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水净》蔬食者

3、月

　　我挣扎着却挣不脱，他一把掀开帷幔，后面没有乐妓，只有一张雕花围子床，他把我按到床上，我吓呆了，已经无法言语。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热切，有焦急，有愧疚，有不忍，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苏净云，你疯了吗？”
　　“对。”他贴近我的耳朵，道：“我母亲就是这样让我父亲就范的，我刚才说谎了，父亲对母亲没有爱，我父亲心里的人一直是你母亲，你知道吗？我母亲每日以泪洗面，如今比我祖母还要苍老些，你说你讨厌我的母亲，我也讨厌你的母亲，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相爱就行了。”
　　“不，你不能这样，你也看到了，你母亲并不快乐，你想要重蹈覆辙吗？”我推着他的肩膀，怕他真的不管不顾起来。
　　“她不后悔。自从父亲定下了我的亲事，我每天都会去问她如果重新再来一次，她会不会做不一样的选择，她说不会。”他呵呵一笑，把脸埋在我的肩窝里，声音很沉闷，“我不愧是她的儿子，身体里也有疯狂的血液。”
　　我仰头看着屋顶上的雕梁画栋，意识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他在清风楼安排了一切，只等我入瓮。
　　“有了夫妻之实又如何，只是一次露水姻缘罢了，你以为我会在意？还是以为外祖母会在意？我不是苏太傅，不会任人摆布。”我冷笑一声，“苏净云，你色令智昏，不要拿爱做借口。”
　　他的身体一僵，抬起头来看我，我异常冷静地推开他，这次他没有阻止。
　　我有条不紊地理了衣服，头也没回地走出了雅间。

　　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苏净云了，一晃就是二十多天，算着日子，母亲他们这两天就该到了。府里喜事连连，一片喜庆，前两天苏府的定亲礼到了，婚事定在明年春天，二小姐沈乐水虽是嫁，但难能可贵的是苏公子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又有手握重权的祖父和当太傅的父亲，前程可谓一片光明，因此，国子监的同窗都来贺喜，与舅舅要好的官员也来恭贺一番，府里倒是难得的热闹。表姐本人也容光焕发，很有小女人的羞涩和幸福。
　　在一个晚霞红透半边天的傍晚，我和外祖母迎回了我久违的母亲，素昧谋面的父亲和哥哥。
　　还记得当时天色已暗，飞檐上已挂上了火红的灯笼，在一片红彤彤中，远处传来马蹄声，当先一人一身黑色劲装，头裹一字巾踏马而来，在我面前拽住马缰停下，一双丹凤眼斜睨我一眼，说不出的倨傲和冷酷。紧接着，后面的马车嘟嘟而来，马车停了，一只手挑开车帘，母亲当先跳下，又回身扶父亲，父亲把她的手一推，也轻巧地跳下马车来。看，我的父母亲和哥哥都是武林高手呢。
　　我扑进母亲怀里，又哭又笑，母亲一脸戏谑地打趣我，我却能听见她玩世不恭的声音里的颤音，是的，我的母亲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呢。
　　晚宴十分丰盛，全家人齐聚一堂，有了母亲，哪里都有欢声笑语，母亲说边境的烤羊腿肥的流油，羊奶在冬天能结成冻，又说那个士兵冬天撒尿被钉在了地上，惹得父亲红着脸去捂她的嘴。我的父亲是个温柔的人呢，只在一边静静地听母亲说话，帮母亲布菜和挑鱼刺，看我一直看着他，他便也帮我布菜和挑鱼刺，感动得我当场落泪，父亲也红了眼眶，母亲见了，清了清嗓子道：“怎么，平时吃不上鱼吗，怎么还矫情上了？”
　　母亲的话没能让我破涕为笑，我心中的酸楚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勾销的。
　　表姐打趣说：“表妹这是感动呢，这会子一家人团聚了，就是让她吃糠野菜也得感动哭。”
　　外祖母道：“前院是你修整的，一会儿还要你带你母亲他们过去呢，可不能一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我点点头，努力抑回自己的眼泪。
　　又听外祖母道：“我瞧着，乐明是长变了吗？以前跟你母亲一样是大大的杏仁眼……”
　　“男孩子哪里有杏仁眼的？母亲您快别说这话了，不然乐明该误会您嫌弃他长得不好看了。”母亲给外祖母布了一筷子菜，又说道，“这亲外孙十二年不见，您就这个态度啊？”
　　“看你说的。”外租母唤道，“来，孩子，到外祖母这里来，让外祖母看看。”
　　哥哥坐在我旁边，闻言只是垂首不语。我牵起哥哥的手，把他拉到外祖母面前，他长得很高，外祖母得昂首才能看见他的脸，我又拉着他的手一起跪下，他只是略一挣扎，并没有拒绝。
　　外祖母用已见沧桑的手抚着哥哥的脸，仔细端详了说：“许是像姑姑也说不定。”
　　“是呢，你写信给小姑子，让她从江南过来一趟，让母亲验证一下。”母亲对父亲说，“不然，母亲的心不定呢，还以为我们抱错了孩子。”
　　“我去江南替妹妹迎妹夫的时候，倒是见过江家妹子，也是丹凤眼，是挺像的。”舅舅说道。
　　外祖母这才作罢，有点羞臊地说：“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只是借机多亲近亲近外孙罢了，你们瞎凑什么热闹啊？”
　　“哦~看来是父亲和姑姑多嘴了。”表姐笑着道。舅舅和父亲、母亲也跟着打哈哈。
　　我却一直在观察哥哥，他好像游离在外，有没有情绪不知道，但他的脸色是未变的。

　　晚膳后，我先领着母亲和父亲去了东院，母亲一进院子就直奔架子床，直喊着“累死了，累死了。”父亲宠溺地笑着，又回送我和哥哥到院门口，嘱咐哥哥道：“认好路后先送你妹妹回院子。”
　　哥哥略一点头算作答应。
　　我领着哥哥回西院的路上很是有些担心，因为直到书架做好了搬进书房我才意识到，房间里的其他家具都是红褐色花梨木的，只有这个书架是偏暗灰棕色的，放在那里十分不协调，可当时已经来不及再定制一件了，我便叫他们暂时摆在那里，想着，等哥哥回来依他自己的喜好重新定制。
　　西院很快就到了，哥哥转身对我说了第一句话：“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我抬头望着他道：“我送你进去吧。”我想跟他解释一下那个书架的问题。
　　他皱眉道：“不用。”
　　我低下头绞着手指，不想就这么离开，我想跟他多亲近一些。
　　他见我坚持，终是转身进了院子，我跟着他进了堂屋，唤了小厮倒水，又给他介绍小厮奴仆们，一番嘱咐过后才让他们下去。
　　哥哥虽然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做的这一切，我却觉得很踏实很明快，我挽了他的胳膊道：“哥，我做错了一件事。”说完我偷偷地抬头看他的反应，当然是没反应，我便继续道，“我前些天给你定书架来着，然后我看那个胡桃木的颜色和纹理特别好看，就定了胡桃木的书架，我忘了这里的家具都是花梨木的，所以……”见他不似生气的样子，我便拉着他到书房，胡桃木的书架显得很突出，书架上散落的几本书都是我特意放的，不至于显得空旷没有人烟。
　　“没关系。”哥哥轻声道，“就像我的处境不是吗？”
　　我一时没听懂，待我理解了他的话中之意，急得不行，哥哥误会了，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我喜欢哥哥还来不及，我……是因为特别喜欢这个木材才用它给哥哥做书架的。这里所有的家具，我最喜欢这个书架了，真的，上面的书都是我最喜欢看的……”我抓着他的衣衫慌不择语地解释着，想让他感受到我的好意。
　　他抓住我的手，道：“知道了，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想放开我的手，我却是不放的，我从小就羡慕那些有哥哥的小女孩，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哥哥烦了，就搬出父亲、母亲来威胁，哥哥即使心里不愿，也只得继续承受小姑娘的坏脾气和鬼点子。
　　这段路很短，石榴院就在西院一水之隔的另一岸，即使再不舍，我也只得放开他的手。
　　他道了一句晚安便离开了，月光下，我眺望着他的背景，直到他消失在对岸。
　　月是离时圆，今夜，月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