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不到的幸福》爱讲故事

5、养母

　　周五傍晚，农光里社区。一套半地下室的小屋，在初春的寒气走后，终于迎来了一丝暖意。这套小屋有30多平米的面积，只有一间卧室，配一个小厨房和小卫生间。半地下室不怎么见阳光，冬天阴冷，夏天潮热。虽然屋子的两个女主人很爱干净，白床单白桌布洗得一尘不染，但是屋子里阴冷的角落，还是会北方随着供暖季的离开，印上发霉的印子。
　　当年养父田叔出事之后，芳姨和小白卖了房子交医药费，就一直租住在这间小屋里相依为命。今天，小白可以终于见到自己的养母芳姨了。
　　结束了一个月的月嫂工作，芳姨先到家，放下行李直奔菜市场，买了鸡炖上，又烧了小白最爱的糖醋排骨和麻婆豆腐，再炒一盘空心菜，很快，半地下室的空气里已飘满菜香。小白到家时，老远就闻到扑鼻的香气。她兴高采烈地跳进厨房，一把抱住正在给鸡汤加盐的芳姨：“芳姨，你做的菜好香啊！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你，还是想吃你做的菜了！”
　　芳姨扑哧的一下就笑了。小白放下包，洗了手帮芳姨开饭。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问：“芳姨你是几点到家的？三点！那你一定是没有休息就去买菜了！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几回了，到家别忙着做饭，你一个月没休息好了，赶紧睡个大觉，晚饭我来做……”
　　芳姨话不多，小白啰嗦了半天，芳姨却在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直到小白说完了，芳姨才笑着把筷子塞在小白手里，说：“我不累。一个月不见，你又瘦了。先趁热喝一碗鸡汤。”
　　小白看着芳姨的脸，芳姨年轻时相貌很端正，到了现在五十多岁的年纪，依然还很耐看。如果不是眼角的皱纹透露出岁月操劳，这张脸真有雍容的姿态。小白也把一大碗鸡汤塞进芳姨手里：“一起喝，你也要补一补，把眼角的皱纹都赶走。我的芳姨还是那么美丽。”
　　饭后，芳姨把一个大信封交到小白手上：“这次多做了几天，人家付了两万块。你明天把这钱存到卡里，赶紧拿去还债。再辛苦半年，咱们应该就能把债还完了。”小白点点头。芳姨欲言又止，许久，才说出话来：“孩子，让你跟着我们，真是拖累了你。”一句话让小白的眼泪流下来，她把脸贴在芳姨温暖的肩膀上，说：“芳姨你快别这么说。其实，是我害了田叔，也害了你。你不怪我，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小白就这样靠在养母身上，眼睛穿过模糊的泪水，看到了11年前的自己。
　　那是11岁的少女小白最沮丧的时刻。自己莫名其妙地被诬陷成了小偷，而最渴望的“父母”，刚刚领养走了小冰。小白心灰意冷。那是她等了多久，才等来的一个“妈妈”啊，简直跟她很小很小就在梦中见到的妈妈一样，温柔美丽，那双眼睛仿佛懂得小白在想什么。失落的少女小白就这样每天坐在福利院的角落里，一双大眼睛茫然没有焦点。
　　就在这个时候，憨厚的田叔和美丽的芳姨出现了。田叔是一名电工技师，芳姨是工厂食堂的炒菜师傅。他们已经四十多岁了，一直想要个孩子。连续做了几次昂贵的试管婴儿手术，都没有成功，于是决定领养一个孩子。芳姨想要一个小宝宝，没有多少童年的记忆，就会把养父母当成亲生的父母亲。田叔却说：“咱们俩年纪都不小了，还是领养一个大点的吧，这样孩子上大学的时候，咱们还不至于太老。等孩子再生孩子的时候，咱们也有力气帮着带。”就这样，他们看到了小白。
　　田叔走到小白跟前，弯下腰：“闺女，愿意跟我们回家不？我和你芳姨不是有钱人，但是都很勤快，脾气也很好。芳姨做菜特别好吃。咱们家有两间屋子，我们住一间，你住一间。不过，咱们家刚刚贷款买房，这房子要还二十年贷款呐！”芳姨在一旁笑了，笑得很温柔，她低声细语地说：“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就说你刚才在路上说的——咱们会永远对孩子好，供她读大学，将来帮她带孩子什么的，多好啊！”
　　小白笑了。在那以前，她已经一个月没有笑过了。这对憨厚的养父母把笑容和阳光重新带进了她的生活，她一下子爱上了他们。
　　按照惯例，福利院的孩子被领养之后，会改姓养父母的姓。从此，她有了新的名字“田小白”。田叔说，孩子大了，就不要改口了，叫田叔、芳姨就很好。于是小白一直没有改口，但是心里面，她早就把田叔和芳姨当成亲生父母了。
　　田叔和芳姨四十得女，对小白很是宠爱，尽自己所能让小白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他们原本以为，小白是一个资质平凡的少女，只想要给她一个幸福的家，护着她过好一生。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发现小白的学习成绩极其出色。小升初是近入学，小白进了大兴区一所普通的初中，成绩在全年级三百多名孩子中始终排在最前列。考高中时，又成为全校为数不多的考入市重点的学生之一。田叔和芳姨两人都没有读过大学，这下子，学霸小白点燃了他们的梦想。田叔摩拳擦掌地立志，要把小白送进中国最好的大学读医科，只要小白乐意，他要一直供小白到博士毕业。
　　田叔和芳姨开始实施存款计划，田叔瞒着小白接了一份兼职。小白平日住校，周末回家见养父总在加班。懂事的小白每次回家都帮芳姨做家务，田叔一到家就帮他捶背揉肩。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转眼小白读高三了。田叔和芳姨的小金库里已经存够了小白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这时，芳姨的工厂破产了，再发不出工资，田叔却遇到了一个机会：有个朋友为田叔介绍了河北即将开工的大项目，那里缺少资深的电工，如果能去做个半年的话，可以赚到差不多二十万。二十万，对田叔的诱惑太大了——小白本科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凑够了！田叔当即决定：去！田叔的工厂也不大景气，痛快地为了他做了停薪留职，田叔顺利地到河北开工了。
　　高考结束那天，小白提前五分钟交了考卷，志得意满地走出考场。她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她知道自己考得不错。然后，她一口气向学校的大铁门口奔过去。说好了田叔和芳姨会一起来接她的。田叔去了河北三个多月了，她真的很想念他，她要让他第一眼就看到她！
　　她快快乐乐地跑到大铁门边，没看到田叔，却看到芳姨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大热的天，芳姨浑身都好像是在发抖。“芳姨，你病了吗？”小白忧虑地问。芳姨摇摇头，想要说话，嘴唇也在发抖。“芳姨，是不是田叔出了什么事？”小白瞬间明白过来。芳姨终于点点头，眼泪流下来：“河北的项目发生了大爆炸，你田叔，他，恐怕有性命危险。”
　　小白的眼前一黑，天和地仿佛转过来。她赶紧抓住芳姨，定定神，拉起芳姨就往火车站跑。到了河北，发现田叔已经因为多处烧伤和骨折而被送急救。而项目负责人因为人为疏漏造成严重生产事故，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干脆卷了工程款逃跑了。芳姨取出给小白存的学费先交上了住院费。ICU的费用太可怕，转眼十来万就用完了。
　　走投无路的芳姨回到北京卖房救人。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一时不能出手。手术又不能等，急得走投无路时，想起了潘老板。潘老板是多年的老邻居，后来倒腾玉器发了点小财，搬到潘家园去开店。多年的邻居情谊未断，潘老板开店时，田叔还免费帮他做了店里的所有电路工程。这时芳姨上门，潘老板却也拿不出几十万的医药费。潘老板是生意人，毕竟见多识广，指点着芳姨和小白把房子抵押给地下钱庄，借到了医药费。并且一力承担了卖房还债事务。
　　田叔的手术做了三次，还没有脱离危险。在急救车上被转院送回北京。在积水潭又做了两次手术，前前后后拖了一个多月，终于没能救回来。
　　房子已经卖了，小白和芳姨回到这个已经不是她们家的“家”，收拾东西，准备腾房。小白打开信箱，发现录取通知书已经静静等在那里，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第一志愿：北京大学医学部。她的泪水流下面颊，这是她原本准备送给田叔的礼物，如今礼物来了，人却不在了。她悄悄地把通知书藏进贴身衣服的口袋，感受着它的形状和温度，她知道，她拥有它的时间也不会太久。
　　果然，办完田叔的丧事，她们得到了潘老板的坏消息：卖房的钱还完贷款之后，并不够还债，她们此刻连本带利还欠钱庄15万的债务。母女俩咬咬牙，开始了各自的打工生涯，小白进了潘老板的古董店，芳姨从小时工做起，后来又做起了保姆、月嫂。开始，她们赚的钱只够还利息，后来赚得多了，才慢慢还上一部分本金。
　　小白狠狠地甩甩头，搂了芳姨一下：“以前的事，都随风飞走了。重要的是将来，我们将来的日子。芳姨，将来我要你过上好日子，住大房子，吃好穿好。”
　　芳姨淡淡地笑了：“我才不指望那些。我就盼着，有一天我带的孩子，是小白的孩子。”
　　小白也乐了。正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进来。小白拿出一看，是彭少发的：“明天下午六点”。
　　小白回：“彭少好！是什么事呢？”
　　短信又回来了：“报答。”
　　小白顿时想起，还欠彭少一顿饭。想起请这个大少爷吃饭，她摸着自己的钱包，有点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