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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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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点,午后的阳光就没有那么炙热了。病人们三五成群,在楼下的花园里或打球或聊天,如饥似渴地享受着这每天一小时的户外时光。围墙边有一个篮球架,每天都是最抢手的地方,虽说只是胡乱组队,也常常分不出胜负,可大家却都极其尽兴地挥汗如雨,仿佛想要耗尽自己的所有力气。看着他们费力地奔跑对抗,看着他们身上被汗水浸湿的T恤,我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回到了十年级的那个夏天,自己坐在啦啦队的板凳末端,看着班上最帅的少年在体育馆里汗流浃背地左突右闪、看着灯光打在他飘逸的金发上闪闪发亮时,那种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
“怎么不去和大家待在一块儿呢?”
“他们有凯西就够了。”我并没有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可当那个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我却一点也没觉得突兀。我轻跃着转过身去,挺直了背脊,将双手背在身后,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张英俊的脸庞,脸上不自觉爬上了一层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霍夫曼医生?”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哪儿呢,甜心……”满满的甜蜜从霍夫曼医生的黑眼眸里流淌出来,就像是两颗明亮的星星。他微笑着伸出手,环着我的腰身,将我交叠在背后的双手轻轻牵了出来,然后自然而然地握在自己胸前,压低的说话声既轻柔又充满了磁性:“我从办公室的窗户看到你没在楼下,于是便料定了你会在这里等我。”
三楼到四楼的楼梯间是我们通常的幽会地点之一。比起明亮的走廊,楼梯间显得阴暗而狭窄,不论说话还是走路都有迷迷蒙蒙的回声,但凡听到些声息,就会让人的心跳得格外快,就像是一场刺激的探险。不过好在这里平时也少有人来,至今并没有人撞见我们,只是每每从这楼梯间回到病区,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就好像是我的头上长出了角那般。我曾偷偷问过凯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而她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半真半假地说了句:“难道你没觉得吗?你的脸特别红呢。”
是啊,面对着长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换谁都会脸红的吧。不知不觉,我的脸又慢腾腾地热了起来,而我的手也在霍夫曼医生的掌心里略显无力地攥着。平整的黑发和白大褂下的熨得笔挺的条纹衬衫令他看起来越发讨人喜欢,而在与我视线相平的地方,刚好能看见他的嘴唇,那个嘴唇肉嘟嘟、亮晶晶的,看起来好像果冻,让人禁不住想凑上前去咬上一口才好。
我碎碎地向前挪了一小步,身前的拳头几乎抵到了他的胸口,我仰起头,更加热切地看着他的眼眸,面上好像“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而浑身上下也连带着一块儿热了起来。我闭起眼睛、踮起脚尖,愉快地吸吮着方入口的“果冻”,甚至比我的想象中的味道还要香甜。
可想而知,接下来自然是好一阵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当霍夫曼医生把我松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窒息了。我大口地喘着气,手扶着旁边的栏杆,脸上还是滚滚烫。他提了提白大褂的开襟,然后侧过身来,两手抱肘,歪着头像看小孩儿一样对着我笑。我忍不住想上前去捶他两下,可还没迈步,却见他先凑到我耳边,和风细雨地低语道:“劳拉,你知不知道,你这急切向我扑来的样子是多么得诱人……”
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这狭小的楼梯间里回响,回声模模糊糊的,可却好像把我的整个脑袋都给填满了。我知道自己的面色大概不会比苹果浅到哪里去,而这时候再对他说任何称赞的话只会让自己显得轻浮,可是此刻,我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目光就像X光一样,已经把我全都看穿了。他知道我什么时候想见他,知道我想听什么情话,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爱抚、什么样的轻吻,他是我这辈子遇见过最完美的男人。
他才三十二岁,就已经是医院的副院长了。他家境殷实,他英俊潇洒,他温柔体贴,他医术精湛。来到这儿这么久,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他与别的女人有染。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恳切、那么渴求,如果光靠女人的直觉,我一定会相信他是全心全意爱我的。
可女人不只有第六感。从逻辑上来说,很多东西其实没有办法说通,不是吗?
“霍夫曼医生,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似乎有些煞风景……可是我想,你应该也知道的吧,大家……我是说正常人……是不是都不赞成我们在一起?你这么出众,而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护士……”
“怎么会呢甜心?你是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漂亮还是不如别人聪明?”霍夫曼医生将我揽进怀中,我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忽然就放松了下来,“不过说真的……我们确实不该在医院里太过高调,不然,说不定人事部就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我们才不高调呢!”我伸出手抱着他的腰,只觉他的腰身凉凉的,虽然纤细,可却又格外坚实,“可是为什么别人谈起你的时候都是一副讳莫若深的表情?就好像他们根本不相信……”
“他们是嫉妒。嫉妒你和我在一起,他们会觉得我不认真的,对你只是逢场作戏,他们得不到这么好的男朋友,只能捕风捉影地嘲笑你天真。”
他说得是那么恳切,让我几乎就要热泪盈眶了。我努力将他搂得更紧了些,紧到再用力就轮到自己的胳膊疼了,可口中却还是不确定的轻声细语,既想知道答案,可是又怕知道答案:“所以,你对我是认真的?”
“当然!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啊,小傻瓜……”
霍夫曼医生将我从怀里轻轻拉了出来,他的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然后弯下脖子,鼻尖几乎贴到了我的鼻尖。我勾住了他的脖子,直视着那双明亮的眼和微微张开的嘴唇,心头乱跳,而双腿也不安分地弯曲了一个小角度,就想一用力一蹬腿,像只猴子般挂到他的身上去呢!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还心有灵犀地同我一起屈了屈膝,我禁不住便要重重地贴上他的嘴唇,可却见他一下子收起了笑容,放开了我,探头向玻璃窗外张望了一眼。
而与此同时,我也听见楼下传来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这步子踩得如此之重,以至于一时之间,在整个楼梯间里来回盘旋的全是那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该死,户外活动还没结束,但有人先回来了。我得赶紧走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我一时有些懵了。我的脸还热着,可手脚却急速地凉了下来。我下意识地拉住霍夫曼医生的手臂,低声喃喃道:“今晚我还能见你吗?你知道的,凯西她……”
“……要回去照顾孩子,今天不值夜班,我知道。”副院长扣起了白大褂上的纽扣,低头贴了贴我的面颊,然后头也不回地向下大跨几步,转眼就楼梯间这狭小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踮着脚尖往上走了七八级楼梯,然后推开厚重的防火隔门,很快就回到了四楼病房区。明亮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一时只有我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的急促的“嗒嗒”声。这“嗒嗒”声仿佛是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在安静的走廊上飞快地织出了一片正在逐渐蔓延的恐慌感,让我不禁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而当我扑向护士站的小门、然后将之一把推开之后,我总算是长舒一口气,然后顺手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发际线上不知何时早就挂满了一排汗珠。
我用力地抚着前胸,想让心口的起伏看起来别那么明显,可在眼下的情境里,此举显然只能是徒劳无功。走廊里转眼便传来了碎碎的脚步声,我紧张地从护士站的窗口探出头去,不一会儿便看见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急急忙忙地向我这儿跑来,一边跑一边还在慌张地左顾右盼。
哎?这好像是……
“光子?”
听到我的叫声,光子显然是吃了一惊。她惊慌地停住了脚步,然后渐渐向后退了两步,半张着嘴,却一句话也不说,活像见了鬼似的。
我的心跳越发剧烈了,明明是不好的预感,可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摆出了更加夸张的笑容:“你还好吗?你是遇见了什么人吗?”
也许是我的询问让她更紧张了。她又一次向后退去,直直地就退到了墙角,而在触到墙面的那一刻,她的身上仿佛有个开关忽然被激活了,让她就像一只被捕猎的兔子般飞也似地跑回了自己的病房,然后“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我的心跳都还没有回到正常的频率,走廊里就已经又一次被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填满。一时间,空气中只留下了像电线杆一样木然的我,和她后退时留下的那句断断续续的余音——
“不……我只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