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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恩怨 ...

  •   萧飏大约终于开始愿意相信我确实是一块朽木,于是只留下我一个人练琴。但不晓得为什么心里头却是有些难受,也许前些日子习惯了萧飏坐在边上,现在反而不习惯。
      暮春三月,柳絮飘飞。萧飏这把琴看来音质古朴,当是一把好琴。手才要抚上去,却突然一个力量直接将石桌上的琴一下拂到地上,琴身立即折成两半,实在教人可惜。
      来人正是前些时候见过的叶莼,她此刻不晓得为何这样怒意冲冲。
      叶莼朝我冷笑:“原来那日是你。怪不得同我装傻。不过今日你最好莫要装傻。”
      我也忍不住笑了:“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好聊的。”
      叶莼冷眼看我:“我的确不想同你说话,只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对萧飏有什么非分之想。你莫要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妄想勾引萧飏。你最好离萧飏远远的,否则你这把琴的命运或许就是你的命运。”
      我觉得可笑:“哦,原来你喜欢萧飏。不过你既然这样能耐,何必跑到我面前来威胁我。你瞧瞧你这副泼妇的模样,莫说是萧飏,若我是男人也实在不能喜欢你。”
      叶莼脸色发青:“你……你这死丫头,你怎么敢这么同我说话?”
      我笑笑:“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不敢?”
      叶莼瞪着我,抬手要打我,我一把捉住她的手:“回回只用这一招,难免会腻,下次最好换个新颖点儿的。”
      我看了看地上的琴,有些可惜:“你摔的这个琴是萧飏的,不晓得萧飏看到是个什么感觉?萧飏为人虽然和善,却未必像我这样好欺负。”
      阿娘在这个世上唯一给我留下的只有一本琴谱并一把琴,而令人绝望的是,这唯一的一把琴却在一个午后摔坏。

      那个午后,日落西沉,残阳如血,叶莼的身影被斜阳拉的长长的,她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琴,朝我笑地得意:“你可真是个小傻瓜,你以为父王还会来看你么?留着这么把破琴父王也不会再来的。”
      我那时似懂非懂,只不想让叶莼那样得意,遂同她争吵:“阿娘说父王他很忙,等他空了自然就会来看我的。”
      叶莼怜悯地看我:“你阿娘?你难道忘记你娘已经死了吗?”
      我抬眼看她,心底的悲伤尚不懂怎样掩饰,只想将琴拿回来,我从未这样求过人,我乞求地看她:“求你将琴还给我,那是阿娘留给我的琴。”
      叶莼抬手重重划过琴弦,有泠泠琴音,她冷笑道:“想不到从前那样得意的叶苒今日也要有求于我,真是好笑。不若你跪下来求我,我或许考虑考虑。”
      她身旁的两个侍女掩面在笑,一个同另一个嗤嗤道:“我赌她不会跪。”另一个道:“那我就赌她会跪。”
      我想上前抢回来,奈何她终究长我三岁,反将自己摔倒在地。
      叶莼高高举过我的琴:“看来你并不想要这把琴,倒不如我现在就摔了也罢。”
      可叹那时年幼,我终究还是跪在地上道:“求求你,求求你将……将琴还给我……”
      叶莼满意地笑笑:“倒是听话,你可要接好了。”说着,琴自她手里落下,重重落在石阶上,寂寂宫门只能听到空荡荡的回响。
      我该知道的,她怎么会这么轻易把琴还给我呢?此生,我再也没有比这更绝望的时刻了。摸着残破的琴身,我告诉自己:阿苒,你该醒了。

      叶莼边上的侍女大约正想上来帮手,却听到萧飏自背后传来声音:“不晓得九公主同萧某有何过节,竟将一把好琴摔成这样。”
      识得萧飏这些时日,虽然时时胡闹,但从未见他动怒,而今日他的语气里有几分冷意,教人有些寒意。看来这把琴对他很重要。
      叶莼急着解释:“萧飏,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琴……”
      这个解释实在太苍白,萧飏没有答话,叶莼又道:“我真的不晓得是你的琴,只怪阿苒方才实在太没规矩,我一时心急就……”
      萧飏冷淡看她:“公主的规矩便是抬手打人么?若是无事,便请离开,我讲课的时候一向不喜欢有外人在旁。”
      叶莼一脸怨恨看我,又看看萧飏,终于愤愤转身离开。

      阳光自枝叶的细缝中倾洒下来,光影斑驳,恍如那日午后的残阳,心底无端生起悲戚之感。
      萧飏自袖中取出一块绢帕递给我,叹口气道:“把脸擦一擦吧。”
      我顺手去接,拿绢帕胡乱抹了抹,摸到一片水泽。我尴尬扯出一个笑来:“这个春风实在太厉害,把小沙子都吹到眼睛里了……”
      萧飏皱了皱眉:“阿苒,你可以哭出来,你这个笑比哭都难看。”
      其实我已经忘记要怎么哭了,那晚阿娘同我说眼泪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自那时起,我得出一个结论,既然没用,那又何必白费力气?但今日不知道怎么,眼泪却始终没有办法收回去。
      我想解释,指指眼睛:“这里大约是坏了……”
      萧飏突然揽住我,叹了口气:“阿苒,哭没什么软弱的,我在这里陪着你。”
      我也真的哭出来,这感觉就像多年积存终于找到一个口倾泻出来。

      不晓得过了多久,积存终于泄完,我才发现我同萧飏现在这姿势委实有些不妥。
      这甚不妥的姿势也教我有些吃惊,传闻说萧飏为人冷淡疏离,从不与人笑脸,而自两年前他那青梅逃婚后,他更是冷淡,总是不苟言笑。大家纷纷猜测他大约伤情太过,以致性取向不明,因许多世族的大人们都不约而同想将女儿嫁入萧家,但萧飏却是一个也没看上。
      而我自然也不敢自恋地以为萧飏他是看上我了,这样看来萧飏倒也不是那么为人冷淡。

      一晃三月,我的课业在萧飏的谆谆教导下果然进步异常。父王对此很是欣慰。而事实上,我自那次突袭不成后,常常对萧飏存在着畏惧感,再也不敢随意造次,只能乖乖上课。
      期间慕容璟来过两回。头一回,他从院墙翻下来,正好稳稳落在我新栽的仙人球上,他哀嚎着趴在床上两天。看着被压的奄奄一息的仙人球,我又送了他两脚,又顺道思索了一番这个爬墙的动作委实有些熟悉。我福至心灵想起从前灵台寺那个总是瞧不起我琴技的少年。后来经过实地求证一番,终于证实此人正是离央国世子慕容璟。

      我同慕容璟友谊的小船建立在六岁那年秋日。因阿娘每年这时候都要去灵台寺礼佛,同时为了养成我娴静的性子便将我一并带上。阿娘终日抄写佛经,晦涩难懂的佛经于我同天书差不多,但苦于寺中除了我并阿娘之外再无第三个长头发的人,我只能自己三不五时地找点乐子,不是悄悄地在他们的饭菜中多加一匙盐或两勺糖,就是抓上几条毛毛虫扔进他们的被子里。诸如此类,以致最后大家看到我都避得远远的。
      于是待到慕容璟上了山,我终于找到了新的乐趣。慕容璟上山乃是向十九王叔求艺,但却屡屡被拒。
      十九王叔此人也甚为传奇,乃是父王最小的弟弟,有传言说他年少时十分风流,怒马鲜衣,常常在花楼里一掷千金,终于有一日爱上一个姑娘,但那姑娘却不为所动,令他吃了苦头,自此情场失意,遁入空门,改号德清,但他生来懒散的性子却依旧带入了寺中。
      当时我并不晓得慕容璟的身份,默默在心里不禁对他产生同情。同情之余,对他的智商也产生怀疑,整个灵台寺里除了十九王叔最游手好闲以外,再找不到第二个。而慕容璟竟然拜全寺最懒散的人作老师,估计脑子不是被驴踢了,就是被门板夹过。
      在此之前,我一直苦于找不到人捉弄,对此经常显得十分惆怅。慕容璟的出现让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
      因全寺只当他是个普通求艺的少年,甚少有人搭理他。我告诉他,十九王叔最爱喝沉了三十年的杏花酿,只要送了酒,十九王叔就会收他作徒弟。
      我的本意只是想着捉弄一下他,因灵台寺不准僧人饮酒,若是被逮到了,只能被赶下山,而十九王叔平生滴酒不沾,即便没被逮到,一定也会被他老人家挥舞着大扫帚打下山。
      但令人惊奇的是,翌日晨起,他便跟着十九王叔一起做早课。早课结束,我坐在石阶上拎了本佛经打瞌睡。突然一阵嚎叫,院墙根上赫然多出一个人影。慕容璟揉着屁股递上一包东西,一瘸一拐朝我走过来,手里还拎着包东西:“这个给你。”
      油纸包着的是我喜欢的烧鸡腿,我顿时觉得慕容璟实在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但半日之后,我立即推翻早上的想法。
      那时曾同阿娘练过几日琴,遂偷偷将阿娘屋里的琴抱到慕容璟面前,想教他称赞一番,不想还未拨完前段,就遭他一番嘲笑:“人家弹琴是要钱,你弹琴简直要命。”
      我日前跟着十九王叔习了两日拳脚,正苦于找不到人施展,冷眼瞪住他,趁他一个不注意,教他摔了个狗朝天。
      自此,我同慕容璟只建立了两天的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且再没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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