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蟹昭仪

11、第十一章

　　【他像一轮大大白白的月亮，笼着薄纱缓缓慢慢的升上来，长挂在她心里的夜幕上。于是他俩的故事，从此美如平棠。

　　锦卿负手走进萧家北苑，只见萧枍手边拿了一本书，斜靠在梨花树干上假寐。这个月她一共来了五次，每一次都直奔北苑。因为她知道萧枍一定会在北苑。萧枍仿佛似有发觉，笑意吟吟：“丫头，这次你来是看我阿姐的，还是看我侄儿？”
　　锦卿窘然，不错，她每来一次，便得需找一次合理的借口。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咳咳，我来吃点心啊。”
　　萧枍放下书，从藤篮子里变戏法似的拿出几碟精致点心，笑而不语。萧枍道：“我有个好友不知你认不认识？”锦卿吃点心：“嗯？”萧枍给她递水：“沈沛钦。”
　　锦卿埋头不答；萧枍道：“白三小姐说，你与沈沛钦有桩婚约？”锦卿像是噎到了一般：“哪有这事！”心里暗自想着三姐不厚道。
　　萧枍道：“也没什么，左右是个朋友。他人还不错。” 锦卿道：“你觉得他还不错？”萧枍扫了锦卿一眼：“不过今日我倒不是跟你说这件事。我下个月要去上海，所以以后你不用经常来这里。”
　　锦卿心头一沉，闷闷道：“嗯。”萧枍道：“那你愿意和我一起么？”
　　锦卿心里又漏了半拍。“嗯？”萧枍斟茶说：“这次出行倒不是宣扬思想什么的，以前我有个要好的朋友，说来与你四哥还有些渊源。”锦卿素来看不惯四哥白恒远，嗤笑道：“他！能有什么好交情？”

　　萧枍道：“你四哥前些年求了我一件事，现下有了眉目。不过事成之前我还不预备告诉他。这一趟你与我一起，若是解决了，你岂不是赚了你四哥一个人情？”锦卿计上心头，笑回：“好。”萧枍话语戏谑：“你不问我到底使唤你去做什么？”
　　锦卿喝茶，凝眉不语；她在等，等他自己说。果然不一时，萧枍摇开石桌上的折扇：“你四哥的事，你知道多少？”锦卿道：“他么？爱喝酒爱逛窑子爱打架，但凡我讨厌的事他都做绝了。”
　　萧枍笑：“呵，看来你倒是与你四哥水火不容。”锦卿转过目光：“我可记仇着呢。” “嗯？”还未等锦卿回话，额前的刘海便被一双手蹂躏得凌乱不堪。萧枍接着道：“你四哥想要娶一位青楼里的姑娘。不过只怕你父母断然不会同意。不过你四哥又不傻，他想要娶的这位小姐，据说和他以前的一个故人有关系。”
　　“故人？”
　　萧枍垂眸：“白恒远这两年，过得倒是很伤情。”

　　白恒远站在烟花巷外。一路十几家窑子，红帐高挂。老鸨们吆喝着姑娘出来接客，低劣的脂粉味混着初春的些许水汽，无声地蒸腾在空中。一眼望去，这十几家虽是青楼，但名字却一个比一个风雅，接客的姑娘一个比一个风骚。恒远敛了神，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阁楼上姑娘们嬉笑着往下砸香巾，轻轻柔柔的飘到恒远脸上，一阵香风。恒远身上的一套英伦式羊绒格布风衣顿时染上各种的香味。恒远拿开脸上的丝绸，一并将十几条丝帕拧成一个结，丢到了路边的下水沟里。

　　几十米的路程，恒远走到一家名叫秋水芳居的青楼，老鸨喜气盈盈的迎他进去。恒远直接问道：＂苏颜在何处？＂老鸨笑道：＂姑娘在上房等着先生。＂说罢便迎着恒远上楼。白恒远轻轻推开门，紫色的青纱隔了他的眼，内帏里的人坐在凳上，不疾不徐的弹琴，琴声悠扬，却缠绵悱恻，极像有人轻声哭泣呜咽的声音。苏颜道：＂你还是来了，子衍。＂恒远听闻后身子竟微微颤抖，不敢去撩开那帷帐。＂....苏颜。＂
　　恒远缓缓走进来，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苏颜依旧那样美丽繁华，神色却冷漠，她道：＂子衍，你来喝我为你斟的这一杯茶，你把它当亡魂汤，喝了就不要在来找我了。＂一双细瓷般的手递过一只青瓷杯，碧色的茶汤上漂浮着几朵金银花。厢房里充满了花茶的清香。
　　白恒远笑了笑，抬起眼来却是满身的匪气，他道：＂我找不找你，是我的事。＂
　　苏颜放下斟茶的手，取下那只碧绿的青花镯子，掷在地上道：＂受不受你的好，却是我的事！＂她身上新衣料子太滑，顺着手腕滑倒手肘处，却是满手臂的伤痕，与那双细瓷般白嫩的柔荑显成鲜明的对比。

　　白恒远目光微微一滞，冷下了脸。撩开帷帐，转身一脚踢开房门，站在门外偷听的老鸨被一脚踹在地上，头上带的金饰滚落，老鸨哎呦喂地抚着心窝子叫疼，恒远脸上满是狠戾的神色，道：＂我给了你们几个胆子！这样伤她！若是她不痛快，我便不快活，我不快活，你们谁又想好过！＂
　　老鸨连忙捡了金饰，哆嗦着身子讨饶。
　　白恒远心下厌恶她：滚！”说完不看老鸨一眼便进了门。

　　苏颜笑道：＂你是否觉得我太有心机了！那段袖子就这么好巧不巧的落下来，子衍，你知道啊，她们不敢伤我的。不过啊，她倒是活该的。我看你这样为我，我很开心。＂清脆的笑声从她口中逸出，脸上是不见藏露的笑意。白恒远不语，只是盯着苏颜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新奇的东西。

　　苏颜却像是习惯了似的，虽然她穿着高跟鞋，却还是比白恒远矮上一截，她垫起脚，极其妩媚的将红唇贴在白恒远的唇上。停留好一会儿后，苏颜道：＂所以我叫你不要在来了，你见过我的过去，现在你看到我这样会失望的。子衍，我还是不想让你对我失望。＂
　　白恒远反手抱住苏颜的后背，嗅她的发香，哑了声音道：＂她从不叫我子衍。可是离开了你，我还要去那里找和她一样的影子呢？你说是不是。＂苏颜脸色渐渐灰败，任由恒远胡乱吻着，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影子，做了一个人五年的倒影。

　　恍惚中，苏颜想，眼前的这个人，是将自己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给了她名字；再把她送到这秋水芳居，明面上看她是青楼里的姑娘，不过白恒远却将她另辟了一处厢房，从不接客。每个月便只见白恒远几次。然而每一次他来，最多不过坐坐听她弹琴，和她吃一顿饭。更多时候都是看着她，目光却与他一贯对自己冷冷的口气不同。她想，其实自己爱上的白恒远，一直都是眼里看着别人的白恒远。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