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不到的幸福》爱讲故事

4、站立的希望

　　潘老板的店铺有个响亮的名字，“潘氏玉器行“，小白还给翻译了个洋气的英文名字“Pan’s Jade”。店面虽小，潘老板却做了个大大的黄心楠木牌匾，中英文都用烫金鱼背刻上去。牌匾没有做漆花，而是请了老手艺人做的镂空仿古刻花，显得厚重而极具历史感。借着跟潘家园旧货市场同姓，潘老板占了店名不少便宜。尤其是来逛潘家园的老外，经常错把这家角落的小店铺，当成潘家园旧货市场的“传统正宗”。久而久之，潘老板自己发明了个梗：“看见没？潘氏！潘氏！潘家园最正宗的铺子！”
　　小白在潘老板的店铺打工四年，练就了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其实逛潘家园的老外很多，很多店老板都能讲几句英语。小白却有颗玲珑心，把这些年经过见过的各种石头的族谱历史研究了个透，用中英两种语言都能娓娓道来。很多玩家在潘氏买了东西，还能获赠一堂生动的历史课，这是潘老板的店里回头客多的原因。但是如果让小白把族谱成色都讲得清楚明白，蒙人的事也就不好干了。小白这能力，也让潘老板又爱又恨。
　　这天，潘老板兴冲冲带着一尊黄龙玉佛和一个英国买家一起回到玉器行的时候，小白却有点心不在焉，只是匆匆介绍了个大概。潘老板原本计划大赚一笔，却没能没吊起英国人的胃口，最后只卖到了最低心理价位。送走英国人，潘老板一拍光头，眯起了一双铜钱般的圆眼睛：“小白姑娘，你这是心里有事啊！”
　　小白回过神来。就把冯隽淮教授的报道和小三的情况讲了一遍。她知道潘老板虽然爱钱，却也是个热心人，讲完之后，她求助地看着潘老板:“协和医院的号根本挂不上，我连着两天早起去排队，今天排到了第一个，没想到根本就没有号。冯教授的号，连号贩子手里都没有了。”
　　潘老板一撇嘴：“姑娘，你这是什么命啊！从小没爹没娘，进了福利院。好容易被人领养了，好日子没过多久，全家欠下一身债。你这边还在攒钱还债呢，那边又在惦记着给福利院的小伙伴儿治腿了。那帮小伙伴儿啊，迟早拖累死你。“
　　小白听了微微皱眉，但一转念又马上赔了个笑脸：“潘老板，您见多识广。求您指点我一下，该怎么办才好？无论如何，我都想圆了这个心愿。”
　　潘老板把头转过一边，叹了口气：“我也没有这个人脉，你给彭少打个电话吧。这事啊，在你，比登天还难；在他，就是轻而易举。人和人啊这命啊，差得远呐！”
　　中午，小白手里捏着彭少的电话号码转来转去，手心都攥出汗来。上周日的事情之后，但凡有其他办法，小白是怎样都不想开口求彭少帮忙的。她想过给祥子打电话，求他转达，潘老板摇摇头，还是让小白直接找彭少。小白一边转，一边想着早上在医院挂号处打听来的消息”冯教授是协和邀请来的，就在这开诊三个月，现在三个月的号都挂满了”。时间不等人，终于，小白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拨通了手里的号码。
　　小白还以为大少爷接电话要很久，没想到，“嘟……”铃才响了一声，彭少就接了起来。“谁？”彭少倒是简洁。小白则恭恭敬敬地说：“彭少您好！我是潘老板古董店里的田小白。我是有一件很着急的事儿，想请您帮个忙。”
　　话一出口，小白又觉得有点突兀，正琢磨着补上几句“我跟潘老板商量了半天，认识的人里面，就您有这个能力，只好做这个不情之请”类的恭维话，彭少却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直接答应了：“好。是什么事？”小白赶紧把挂号的事儿说了，彭少回了一句：“知道了，等我回话。”说完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小白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彭少到底听明白了多少，也摸不透彭少是不是肯真的帮忙。五分钟之后，彭少电话却打回来了：“明天八点，你带上病人，到协和医院找刘主任，他的电话稍后发到你手机上。”小白又惊又喜地答应着，正要大谢特谢一番，电话那头却再次突然挂了。
　　小白拿着电话发呆：这个彭少，不但半句客套话都没有，就连“再见”都省了。很快，彭少的短信就进来了：姓名、号码、哪个科室、几楼……居然详详细细。小白愁了两天的事，居然一瞬间就解决了，她点点头，不由得重复着潘老板那句话“人和人啊，差得远呐”。
　　小三接到小白电话的时候，有点懵。他猜到小白读了那篇报道，但是他没有勇气跟小白证实，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最不爱进医院了。坐了这么多年轮椅挺习惯的，我不就去医院折腾了。”
　　小白听了这话，也在自己意料之中，她定定神，用起了激将法：“小三，你不是不爱进医院，你是担心进了医院却治不好病。能不能治好，咱们去问问专家的意见，心里才踏实。你知道这个号是怎么求来的吗？你明天要是不肯去，我今晚就得连夜再去排队挂后天的！”小白虚张声势，她知道小三不肯让自己再遭罪。
　　果然小三着急了：“你别去！这腿就算能治好又怎么样？咱们哪来的钱做手术？”
　　钱钱钱，真是个大难题啊！小白闭了闭眼，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无比轻松：“我一个姑娘家，背着一身债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被钱难倒吗？只要你有站起来的希望，咱们怎么都能筹到钱。如果今年筹不到，咱们就明年再治，明年筹不到，就后年再治。但是首先，咱们要先知道有没有这个盼头才行啊！”
　　电话那边，小三的声音有点哽咽，他说：“你说的，咱们筹够钱再治病。不许你为了我去借高利贷！”
　　小白的鼻子也泛酸了。她一下班就赶往福利院，帮小三把过往的病历整理得清清楚楚，还用清秀的字体，写了一页摘要钉在最前面。
　　次日清晨，小白和小三起了个大早，7点就来到了医院。协和医院的历史，有将近一百年了。她在东城区一站，与别的现代医院不同，身上自带历史的庄严与肃穆感。厚重的灰墙、高窗与翠绿的琉璃瓦屋檐，汉白玉的门廊石桥，从小就令小白向往，这也是当年田叔梦想着送小白来念博士的地方。等到八点，小白来到科室门口，按照彭少给的电话打了过去。接电话的刘主任马上就出来了，直接把他们带进了冯教授的诊室。
　　协和的天花板很高，这是老建筑特有的风格。小白的情绪在空中飞，也飞得比平时更高远。如果四年前，小白没有撕掉北大医学部的录取通知书，而是成为一名临床医学专业的大学生，那么现在，她应该正在医科实习了。也许，某一天毕业之后，也能成为这家医院的一份子。那可是田叔和小白共同的梦想啊！在聪聪被确诊为孤独症的那一天，在小三摔下树导致下肢瘫痪的那一天，她一遍又一遍强化着这个梦想。可是现在，只能永远地和梦想背道而驰了。她小心地把心思藏好，小三的目光一直若有如无地飘向她，她知道，小三担心自己伤感。
　　冯教授的样子，正是小白心目中标准的医生形象：相貌儒雅、目光睿智、一身白大褂穿得很是庄重。冯教授看病的风格跟一般的医生不一样，很是轻松有趣。他详细地询问了小三的病史，用手在小三的腿上按了一番。小白有点急切地问：“冯教授，您看有没有治愈的希望？”冯教授微微一笑：“希望永远都是有的，我们只期望现代医学进步到了马上治愈它的地步。”小白低头沉思。冯教授又笑了：“不要心急，我要开几个稍微复杂一些的检查给病人去做，等检查结果到了我这里，我的助手会联络你，给你的答案。”
　　排队做检查，做了一上午。护士说，结果会在几天之后直接送到冯教授的办公室。回福利院的路上，小三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虽然小三聪明伶俐，办事老成，但是坐了十多年轮椅的青年，一旦被点燃可能站起来的希望，一颗心还是充满了焦急的。小白看得懂小三的心思。在公交车上，就像小时候那样，她拉住小三的手，鼓励地紧握着。她比小三大一个月，从懂事起，她们就像姐姐和弟弟一样，不，她们比绝大多数的姐弟感情更深。
　　11年前，福利院加强了互联网信息分享的工作，领养的机会大大增加了。越是健康、年龄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领养。与小白年龄差不多的这一拨孩子里，除了小三和聪聪都被领养了。小白经常想，假如那一天，她没有激小冰打赌，没有同意小三爬树，那么事故就不会发生。聪明乖巧如小三，一定很早就会被领养走的。那样的话，小三就能享受到家庭的爱。健康的他，不会考取了名牌高中却无法入学，也一定不会被某些大学歧视。也许，他今天也不会继续窝在福利院做助理会计员，而是已经有了一份金领的好工作呢！
　　送完小三，小白连饭都没吃就匆匆返回古董店了。路上，她想起还没跟彭少说过一声谢谢，就郑重地编辑了个短信发过去：“彭少，非常感激您的帮忙！就诊经过非常顺利。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才好，以后如果有需要小白的地方，就请您吩咐吧！”放下电话，小白想：恐怕彭少一辈子也不会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应该送他个礼物，或者请他吃个饭，不，还是不要吃饭吧，经过上次的事儿，吃饭容易让彭少误会。
　　正在这时，小白的手机响了，有短信进来。打开一看，正是彭少，他写道：“请我吃个饭”。小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