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寿宴（上） ...
-
这药果然比想象中还苦，好在婉月适时递上杏花蜜。末了，我才晓得这苦的丧心病狂的药原来是萧飏开的。
萧飏此人除了精通艺术以外，也很精通医术，实在教人嫉妒。但我怀疑，萧飏他是故意挟私报复我之前不好好上课的事。
婉月对此表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告诉我，我落水那日若无萧飏来救，就要真的去地府了。说着，又掉了许多眼泪。
萧飏他原来连凫水也会，我觉得这实在是逼死我们这等学渣的节奏啊。也许他那未婚妻也同我一样，是个学渣，是以只能逃婚。因学渣面对学神往往只能膜拜却不敢靠近。
在萧飏的威胁下，只能勉强在床上躺了两日。这期间，宫中却是一片混乱。
据说，慕容璟曾跑到父王跟前，要为我讨个公道，逼得父王只能将两位当事人禁足三个月。于是宫里多话的人又传出个流言，我同慕容璟好事将近。
流言的传播速度实在教人惊叹，不过半月已在臧国同离央国来回流传开来。
我对此除了叹一声慕容璟原来是个这样义气的人以外，又觉得这个流言的逻辑实在不通。
若按流言的逻辑，那么便该是我同萧飏好事将近。自水里救我起来的是萧飏，费心医我的也是萧飏，不管怎样算都算不上慕容璟。
半月之后，是父王寿辰。父王本意是想不是什么整生日，不必大操大办。底下的人却大约会错意，将整个王宫都张灯结彩，火树银花，钟鸣鼎食。
当晚，我终于得见传闻中萧飏那位逃了婚的未婚妻顾绾。
暮色四合，一轮弯月投在湖水中央，似莹莹玉石。映着月色，在湖水上照出两个影子，一高一低，一男一女，女子似在低头私语，男子只静静在听。
这男子正是这半月都同我不大说话的萧飏。虽则萧飏性情十分冷淡，但初时的那段时间，却没有这半月里这样冷淡，实在让人不能想明白。
那女子是顾绾，一身藕色襦裙，身姿窈窕，眉眼如画，顾盼生姿，模样果然是少有的美人。她缓缓开口:“扬哥哥，我晓得是我对不起你，但事情过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还要避着我？”
我心里暗道，这姑娘的逻辑可能有些问题，明明是她逃的婚却还要问萧飏为什么躲着她。譬如甲拿了把刀要砍乙，乙避开了，而甲却还要责怪乙为什么没有站在原地让他砍。
萧飏淡淡道:“我并没有避着你。”
顾绾突然抱住萧飏，带着哭腔:“你在怪我？我后悔了，如果那时我不这么任性，是不是就不一样了？”美人含泪，果然也分外教人揪心。
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当世十分闻名的才女，传闻里说她举止端庄，对规矩二字极有见解，曾就此写过一篇女子论。这篇短短几百字的赋论，如平地里的惊雷将宫中那些暗地里豢养面首的公主们击得终于自男色里抬了一回头。而就是这样一个才女，在成了怀王妃后，却在这样一个月夜下抱着另一个男人。这个思想觉悟委实教人不胜唏嘘。
那厢两人正抱成一团，我正想睁大眼睛将这出戏的高潮部分观赏仔细些的时候，婉月却显得十分没有见识，在旁边差点叫出声来，我急忙去捂住她的嘴，朝她比了个手势。这一番动作下来，再看湖边，萧飏同顾绾已经分开。
萧飏并不看她，仿若方才无事，只淡淡道:“世上的事没有什么如果，你有你的选择。我从未怪过你。”一番话说的十分冷情，很难想象倘若他以后娶了夫人，他的夫人同他说起情话来，而他却能如此淡定从容地面无表情。实在是个人才。
气氛默了半晌，顾绾突然冷笑:“他们都说你同那位公主走得很近，你果然如他们所说，喜欢上那位公主了？”
我愣了愣，这位公主莫不是我？可是依照萧飏前几日对我那么冷淡的情形，实在不可能是喜欢我。只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猜测。
顾绾又幽幽道:“我晓得是我太任性了，我那时只是想急一急你，可你却总是这样冷淡。但那日听说那位公主落水时，你却终于动了一回怒，我才晓得原来你也是会动怒的。你是真的喜欢她？”
萧飏突然转过来，目光所至之处正是我同婉月藏身的这个假山，意味深长一笑:“是当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顾绾再要开口，却看到一个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往这个方向过来，她突然停住，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男子上来揽了她的肩，看着萧飏:“相爷兴致虽好，不过王妃身子一向单薄，就不能相陪了。”
这应当是怀王叶晟。叶晟的父亲是父王同父异母的兄长。两年前，老怀王因一场意外堕马身亡，而后叶晟便承继了老怀王的位置。叶晟其人，传闻说性子十分畏缩，斗鸡走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一生中做的唯一一件大事便是抢了萧飏的未婚妻。这件大事曾引起当世情感学家的高度重视，专家们纷纷以萧飏作为反面例子出书无数以此证明光有颜值，没有情商只能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寿宴设在落霞宫内的凌烟阁之上，凌烟阁依水而建，巧手的工匠在水上装上扇轮，利用风力，将水自屋檐下引，寒瀑飞空，委实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池中红白芙蕖次第待放，榴花火红一片，花团锦簇下，偶尔几只水鹭扑腾几下。
方要入席，就瞧见慕容璟正朝我招手，主位两人尚未到席。我从善如流地坐到他旁边，对他同云媗之间的进展略表好奇。
慕容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有些落拓一笑:“我实在高估自己，不提也罢……”
见得慕容璟这样，委实稀奇。我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正思索着该如何安慰一个失恋的人，余光却瞥到萧飏灼灼的视线，十分莫名。
主位两人终于姗姗来迟，果然端的一手好架子。
父王今日着了一身常服，因距离的便当，就着亮如白昼的灯光，我能依稀看见父王额角的细纹同鬓角的霜发。
王后仪态大方，虽有微微富态，却妆点合宜，看不出已近半百。她笑盈盈地开口，是同我说的:“身子可大好了？本宫听闻那两个丫头做的事情，委实胡闹了些，大约将你吓得不轻。”
我低垂了头:“多谢娘娘挂怀。”轻描淡写的胡闹二字，倘若萧飏没有救到我，就是人命。
我一直觉得能在后宫生存的女人绝非善类，而能在后宫掌管一众女人生存的女人更是不用说。
王后作为一国主母，端的是一国的仪态，无可厚非的是，这一点她做的很好，一直很好。但遗憾的是，历来多数国君都不大喜欢面对一个只端着仪态的女人。其实好笑，既要世人敬重，又要丈夫欢喜，长久下来，不疯也傻。我猜测父王也不外如此，故而王后并不大受宠。但这许多年来，王后依然能在后宫之中屹立不倒，这其中她娘家霍家确是一个重要原因。
霍家先祖曾是臧国的开国功臣，这层缘由下，近些年来很是嚣张，我曾听十九王叔说过，有一回上朝的时候，王后的父亲霍诔竟然当众同父王辩驳，很不给父王面子。
有这样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我想霍家大约是嚣张久了，早已忘了，实在令人无言。
座下笙歌不绝于耳，却大抵有些无趣。未几，画风突变，变成几个广袖舞姬，身姿十分柔软。为首的覆着轻纱，着一身白衣，就连脚上也是纯白的绣鞋，素净得出尘，只能是云媗。广袖飘飘，裙裾渺渺，翩跹似羽鹤飘逸，舞姿十分精妙，正是南地十分流行的白纻舞。
座上之人莫不惊叹，唯独萧飏是个例外，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也有可能他只是在心里惊叹一番，也未可知。
一曲舞毕，丝竹笙歌又渐起。众人纷纷将寿礼送上，虽则父王说不需费心，但君意实难揣测。设想一下若我请人家吃饭，同客人说只需空手来就好，但被请的那客人真的只空手而来，吃完还顺带打包剩下的，实在教我情何以堪。其实不过一句客气话，若是真的当真就实在尴尬。
而我虽非空手而来，却在看到什么半人高的南海珊瑚树，千年的西元老山参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汗颜。我只画了一幅勉强能看的猴子捧着寿桃的拜寿图，实在是情不能堪。
先前萧飏告诉我礼不在轻重，贵在心意。但我这幅画本质是轻的，而心意也根本不值钱。从前我一心想弹琴给父王听，那时的心意这样可贵却被叶莼摔破，但归根结底，这同她原没有什么干系，父王对我的心意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只是我那时不愿相信罢了。而现在我再也不能将自己的心意捧出来，命运如此捉弄，我也实在没什么话说。
出人意料的是，父王看完我的画，对此表示十分欣慰，顺道将萧飏赞赏一番，对他能将我教成这样表示十分不易且不愧为我们国家最有文化的人。
萧飏也果然是个思想境界很高的人，他只拱手表示，教学相长，不敢居功。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寿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