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水净》蔬食者

4、国子监

　　国子监位于朱雀门和南熏门之间的外城，不似内城人间烟火缭绕，多了几分青山绿水的幽静。随着远处传来的悠悠钟声，夫子合上书本，道一声“下课”，大家都兴致勃勃地收拾东西准备找个风水宝地用午膳。胡看烟跑到我面前道：“乐山，一起。”
　　“等一下啊。”我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稍微规整了一下笔墨纸砚后，我便打算和她一起去我们以前一直去的暖阁用膳，走出去没几步，一个婢女上前来，对我说道：“沈小姐，您表姐让奴婢转告，让您去后山的凉亭里一起用膳。”
　　我一愣，虽说我们姐妹同在国子监读书，每天早晨同时出门，但这几年因为在不同的班级，都是各自用膳各自消遣的，一起用午膳是少之又少的。不过，我总不能驳了表姐的美意。
　　“乐山，你不能别抛弃我。”看烟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道：“一起去吧。”
　　“好哦。”她欢呼道，“苏公子一定也在的吧，他们都要成亲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有点不想去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真的可以因为一件事就彻底改变，经过清风楼的事，我对苏净云的好感降为零，想起他来就觉得厌恶。
　　后山的凉亭里已经有四五个人了，石桌上摆满了糕点，表姐和苏净云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看得出其他人都在恭维他们，气氛很是欢欣，两人还不时含情对望。表姐看到我来了，向我招手。
　　我走进凉亭，唤一声“表姐”，再唤一声“苏大哥”。苏净云微笑着道：“来了。”口气熟稔温和，正与他的身份相符。
　　胡看烟是个活泼的性子，对两人一鞠躬道：“看烟这里提前祝师哥师姐百年好合了。”
　　表姐刚要道谢，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真是不懂事，你提前祝贺，万一他们事不成，将来见面不是尴尬？”
　　一个一身宝蓝色蜀锦长袍的男子似笑非笑地走近凉亭，旁边有人打招呼道：“广川兄，你怎么来了？”
　　“怎么，只准你来不准我来？这里是你家开的不成，还是苏家开的，要不然是沈家？”他轻蔑地环视了一圈凉亭里的人，从石桌上拿下一盘糕点，坐到檐下的木椅上，又把腿架在石凳上，脚心正对苏净云。
　　刚才向他打招呼的人“呵呵”的笑了两下，并不敢多言。谁敢惹这个纨绔呢？皇后娘家侄子邢广川。
　　我看见表姐伸手覆住了苏净云已经握成拳头的手，苏净云抬眼望向表姐，表姐温柔而坚定地望向他，微微一笑，无言安抚。苏净云道：“凉亭是公用的，糕点却不是，不问自取是为贼，广川兄不会不知吧？”
　　我一愣，他说这话该如何收场？当今陛下无子，最疼爱的两个孩子便是过继的太女和皇后的侄子邢广川，苏家虽有权势，却是没法和皇室比横的。
　　邢广川富贵霸道惯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别人攻击他的词汇里会有“贼”这个字，一时措手不及地愣在那里。
　　表姐笑着道：“听说国公爷已经上表为广川兄加封世子，今日广川兄吃了我们的点心，来日请我们去你的加封礼吃酒，如此礼尚往来才好，广川兄说呢？”
　　承恩公世子的加封礼，去的都是些王宫贵族、当朝权贵，我们这些无官无爵的监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表姐这样说不知是何意？
　　“还是乐水妹妹知情识趣，如此，我便专开一席请你们又如何？” 只听邢广川哈哈笑道，“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广川兄谬赞，大家都是同窗，你有好事，我们自然为你高兴。”表姐笑着道。
　　有这种在达官显贵面前露脸的机会，大家都纷纷起身感谢邢广川，当然，其中是不包括苏净云的。
　　胡看烟拽拽我的袖子，朝苏净云努努嘴，他已经把手从表姐手中抽出来了，目光沉郁，脸色铁青。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表姐比他更适合官场。

　　今天下午有武学课，监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演武场说笑，看见武学老师走进来了，连忙一个通知一个地站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主管武学的林都尉走上前说道：“陛下一直关注监生们的身体状况，有了好的体格，才能学以致用上报皇恩下安黎民。学武，以强身健体为首要目的，所有监生都要重视，不能因为武学成绩不影响入仕就懈怠。下周的秋猎与以往不同，今年为两天一夜，需要在野外露营……”
　　话音刚落，监生们都炸开了锅，以前也有秋猎，却都是例行公事般的，毕竟国子监里的学生都是有些背景的，每个学生身上都或多或少背负了家族的希望。野营不是闹着玩的，西山上有的是凶禽猛兽，虽说秋猎前肯定会派人清理场地，把些猛兽赶走，可山林洞穴的，哪里就能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只听林都尉继续道：“除特殊情况外，人人都要参加，分小组活动，每组6人，你们不用担心，对每一个组我们都会派一个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教官，他们会负责你们的安全……”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这次秋猎的重点不在打猎，而在野营。与周围人的忐忑相比，我倒是兴致勃勃。胡看烟推了我一把，问：“我们还是和你表姐一组？”
　　我低着头喃喃道：“不了吧。”还没想好怎么编织理由来搪塞看烟，已听见看烟说：“我们两的武功这么弱，还是跟他们几个武艺强的组成一组比较好，对吧？”
　　前几年的秋猎，我和看烟都是跟在表姐和苏净云身后的，今年到底不一样了，我想了想，对她说：“我们总不能一直躲在他们身后吧，算起来，我们学武已有三年了，弯弓射箭还是行的，再说，6个人一起行动，又有教官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看烟还在犹豫，我已经眼疾手快地和几个身边的同窗约好了，看烟连忙来拉我：“你干嘛这么着急啊？”我知道她对我选的组员不满意，我选的都是些商家子弟或是家里官阶不高的子弟，看烟是承恩侯家的嫡孙女，承恩侯胡家是先帝后的娘家，当今帝后娘家姓刑，敕封承恩公府，正源帝继承大统后念及旧情，没有剥夺胡家的爵位，但帝宠不在，胡家日渐衰退，侯府只剩个空架子，这些年胡家人十分低调，门庭冷落，在京都几无存在感。但看烟到底出身侯门，自是不愿和小官家的子弟混在一起的。我一直以为，她和我交好是日久生情，同时入学，一直同班，否则以我母亲的官位和我外祖母的皇商身份，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姚倩、刘福才他们的武功都很好，你不是担心安全问题吗？有了他们就不怕啦。”我道。
　　刘福才在一旁说：“看烟你就放心吧，我们一组，会保护好你们的。”
　　“谁要你保护？”看烟气道。
　　我看到她的脸色都变了，有些无奈。我正视自己的家世，从不高看自己，也不会因为表姐和苏家的婚事就自以为跻身京都贵族圈，以前表姐和苏净云未订婚，我们和苏净云一个组是无人在意的，现在不同了，两人已订婚，又是表姐嫁，苏家有自己的权贵圈子，我要是一味跟着表姐，就是攀附苏家，攀权附势只会让真正有识之人瞧不起，而且经过清风楼的事件后，我若是还用以前的态度对待苏净云，就当真冷酷无情了，理智和情感都让我远离他。

　　下学后，我十分雀跃，几乎是跳着走出国子监的，心里想着一会儿去御街旁边的字画古玩行买些书画给哥哥送去。之前在整修屋子的时候，只想着哥哥是武将，笔墨书画之类的就买得少，前几天看哥哥一直在书房看书，方知他对文也感兴趣，就一直打算买些书画给他。谁知没走几步就被叫住了，我回头一看，是表姐。
　　表姐赶上我，道：“直接回家吗？一起走吧。”
　　她的表情有些落寞，我下意识地就点了头。
　　路上我们都很沉默，身边有轿子经过，轿帘掀开，表姐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轿帘放下，她的表情又恢复了茫然。
　　我问道：“表姐为什么不用轿子了？”记得以前表姐一直用轿子的。
　　“你呢，为什么不用？”她反问我。
　　我喜欢街市的烟火气息，想用我的脚踏足凡尘，想听一听市场的叫卖和百姓的粗话……
　　见我不回答，表姐道：“净云不喜欢用轿子，我不用轿子的话，可以陪着他一起走到朱雀门呢。”
　　我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沉默地听着，表姐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的，他才华横溢却韬光养晦，他一直都不想在春闱之前太过出头的，今天却……让邢世子难堪，我好意帮他解围，他不领情便罢了，还说我……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说，我重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他太不理智了！”
　　“苏大哥只是太年轻了，表姐的苦心，他会想明白的。”我道。
　　“我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表姐笑了一下道，“我只是心里郁闷，想要倾诉一下。”
　　我点点头：“表姐还没嫁过去，就有贤内助的资质了。”
　　表姐终于展颜，说道：“你也到了年龄了，我回家就让姑姑姑父给你寻门亲事，看你还拿我打趣不？”
　　我连忙挽住她的手臂央求：“好表姐，放过我吧。”
　　我们便嘻嘻笑笑着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