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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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出门、跑了几步，突然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的样子不宜出现在人前。正在犹豫的当口，又听见匆匆的脚步声——赶紧溜到柱子后面。
那人轻喊：“伊瑟？你在吗？……洛曼-洛依，你……在吗？”
是芮妮。我走了出来。
“伊瑟！……”她吃惊地叫了一声，又捂住了嘴。我不知还可不可以相信她，但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把她带到那个房间。只见洛曼-洛依倒在墙边，额头青肿、渗出血痕。我费力地抬起他的肩膀：
“来，帮我把他放到床上。”
她惊慌失措：“洛曼……怎么了？”
“他被人下药了。”
“手……手，”昏迷中的年轻祭司犹在喃喃呓语。我瞥一眼芮妮：“知道什么意思吗？”
她摇摇头。
我捡起撕碎的纱巾，递给她说：“帮忙包扎一下，”就离开了房间。刚才，为了不侵犯我，他不惜自伤，我当然感动，而且感激。但要我继续面对、触碰他……暂时还是做不到了。
稍后，芮妮一脸紧张地出来了。我警觉：“怎么啦？伤情严重的话，还得马上找医生……”
“不，我是说……”她更为难了，两手胡乱比划着，“他身上，他身上……啊……”
终于，我搞懂了她的意思。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们、你们不是相好吗？你就不能……不能去吗？”
“做，做……”她都快哭出来了。
“叫你的侍女来呀！……”
就这样，又跑来跑去地忙了一会儿，芮妮把侍女推进门里。这时，她松了口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拉着她，一起在围栏上坐下：“芮妮，跟我说句实话。你怎么知道，来这可以找到我们？”
或是被这一串事件吓到了，她很顺从地回答了我。当时，她回到大厅，见我没有跟来、洛曼也没有回来，忍不住向仆人打听，正好有人看到我们在庭院散步，给她指了方向。芮妮说，她本来也在犹豫，想了又想，还是找了过来……
“你不放心，对吧，”我轻声说。
她不自在地点点头。
“既然你心里有他，怎么还要给我和他牵线？”
她低头，不言不语。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是什么时候，把这个打算跟洛曼说的？”
“……你写信告诉我，要来底比斯的时候。”
——居然这么早。我不禁有点生气，再想我和洛曼-洛依的最初几次会面，他并不十分欢迎的态度……敢情，这就是原因？
太过分了。
“你对第三主祭讲过吗？”
她猛然抬头：“没有。”
“去湖边玩的主意，你有没有提前与他商量？”
“没有！……”
她使劲摇头。唯恐我不信，她拍着胸口，激烈地剖白：
“如果我知道……知道他对你不怀好意，我无论如何不会拉你一起来。不，我自己也不会到这鳄鱼城来的。是的，我喜欢洛曼，但我也喜欢你……我怎样也不会害你。我和他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但你不会，我觉得，你们在一起，也许会更好，对他来说，更好……”
她眼中有泪光闪烁。我如坐针毡。
忽然想起，洛曼-洛依也曾对我说过，我和芮妮在一起，对她有“更好的影响”。——真是无法形容，这两人……天生的一对。
终于，侍女走了出来，一团白布拿在手里。芮妮自言自语：“以后，不能让她给我梳头了……”我不禁冷笑。
——可惜了那双巧手啊。
这时，洛曼-洛依已经呼吸平稳地睡着了，据芮妮说，也不热得那么烫手。我们商量一阵，还没决定是不是马上通知主人家，就看到一群人举着火把过来了，为首是女主人、第三主祭，甚至还有安荷奈夫人。我先开口，说洛曼-洛依喝了点酒，昏沉沉的碰到了额头，就和芮妮一起把他放在这里，加以照顾云云。
女主人强笑：“小姐这是何必，出了事赶紧告诉我们呀，不然，不就是我们招待不周了吗？”
“可他讲，是自己不当心，不想打扰大家……”我委委屈屈地说。
主祭夫妇进去看了看。出来说，孩子的情况还好，希望马上带他回家。女主人极力挽留，没有成功。
梅利-泰也在人群中。当我从他身边走过，听到他极轻的声音：
“……小姐，孟菲斯。”
***
不出意外，这是我在鳄鱼庄园度过的最后一夜。
芮妮说，可以派自己的侍从护送我到河边的码头。她自己，为了不让阁下起疑，过几天再离开。很快，我听到她匀净的呼吸声。而我，在黑暗中睁着眼，辗转难眠。
许多琐细之事忽然于此刻获得了意义。我想起，在索贝克神庙，洛曼-洛依和他父亲的那段对话，一个威胁“你不做，我做，”另一个绝望地妥协。还有他们每个人的侵犯，洛曼-洛依让我惊骇，却不那么恐惧和屈辱，现在想来，虽有药物的刺激，他没有特意接触我的身体，可见的确不是出自他的本心。那一刻，他想的不是强/暴我，而是如何制服我。然而，那又是多么危险的时刻呀，勒紧我脖子的纱巾，紧张而亢奋的凶徒；万一他无法及时收手，恐怕真有可能要了我的命。我不觉想起另一个，萨狄抓到我的时候，无论我怎样反抗挣扎，他反制的力道都是恰到好处，没有令我受伤或窒息。可知，这才是杀人的行家……
我深深后怕起来。
我想着洛曼-洛依的手，花茎一般修长，花瓣一样细嫩，骨节分明、保养得宜，弧形的指甲泛着珍珠的光泽。这么美丽的一双手，却做出如此可怕的举动。还有，在他无意识的时候，反复呻/吟的“手……手”，又会是什么呢？
再回到索贝克神庙的库房吧。若非主祭阁下出现，我本来想问洛曼，他家挖出的那具鳄鱼肚里，是不是真有一只手；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就没有意义了，阿蒙内墨佩的伯父把情敌喂了鳄鱼，这条鳄鱼的肚里怕是应有尽有，何止区区的一只手呢。我又想到一些迷信的说法，某些巫师会收集人体的残肢，派一些不足为人道的用场。就魔力而言，越古老的越好，生前的主人，地位越高、罪行越大的越好，犯了弑亲罪的，比普通的杀人抢劫更强，最强的是犯了叛国大罪、被处以灰飞烟灭之刑的，可惜此类罪犯（和他们的残肢）可遇而不可求。经过特殊炮制的手，被称作“荣耀之手”，盗贼拿了，可以穿墙走壁，让主人昏昏沉睡，情人拿了，可以让冷酷的心上人回心转意。还可以添加在一些魔法药剂中，增添它的效力……我自己并不相信这些民间故事，但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第三主祭阁下；要是在他家里找到这么一堆收藏，我丝毫也不会奇怪。
……可是，这样的“手”，怎么会让洛曼念念不忘呢。
我的身体极度疲倦、渴望休息，精神却极度兴奋，异常的活跃。我在清醒和昏睡之间，被它们反复拉扯，脑仁像耗干一样的疼痛起来。手……手。不能多想了，我告诉自己，后来，我好像真的睡着了，朦朦胧胧地，我看到，一轮奇大无比的月亮挂在空中。手持火把，我踟蹰地走在一条曲曲弯弯的小径上，我不知它将通往何处，我要找寻什么，又或许，这条路无穷无尽，长得没有尽头……
忽然，我睁开双眼。
芮妮仍在熟睡。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出卧房，经过两个同样熟睡的女仆。夜深人静的时分，我独自站在鳄鱼庄园的走廊上。深蓝的夜幕飘着丝丝缕缕的流云，时不时地拂过月亮的淡白面孔。芭斯特，你睁大明察秋毫的眼，你行走在昼与夜的边缘，拉休息的时候，你替他看着，芭斯特，我求你也看着我，因为，我将走上梦中曲曲弯弯的小径；我知道是什么在尽头等我——那双“造物之手”。
***
父亲讲家史的时候，曾经告诉我，宾纳特公主的名字并非典型的埃及人名。拉美西斯大帝在三角洲度过少年时代，而当地深受亚洲影响，以至于，他用一位亚洲女神给他的长女命名。阿纳特，阿斯塔特，阿娜娜……随你怎么称呼，名相异而实相符。她是“伟大的母亲”，包容万物与一切矛盾的事物，爱与战争，生与死，天空和大地……都在她管辖的范围。在埃及，最接近她的是全能的伊希斯，还有其他一些职能相似的女神，某个地方，她是冥府的女王，另一个地方，她是爱与欢乐的化身。可以说，埃及人也崇拜“伟大的母亲”，赋予她种种不同的名字和身份，象征她广大无边的神性。然而，埃及的神毕竟不同于亚洲的神；以亚洲女神面目出现的“手”不是阿图姆的附属，而是，君临他与万物的主宰。
关于这些神明，有许多诡异的传说。他们需要华服美食、黄金珠宝，宫殿、奴仆、连片的土地等等，这些和埃及的神明一样，然而，某些时候，他们还会索取陌生人的命，少女和妇人的贞操，甚至婴儿的血。诚然，埃及人不排斥外国的神明，但阿蒙内墨佩、首都地位最高的祭司之一，在家里立了这样一尊雕像，他会是一个虔诚的人吗？摆明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