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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课 ...

  •   从前最依赖欢喜的人如今再见到,却想不出是什么感觉,我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于是用力揉揉鼻子,深吸一口气,终于能够开口,却又不晓得如何开口。
      婉月在一边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公主……”
      我终于张口,涩涩道:“父王安好。”
      父王略一点头,转头朝慕容璟道:“此处杏花还未开,世子不妨去别处瞧瞧。”
      慕容璟笑笑:“多谢陛下,不过虽则此处无美景可赏,却有美人相伴,陛下有此明珠,无怪要暗藏这许多年。”
      父王脸色微变:“让世子见笑,阿苒年岁尚小,心性未开,只怕教世子烦心。”
      慕容璟摇着扇子一本正经道:“景曜倒是觉得公主这个性子同我正是合适,何况今日花神诞公主既然来得,年岁应当也不是什么问题。”
      父王缓缓道:“世子莫要着急,孤王且以三月为限,若到时世子仍要坚持再议此事。”
      我默默抬头望了一回天,觉得今日大约是个诸事不宜的一天。
      作为当事人之一,却没有人征求我的意见,显见得我十分没有话语权。
      八年禁足生活,不过解禁一天。大约今日是个开头,但又是个结尾,这个首尾呼应着实呼应得很妙。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些:“我想,这个三月之限不如免去……”
      周遭没有人说话,我继续开口:“因为无论三月还是三年,对我而言,不会有什么不同。世子今日不过一时冲动,但于我却可能是一生不幸。”
      慕容璟皱眉:“你又怎知不会是幸呢?”
      我忍不住冷笑:“你喜欢我什么呢?你不过今日才见我一面。你觉得我没有同那些女子一般讨你欢喜,大约同她们不一样?还是你是觉得女子于你不过玩物,欢喜的时候视若珍宝,厌恶的时候弃之敝屣。今日呼之即来,明朝挥之则去……”
      我能听到婉月的抽气声,她就站在我边上,一直不断扯我衣角。但我觉得八年前那时候,心里许多话不敢说,不能说,但终究也没能保护好阿娘。与其这样战战兢兢,不如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父王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看着我半晌,却是同慕容璟说的话:“教世子见笑了,阿苒说的这些话莫要放在心上,孤王会请师傅好好教导她的。”
      慕容璟却是意外地没有生气:“陛下,景曜今日倒是受教了,公主小小年纪,却能看世事如此通透,是景曜欠虑了。”
      临走时,慕容璟高深莫测同我一笑:“方才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今日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你那时候的模样可是比现在可爱。”

      令人更意外的是,父王并没有因此禁我的足,同时也决定正式为我找一位师傅,督促我的课业。
      婉月对这位即将教导我的师傅表示深深的同情,我觉得这简直是对我人格深深的侮辱,虽然五岁那年,在我连续气跑二十八位师傅后,再没人敢来应职。
      六岁那年,终于待找到一个没被我气跑的师傅,但不过半年,这位师傅便身体抱恙,向父王请辞回乡养病去了。
      记忆里这唯一没被我气跑的师傅姓萧,也擅吹箫,总是一身素衣,虽然已有花白须发,却看不出半点儿老态。
      萧师傅性子和善,无论我怎样气他,却基本最后将自己气到。
      后来我才知道萧师傅名萧沢是臧国的丞相,也是整个臧国最有文化的人,而萧师傅也果然不负父王所托,只用半年时间将我从前荒废的课业补了上来。

      晨光熹微,我无限忧愁地望了望窗外,又默默看了看萧飏,对于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实在觉得神奇。
      缘分这个东西委实有趣,前两日才见过萧飏一面,今日他已坐在我对面,成了我的师傅。而这个缘分更教人感叹的地方,岂止于此,萧师傅正是萧飏的祖父,而萧飏青出于蓝,今年不过二十二,便已居于相位,实在是高处不胜寒,不晓得他要在这个位子上不胜寒个多久。
      待我又走了一回神,案几上的字才不过摹了三页。
      萧飏凉凉看我:“公主若是今日摹不好这册辞赋,明日就摹两遍,明日摹不好,后日便摹三遍,以此类推,公主觉得这样比较好,我也不会介意。”
      我一头栽在字帖上,无力道:“你这么认真作什么?我反正注定不能留名史册,字练的再好也没用。”
      萧飏自手里的书卷中抬起头来看我,似笑非笑:“哦?你想留名史册?”
      我撇撇嘴:“没道理只有男人才能留名史册。看来我这辈子要留名史册,只有去变性了,不过据说女变男还是有点困难,但我就搞不懂了,怎么男变女好变,女变男就这么麻烦?”
      萧飏大约被我的话惊吓到,微咳两声:“你这个愿望实在是……”半天,他才找到一个词形容,“实在是太前卫了。”
      我想这不愧是全国最有文化的人,这个词果然不是常人想的出来的。
      萧飏又低下头看书,看书前又丢出一句话:“话说完了就继续摹书。”
      我哀怨地看他,只能无可奈何。又摹了几页,我终于无法忍住跪坐的姿势,索性盘坐下来,甩开笔。
      再看看萧飏,自进门至现在整整两个时辰却还是坐的笔直,这简直非人哉!
      我问他:“你累不累?不如咱们打个商量。”
      萧飏抬头,大约在等我的下文。我说:“我觉得这个学实在没有必要上,不如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萧飏打断我:“不行。”
      我觉得头疼:“兄台,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这样子的朽木,劳您这样的大人物实在屈才,不若另择一块良木。”
      萧飏彻底放下手上的书,起身走到我面前坐下:“朽木?”
      我点头:“我也没什么大才,比不得你是一国之相,唯一擅长的就是种种窗外那块地,实在是件上不得台面的事。”
      萧飏淡淡扫我一眼:“我也只是擅长雕朽木罢了。”
      我简直要晕厥倒地。

      半月下来,我的课业基本没甚进展。而这期间我往萧飏的茶水里加过盐,加过糖,但他依旧面不改色地饮下去。再者,听说萧飏最爱整洁,我又将墨水洒的四处都是,但他除了皱眉,却未置一词。一次两次,三次五次,久而久之,我对此感到很挫败。最后一次,我试图突袭他,想从他身后将他撂倒,幼时到底也学过几日拳脚功夫,而萧飏看着很是精瘦的体格,想来撂倒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事与愿违,我还未碰到他的衣角,就被他直接按倒,将自己摔的不轻。末了,他轻飘飘地道:“若你肯虚心学习,我倒是可以教你几招真正有用的功夫。”
      而教人更气馁的是,婉月初时言之切切对萧飏不抱希望,不过几日就立马倒戈转阵。这其中一个极重要的原因正是萧飏长了一副招桃花的脸。
      虽然客观来说,萧飏长得确实不错,但婉月这样也忒不义气了点。
      书上常将美人比作祸水,而见今瞧了萧飏这张脸,我才晓得男人也可以是祸水。婉月告诉我,宫里思慕这位祸水的女子大约可以绕整个王宫一周。果然是食色,性也。
      但令人扼腕的是,就是这么一个祸水,竟然也有吃瘪的时候。传闻里说萧飏原先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同他郎才女貌,两家的长辈也十分乐见其成,但谁曾料到,这位姑娘临嫁前两日,留下一封书信,逃婚了。事情的发展实在太出人意料。
      祸水此刻正坐在案边看画,他皱着眉头,额角隐隐抽动。我觉得他这么着也的确很好看。但他说的话将我心中将将燃起的小火苗浇个透心凉,他说的是:“你这个画画的是什么东西?我记得昨天我说的是画人。”
      我比了比:“我画的自然是人,你看不出这是个头,这边是脚吗?”
      萧飏继续皱眉:“那么这个人为什么是趴着的?”
      我说:“因为他在练武功啊。不过因为年代实在太久远了,我也记不得他的具体的模样了。”
      萧飏哭笑不得:“所以你画的这个人是谁?”
      我想了半天,摇摇头:“记不清了,大概姓木什么吧?好像特地上山来找德清师公拜师的,不过德清师公他每天早课总是风雨无阻地晚到,又不认真做早课,这家伙竟然找他拜师,哈哈……”
      萧飏:“……”

      父王本意是想让萧飏将我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公主,但我私以为这件事和做梦的本质差不多,有这个时间确实可以躺床上做个梦。
      琴棋书画里头,我觉得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琴艺。
      八年前,宫里流出一个传言,传言说阿娘过世的那个晚上,我没有淌一滴泪,且还甚欢快地坐在边上弹琴。传言虽然基本与事实一致,但还是有些许出入。例如传言是如何知道我究竟是欢快还是悲伤地弹琴的,又如何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一滴泪都没落过。
      所以我觉得现今传言的可信度实在令人发指。
      那晚,阿娘咽下最后一口气,她提着最后一口气同我说:“阿苒,不要哭,眼泪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而我的眼泪也确然在眼眶里滚了几滚后,终于忍住将它收了回去。父王瞧见我的时候,我正抱着一把琴坐在阿娘最喜欢的白梅下拨弦。
      白梅清冷而幽香,同阿娘的性子一样,容不得半点污浊。我后来常常在想,大约是阿娘性子里有些事情太过执着,反而伤了自己,所以我多数时候不愿执着。
      父王的怒意来的吓人,教我觉得陌生。而自那以后,我便被禁足,完全同外界隔离,唯一能依靠的除了婉月,只有一把破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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