了本质，当真是好笑的很。”段志玄好笑道：“我怎么还愚笨了？”小诺道：“你见我折了枝芍药，不明就里的就说我喜欢什么东西就要人家性命，这般看不通透，不是愚笨是什么？”
　　不料段志玄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说道：“那我可要花一番心思，透过表面，去看姑娘的本质了。”小诺心下不悦，淡淡的道：“你的心思，还是不要用在我身上的好。”段志玄笑问：“为什么？”小诺折身便走，说了句：“因为你太笨了，根本看不到。”段志玄跟上来，道：“我可已经读到姑娘的心思啦。”
　　小诺轻哼了一声，说道：“即是如此，你倒说说看，我此刻在想什么。”却听段志玄一本正经的说道：“苏姑娘心里想的，自然都是我啊。”小诺啐道：“胡言乱语！”伸手推开他身子，疾步向前，段志玄追上去陪笑道：“跟你开个玩笑嘛，我今年十七岁，苏姑娘你多大了？”
　　小诺横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不多时，已到了花园围墙之处，小诺有意甩开段志玄，转头说道：“我出府透透气，你不要跟来。”段志玄一愣，问道：“从这里出去？这么高的……”话音未落，只见小诺轻轻一跃，已翻出了围墙。段志玄恍然，喊道：“原来你懂武功啊。”语毕足尖一点，也跟了过去。
　　小诺眼中望着湖光山色，脚上踏着柔软青草，之前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却见段志玄又跟了上来，于是没好气的道：“不是叫你不要跟来吗？”段志玄道：“这兵荒马乱的，我担心你安危。”小诺不再理她，微一提气，身形一晃，已是数丈之遥，她轻功卓越，向前疾奔足不点地，在空中宛如御风而行。段志玄不由赞叹：“好功夫。”随即也展开轻功奔随而去。
　　小诺见他追来，好胜心起，内力激散而出，越奔越快，凌波虚度逍遥翁的轻身功夫，本是她门派的成名绝技，加之她内力深厚，身法轻盈，段志玄纵使拼劲力气，距离终究是越拉越远，不消多时，已然不见小诺踪影。
　　段志玄跑的气喘吁吁，再追的一段，连她奔行的方向都辨不清了，只得停下身子，自语道：“这是哪门哪派的轻身功夫，好生了得。”忽觉耳旁风声呼啸，一团黑影一闪而过，定睛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刚刚只是瞬间幻觉而已。不由自语道：“怪哉！”
　　小诺奔行了半个时辰，见段志玄已然追不上来了，方才停住身形，慢慢调匀呼吸，伸袖擦了下额上汗珠，只觉身子乏累，很想躺下来小憩片刻，又担心这荒郊野外的睡着了，万一有蛇虫飞甲就不好了，抬眼望去，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心中一喜，遂又施展轻功，奔了过去。
　　到得林中，选了一株枝干弯曲的粗壮树木，轻轻跃了上去。林间枝叶遮阴，鸟语蝉鸣，微风徐徐，花香袭人，倒真是个绝佳的休憩之地。小诺满意的笑笑，倚在树干上轻轻合上了双目。正在将睡未睡之际，忽听的一孩童叫道：“小丫头，你睡这里，不怕危险吗？”
　　小诺睁开眼睛，见树下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他穿了一件质地极好的玄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条镶玉的绸带，乌黑的头发没有梳髻随意的披散着，生的浓眉俊目，额阔鼻挺，甚是英俊，只是不知道是否饮食问题，这孩子竟是面黄肌瘦，孱弱的身子似乎一阵风便能吹走了。
　　小诺说道：“你还是担心下自己，会不会哪天被风吹走了再关心别人吧。”说着侧过身子，继续入睡。那男孩子不满道：“你不要看我瘦，就以为我弱不禁风，我力气大的很呢。”小诺却恍若没听到一般，继续睡着，那男孩子又道：“你若再不理我，就让那毒蛇咬你好了，反正到时候死的又不是我。”
　　小诺闻言心下一惊，霍的睁开眼睛，她自幼最怕这种表皮湿滑蠕动前行的物种，刚要翻身而起，那男孩子看热闹道：“你最好乖乖的别动，蛇这种东西呢，最喜欢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你一动，它必然以最快的速度咬你，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怕是都救不了你了。”小诺不知他所言真假，但她实在太怕蛇了，于是软言道：“既然这样，你当帮姐姐一个忙，把蛇引开。”
　　那男孩子却道：“你刚刚不是侧过身子不理我的吗？我为什么要帮你。”小诺看不到表情，想来也知道他现在是副什么样子，见他性格倔强，心念一转，说道：“你见死不救，长大了也不是个英雄，我才不要你救呢，就让蛇咬死我好了。”嘴上这么说着，只是一想到背后有条毒蛇正吐着信子伺机而动，心中不由一阵发毛。
　　那男孩子果然中计，怒道：“你我初次相识，便这般妄下断言，今日我便让你见识下小爷的本事，让你看看什么才是英雄。”小诺但觉得身后风声劲起，正在想这孩子是如何捉蛇的，突然间腰间一紧，身子凌空而起，惊魄未定之际，已然稳稳落在地上。
　　那男孩子松开抓住她衣服的手，得意道：“怎样？”小诺转过身子，只见他右手正捏着一条毒蛇的三寸之处，那蛇五花斑斓，头呈三角状，身子僵直的垂着，一动也不能动了。这男孩子一招之间捉蛇救人，身法奇快，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况且他身子瘦弱，竟能一只手提起小诺的身子，这力气也确实不是这年纪该有的，便道：“适才多有得罪，小公子不要见怪！多谢救命之恩。”
　　那男孩子听她道谢，眉开眼笑，将手中毒蛇一抖，扔了出去，说道：“江湖救死扶伤，义所当为，些许小事，不必言谢。”小诺轻笑道：“小小年纪，身手倒当真了得。”那男孩子却道：“你的轻功很好，我追了你好半天的。”小诺心下一惊，刚刚只有段志玄这小子在身后穷追不舍的，何时他也在后面了，按理来说以她的机警，身后若有人必能察觉才对，这次是太大意了，还是这小男孩的轻身功夫太好了，便问道：“你刚刚在我后面？”
　　那男孩子点头道：“是啊，难得遇到轻功这么好的，肯定追上来看一看，刚刚追你那小子功夫可真够一般的，只跑一会儿，就累趴下了，还好我跟着你了，不然今天你岂不是要中毒身亡。”小诺没好气的道：“那我还得谢谢你喽。”那男孩子笑道：“施恩不图报，不用谢。我叫李元霸，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