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水净》蔬食者

5、心伤

　　因为和表姐直接回府了，没有给哥哥买到书，我便想着还是等休沐的时候叫上哥哥一起去字画行让他自己选，正好可以带他好好逛一逛京都城。
　　晚膳后一家子聚在一起说话，母亲知道哥哥对此不热衷，让哥哥请了安回东院，我向外祖母和母亲父亲说要回房温书，外祖母准了，我跑出外祖母的院子，看到哥哥已经走到了赏荷轩，连忙喊住他。哥哥听到我的呼喊，停下脚步等我。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扶着他的手臂直喘气，待我调整好气息，方道：“哥哥，你走得好快，我才跟外祖母说了一句话你就走得这么远了。”
　　哥哥看着我，有些不解，问：“什么事？”
　　我抬头仰望着他幽深的眼睛，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我抓着他手臂的手感受到他衣服之下肌肉的力量和淡淡的暖意，一时有了依恋之心。这个人，我的哥哥，让我想要依靠，他绝对安全。
　　“什么事？”他好像又问了一遍，我回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转头一看，旁边的桂花树开得正好，香气袅袅，便张口道：“你能帮我摘几枝桂花吗？”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几株桂花不怎么高，我完全能够到的。
　　哥哥怔了一下，也没说什么，抬手撇下三枝递给我，我看着他的手，树枝在他手里断裂，白色桂花飘飘洒洒荡下来，落到他的虎口，我伸手接过桂枝，他的手放下，那片花瓣便悠悠落到地上。
　　“还有事吗？”他问我。
　　“我，我沐休那天想去书画行买些书，你有空吗？我……自己拿不下。”想了想，还是说这个理由，让哥哥帮忙，他是不会拒绝的。
　　“你走的时候让人来叫我。”哥哥说。
　　我喜笑颜开。

　　千等万等的休沐日，在外祖母处用过早膳，就和哥哥一起去了街市。
　　时辰尚早，街市上只有早点铺子开了门，万家馒头、史家瓠羹、鹿家包子……我买了曹婆婆肉饼，掰下一块递到哥哥面前，哥哥正想开口拒绝，我已经把肉饼塞到他的嘴里，我看到他的额角一跳，却无奈地开始咀嚼我塞给他的食物。我开心极了，咬了一口菜饼，味道比以前更好了。
　　我和哥哥站在州桥上远眺，清晨的雾气中，汴河上漂荡着几条画舫，船头的灯笼还亮着，朦朦胧胧的，别有一番旖旎。
　　我拉起哥哥的手放在掌心取暖，嘴里说着“好冷好冷”，却不敢仰头看他的表情。他的手上满是薄茧，十分温暖。
　　良久，他道：“桥上风大，走吧。”
　　我便点点头，牵着他的手往书画行去。
　　书画行正巧刚开门，这里我是常来的，跟哥哥介绍到：“这里是正经科举类的，这里是话本子，那里是游记类，那里是野史类，那里……”是春宫图，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指着最后一排，我有些羞赧地道，“那里……是画册之类的。”
　　哥哥应该是没听懂，他连脸色都未变一下，只说：“你选。”
　　“哦。”我应道，开始装模作样地在科举类书籍中翻查，实则密切注意着哥哥的一举一动，他先走到游记类的书架那边，随手拿了几本书翻了两页，又放回原处，
　　接着走到野史类书籍那边，我注意到他的神情猛然一变，拿出一本书从头开始看，他的表情莫名严肃，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不过，他马上合上了书册，把书放回了原处，又走向别处。待他又拿起一本书看时，我装作不经意地晃到他之前站的地方，拿起他刚才看的书，是《先皇后宫秘史》，我迅速放回书册，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买回来好好看看。
　　人渐渐多起来，我随意挑了一摞书，付了钱，伙计用绳子包好，交给哥哥提着。
　　走出书画行，日头已升起来了，街头也热闹起来。看到旁边的状元楼，我转过头兴致勃勃地道：“状元楼的桂花糕很有名，不如买一些回去给母亲吃，她一定喜欢的。”
　　不待哥哥点头，我就拉着他进了状元楼，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对小二说：“三份，不，四份桂花糕，用油纸包着。”
　　小二退下后，我对哥哥说：“现在还没到午膳的时间，不然我就请哥哥在这里吃饭了，下个沐休我请哥哥来吧，这里的酒蟹、姜虾、鹿脯、玉板鲜鲊都不错，还有樱桃毕罗，不过要等明年夏天樱桃熟了……”
　　哥哥只是坐在我对面安静地听着，他的目光落到旁边的那摞书上，问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因为外边传来一阵嬉笑声，有人高喊着“天字号雅间”“一桌满汉全席”，我看到众人簇拥着一个穿白衫的人走进来，那人朝我瞟了一眼停住了脚步，他旁边一个高个子的人认出了我，把附庸风雅的扇子啪嗒一下拍到另一只手掌上，合拢了扇子指着我道：“苏兄，那是你小姨子吧。”
　　苏净云只是看着我，我低下头却无处可躲。
　　那人见我两反应奇怪，故意走过来撑着桌子说：“苏兄的小姨子就是我的亲戚，我是铸炼坊铁家老二，你可以叫我二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任何事都可以，到铁家的铺子报上我的名，一炷香的时间，二哥一准到。”
　　他的语气越来越暧昧，我揪着袖子，不安地抬头看向哥哥，哥哥伸手覆上铁老二放在桌子上的手，只见铁老二面容扭曲，硬撑着不出声，直到他额头都冒出汗来了，哥哥才移开手，说道：“我妹妹有什么事，不需要找你，懂吗？”
　　铁老二哈哈两声，拱手道：“原来是沈公子，不愧是沙场上真刀真枪练出来的，佩服佩服。我铁老二平生最佩服真汉子，最喜欢软妹子。沈公子和沈小姐都是我……”他要继续说，奈何哥哥的眼神越来越冷，只得打哈哈道：“只是默默欣赏，默默地……”说着退回苏净云身边，打开他的扇子摇起来，这回是真的一头汗需要凉快一下了。
　　苏净云微笑着走过来对哥哥道：“早听说乐明弟回京了，一直没有机会相见，相逢不如偶遇，今日不如一起？”
　　哥哥转头用眼神询问我，我尚未说什么，苏净云接着说道：“说起来，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应该多来往加深感情才对。”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的邀请别有用意，而且，我不想让哥哥和他有过多来往，于是道：“真是不巧，我们只是来买糕点的，外祖母说了今天要在府里用膳。”
　　苏净云看着我，我尽量理直气壮地回视他，他终是道了一句：“罢了，下回我亲自登门拜访。”继而旋身去往二楼，他带来的那群人也继续说笑起来跟着他走了，只是免不了有意无意地回头观察我们。
　　小二拿了糕点过来，我接过油纸包，扔给他二两银子，就拉着哥哥离开了状元楼，直奔沈府。一路上我都有些心不在焉，苏净云变了，以前的他一直是低调谨慎的，不会有现在呼朋唤友的做派，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以他的学识可以直接科举，通过正规渠道做官，以他的家世不愁交际，就是太女摆筵席也有他的位置，然而，他现在却和京都的纨绔聚在一起，还成了他们的领头，他的名声不要了吗？苏太傅就放任他如此吗？
　　我一路想着，等到回过神来，人竟然在苏府门口！我大惊失色，这不是小时候了，我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力量牵引我到这里来的，我突然非常害怕，怕这无形的力量，怕这是宿命，这时有人叫我，我在恐惧中转头，是哥哥，他唤我“乐山”“乐山”……我一头扎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这场发泄毫无预兆，仿佛把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委屈都宣泄而出。
　　我在他的怀里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我觉得他的衣衫都湿透了，脸颊埋在他的胸膛上，满是潮意。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不辨悲喜。我有些羞恼，无理地质问他：“你就不会安慰一下我吗？”
　　他有些为难，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便说：“你说‘乐山，别哭了’。”
　　他犹豫了一下，道：“乐山，别哭了。”
　　“不是很简单吗？”我撇着嘴道，“你说‘乐山，我不会放弃你。’”
　　他一直看着我，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小小的颤抖的自己，原来，我是如此脆弱，我需要一个怀抱，来安置我彷徨的内心，我害怕失去，我需要一个永远不会抛弃我的人，母亲、父亲由于种种原因，把我留在京都，外祖母再疼我，在利益面前我都得让步，苏净云喜欢我，最终选择了权势，我知道他和外祖母的博弈，无非是谁娶谁嫁，外祖母拿苏净云对我的情做筹码，苏净云拿外祖母对利益的追逐做筹码，只是，到底表姐赢了。这世界上，谁会在乎我的一颦一笑，谁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呢？
　　我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我不能要求哥哥为我做到这些，此刻，我只想在他的怀里多呆一会儿，再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