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万里长沙

91、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时隔九年，谢净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令人无力的荒诞感。
　　天意弄人，如之奈何。
　　二十岁之后，她的运气似乎用完了，众叛亲离，流离失所。经历了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她又被红尘眷顾了。走到如今的境地，等待她的已经不是抉择。在人生这场赌桌上，她已然失去选择的权利，未来如何，全凭他人主宰。
　　她随着人群踏出安检，人山人海的机场大厅，这一次无人相等。
　　踏出门的一瞬，她抬头看天，风云诡谲。
　　赵嫂一个人在别墅里，见她回来，高兴地迎上来拿行李。
　　“夫人终于回来了，家里一直没人，怪冷清的。”
　　谢净面上一僵，蒋之诚没有回来，谢威还住在大院。
　　谢净衣服没换，直接去了车库，开车直奔蒋家大院。
　　大院就一个保姆在家，蒋母带孙子出去了，没说去哪儿。
　　谢净绷着脸，又问起蒋卫国。
　　也是巧了，蒋卫国跟几位好友去外地参加学术交流会了。
　　谢净无法，驾车返回别墅。她脑子里被各种想法充斥着，扰得她心绪不宁。
　　谢净一颗心悬着，蒋母没跟她打招呼，把威威接走这么长时间，并未给她解释，她不得不多想。
　　她腾出一只手给蒋之诚打电话，漫长的呼叫中之后，又是无人接听。她翻翻通讯录，手指在宗宁的名字上定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拨。
　　谢净狠狠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椅上，手机弹起又落下，她摩挲着手底的方向盘，心下越发没底。
　　宗宁擦擦额头的汗，心里直犯嘀咕，老板和夫人到底怎么了。
　　蒋之诚面目阴沉地端着一杯酒，看着手机黑屏，等了一会儿再没亮起，神色越发阴鸷，一仰头干了杯里的酒。
　　“老板，第二瓶了，别再喝了，医生说您的胃……”
　　对上蒋之诚的眼神，宗宁舌头打颤，默默地又开了一瓶X.O。
　　宗宁看出自家老板对夫人情根深种，也有意调解，只是这次蒋之诚让他封口，他的消息他一句都不敢漏给谢净。
　　他一届凡人，着实理解不了蒋之诚的心思。
　　蒋之诚倒了杯酒，浅浅抿了一口，猛地把酒杯灌在地上。
　　宗宁一个激灵，侧头去看，蒋之诚双手撑额，以手遮面，看不清他的神态。
　　跨过满地碎片和酒红色液体，宗宁轻手轻脚出了包间，也不离开，就在门口守着。蒋之诚心里憋着事儿，他身为下属，在这种事上，着实插不上手。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给宋逸去了电话，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老板事后发作他也罢。
　　从江西回来之后，谢净恢复了正常作息。
　　隔了两天，她正与周同景澄二人吃饭，突然接到刘喜的电话。
　　蒋仪去年开始接手一些恒建的项目，刘喜是蒋之诚派给他的私人助理。
　　正值多事之秋，谢净最近都没顾得上蒋仪，突然听说蒋仪出事了，她脑内神经一紧，直觉要不好。
　　周同小景见她脸色煞白，都停了筷子，关切道，“净姐，怎么了？”
　　谢净匆匆拿了外套，“有点急事儿，我先走了。”说完，小跑着出了门。
　　周同跟景澄对视一眼，景澄率先站起身，拿了外套跟出去。
　　谢净赶到饭店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保镖跟一个人挣执。
　　“子仪人呢？”她一路小跑进来，此时气喘吁吁。
　　李大一脸难色，“在二楼房间里。”
　　谢净怒道，“那还不把人带出来？”
　　李大脸色难看，犹豫道，“董书也在里面，而且大公子他中了……”
　　“董书是谁？”谢净话一问出，便看到了一边站着的人，很是眼熟，“陈齐？”
　　陈齐一脸惭愧之色，“夫人，今天的事……”
　　“你还是祈祷蒋仪没事吧！”
　　谢净说完，快步跑向二楼，“把那个女的拖出来，给林医生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李大二人拿房卡开了门，谢净站在门口等着。
　　一刻钟左右，李大才背着用浴袍裹着的蒋仪出来。
　　男孩闭着眼睛，脸上却是不正常的绯红。
　　谢净触了下他的额头，滚烫，她颤着声，问，“怎么个情况？”
　　“大公子神志不清，我只能暂时打晕他。”李大面上表情不太自然，伸手指指里面，“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净全身僵硬，颤着手推开门。
　　陈齐擦着头上的汗，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我们……”
　　“啪”，谢净抬手甩了陈齐一个巴掌。
　　小景去停车了，刚到就见到这副景象。
　　陈齐被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谢净反手又是一巴掌。
　　接连两个巴掌，在场的人都有点愣住了，倒是另一个保镖反应快，一个大步守在陈齐身边。
　　“上次就不该放过你们，”谢净心疼得肝颤，攥着拳头，恨恨地看着陈齐，“谁给你的胆子！”
　　刘喜领着经理过来，邻近开了间房，暂时安置蒋仪。
　　谢净跟着进了房间，安顿好蒋仪，才嘱咐李大，“通知先生，让他处理。”
　　李大一凛，答了声，“是！”
　　谢净拧了条毛巾，轻轻帮子仪擦脸，她试了几次，额头很烫。
　　蒋仪情况不好，睡得也不踏实。谢净挨着床边坐下，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子仪隔天上午才醒，躺在蒋家别墅的卧室里。谢净也没心思上班，一直守在家里，听说他醒了，马上去看他。
　　蒋仪摸着脑袋，回想着发生了什么。
　　“子仪，”谢净挨着床边坐下，“我和你爸爸的意思是，你先去国外避避风头，学校里给你请了假。”
　　蒋仪抬头看向谢净，他脸色苍白，唇色黯淡，“妈，发生什么事了？我为什么要去国外避风头？”
　　谢净心下一软，柔声说:“不过是你爸爸要料理一些事儿，场面不好看，你安心养着，当去玩也行，事情过了就接你回来。”
　　蒋仪看着谢净的脸，想问他昨晚发生什么了，看着她强装的笑脸，实在无法开口。
　　“子仪，你在家吗！”
　　启臣在楼下？蒋仪看向谢净。
　　“准是来看望你的，我带他上来。”
　　谢净亲自开车送他们俩去机场，不放心地叮嘱:“你蒋叔叔听说你也一起去，又给你配了俩保镖，到那儿之后乖乖的，不要惹祸。”
　　启辰嘿嘿直笑，嘴上答应的妥妥的，心里乐得不行，这简直就是公费旅游啊！
　　“喜子，你费点心，看好这俩孩子。”
　　副驾的刘喜应了声，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净姨，你放心吧，我们都听喜子叔叔的！”
　　“有你事儿嘛！”谢净对着后视镜斜了一眼。
　　启辰悻悻地转头，看向蒋仪。
　　“你不要有顾虑，安全为重，不能什么都依着他们，我跟李大说过了，他们都听你调配。”
　　“我都听您的。”刘喜恭谨地答应。
　　谢净欣慰地笑笑，“好容易去英国这么长时间，该玩的是得好好玩玩，不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学学英语。”
　　谢净看向后视镜，“子仪的口语不太熟练，这次过去好好跟当地人学学，你三爷爷一口伦敦腔就是在剑桥留学的时候学的。”
　　蒋仪看着谢净，弯了弯嘴角，“我会的。”
　　“我呢？”启辰指指自己。
　　“哼！”谢净敲了下方向盘，“你的剑桥家教已经在等着你了。”呵呵，你以为出国就不用上学了！你妈终究是你妈！
　　启辰一脸绝望，气得在后车窗撞起了头。
　　谢净嗤笑一声，从后视镜悄悄看蒋仪，他还是那个样子，面上冷冷清清的。
　　谢净把他们送到机场，挨个帮俩孩子整理了衣领，又细心叮嘱了一番，眼看到了登机时间，才放他们走。
　　蒋仪和启辰确实长大了，这半年俩人个头又窜了几公分，看着也像个大人了。
　　他们又回头给谢净摆手。
　　谢净唇角勾起，都还是孩子的面孔啊！
　　“妈，我回来的时候你要来接我啊！”蒋仪对她吼完这句，就转了头去。
　　谢净却是瞬间湿了眼眶，她眼神好，分明看到蒋仪刚才眼圈红了，脸上全是强忍的委屈。
　　不过分神十几秒，面前的身影已经不见。
　　谢净任凭手机响着，站了片刻，抬手抹了眼角的泪。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她偏偏枉做恶人。
　　蒋仪无端受了伤害，还以为自己错了，白白担着委屈。
　　手机再一次响起，谢净清清嗓音，“妈。”
　　蒋母一巴掌打下来的时候，谢净是有准备的，是以并不惊讶，站直了身子，再次说，“对不起，妈！”
　　蒋母抬手还要打，被及时赶到的蒋之诚拦住了。
　　蒋母气急了，白着脸，把两个人一起骂，“子仪都还没成年，就遇着这么些龌龊事儿，之前你们瞒着，索性是些小打小闹，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怎么？当我们都死了！”
　　蒋之诚看到谢净脸上迅速红肿起来的印子，眼中闪过一抹心疼，还是先打起精神安抚自己亲妈，“妈，没有什么事儿！你不要听外面传的，蒋仪没什么损失。”
　　蒋母的手包砸在蒋之诚身上，“什么叫没什么损失！”
　　“你是没什么损失，风流债都还不完的东西，子仪能跟你一个德行！”
　　蒋之诚面上一僵，沉默不语。早些年蒋母气头上也这么骂过他，他浑然不介意，如今当着谢净的面，他倒觉得窘迫。
　　谢净一身上班的西装还没来得及脱，就这么笔直站着，面上恭敬。
　　“你把蒋仪送走了？”
　　谢净这才抬头，对上蒋母的视线，“子仪心思细腻敏感，不如去外面躲个清净，也免得污了他的颜面。”
　　蒋母听了，没做表示，又问自己儿子，“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能如何？”蒋之诚挑挑眉，“身在名利场，谁能干净得了？”
　　蒋母最看不得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把那些陈年的数落拿出来，“当年不让你从商，你瞒着家里人，找你外公帮忙，……”
　　谢净动了动脚，认命地听着。
　　蒋之诚不耐，拔脚出了客厅，任凭蒋母在身后呼唤。
　　过了十多分钟，谢净才出了大院的门。
　　她掏出钥匙，准备取车，才发现不远处蒋之诚的车还停靠着。
　　蒋之诚本想一走了之，担心她今天伤了面子，不知不觉就等了十几分钟。
　　谢净拿着钥匙，也不开门，站在车边看着他的方向。
　　两人都没有主动，不约而同地叫着劲。
　　黑色路虎先启动了，潇洒地甩了个烟圈，飞驰而去。
　　谢净长出一口气，说不上遗憾还是庆幸，她和蒋之诚之间处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中，某一方先动了，便见刀戈。
　　她如今的精力，勉力维持着这个家的平衡。再多一些动荡，便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