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万里长沙

90、第 90 章

　　第九十章
　　谢净摘了围裙，擦了手，朝客厅喊了一句，“怀亲，过来吃饭。”
　　“小姨，玩完这一把的。”季怀亲急急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双目紧紧盯着屏幕。
　　谢净摆好饭，走到客厅，见那十二三岁的孩子不过一个人玩游戏，也眉飞色舞的，端的活泼开朗。
　　谢净倚着博古架，仔细端详他的眉眼，不似季彦章的平直，也不像姐姐的美艳，这么看着，倒不知像谁。
　　“小姨，”季怀亲跟谢净并不亲近。
　　他收了游戏机，走近谢净，怯怯地道，“我们不等爸妈他们一起吃饭吗？”
　　谢净又看一眼他的脸，转身去餐厅，“他们有事，你先吃吧。”
　　季怀亲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夹菜，吃着饭偷偷打量谢净。
　　谢净没有胃口，坐在他对面翻手机。
　　“小姨，你不吃吗”季怀亲问了一句，赶紧低头扒饭。
　　谢净抬头，看着他小仓鼠似的举动，心里莫名烦躁，压着心绪轻声说，“我不饿，你吃吧。”
　　季怀亲低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饿，却没再开口说话，小姨待他似乎不亲近。
　　谢净见他乖巧地吃饭，收起手机，看着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就是季澜以前住的地方，她一想到这个，心里就难受地发颤。
　　如果不是姐姐强行带她过来，她一辈子也不会来这儿的。此时坐在这里，她都憋屈得喘不过气来。
　　九年的时间，再多的情绪，也早已被时光消磨殆尽。她可以坦然面对季彦章，接受既成的现实。
　　唯独对过去的事情，她不能提及，不能回忆。
　　想到这里曾是少年成长的地方，她恨不得号啕大哭一场，才能安抚内心的憋闷。
　　季怀亲
　　孔怀之亲吗？
　　她觉得讽刺，想笑却笑不出，想到身边还有孩子，强忍下波澜起伏的情绪，起身离开。
　　“怀亲，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吃完了就去睡觉。”
　　季怀亲有些不知所措，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
　　谢净喘了口气，拿上自己的外套和包，一刻再待不下去。
　　“咔哒”，谢净刚抬脚，门便开了，季彦章和谢瑾瑶回来了。
　　谢瑾瑶看见谢净的样子，眉头一皱，“净净，你要去哪儿？”
　　谢净向前走了两步，唤声“姐”，看了一眼季彦章，才回话，“天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这么晚了，你要回哪儿去？今天就在我这里住下。”谢瑾瑶劈手去夺她的包。
　　“爸爸，”季怀亲听到声音，飞奔着扑向爸爸身边。
　　季彦章放下公文包，摸摸孩子的脑瓜，也帮着劝，“天儿也晚了，就留这儿吧。”
　　谢净垂眸，掩饰眼中的不情愿，抬起头强颜欢笑，“哪里晚了，不过才七点多，北京这个时候夜生活才将将开始。”
　　谢瑾瑶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咱们这边可不比北京，路上人也不多，你一个人不安全。”
　　谢净不好拒绝，便默许了，只是心里愈加难熬，坐立不安。
　　这一夜，谢净一夜未眠，直愣愣地躺了一夜。
　　她不知道哪一间房间是季澜住过的，这个家重新装修过，丝毫没有季澜住过的痕迹。她蒙在被子里，偷偷地落了泪。
　　季澜早已与这个家脱离关系，而她，却与他已经面目全非的家关系错杂。
　　若没有来过就好了，省了一番烹心炸肝之苦。
　　第二天，她不顾谢瑾瑶的热情挽留，一大早就离开了，背影狼狈。
　　人在觉得无依无靠的时候，总是往家里跑。
　　谢净看见家门的时候，难过得想落泪，还是强忍住了。
　　不是饭点，饭馆里没什么人，几个伙计在门口摘菜，父亲低头坐在柜台前头。
　　谢净悄悄走过去，“老板，来份五香鸡！”
　　谢父欣喜抬头，双目炯炯有神，“净儿，你怎么回来了？”
　　谢净笑着撒娇，“怎么，爸爸不喜欢我回来啊？”
　　谢父起身，拉着宝贝闺女往里走，“吃饭了没，想吃五香鸡，我这就去做。”
　　谢净挽着谢父的胳膊，“我陪爸爸一起。”
　　“你妈串门去了，”谢父卷着袖子，看她一眼，“脸色不好，是不是没休息好，你先上楼睡一会儿，好了我喊你。”
　　谢瑾瑶坐在谢净睡过的床上，黯然神伤。
　　季彦章进来找她，见她这样，出口劝道，“怎么了？要不趁着休息，回家看看。”
　　谢瑾瑶摇头，她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这么多年来，很少像今天这样多愁善感。
　　季彦章过来搂她，“到底怎么了？”
　　谢瑾瑶倚着他，“净净小时候身体不好，被全家小心翼翼地养着，她六岁的时候才健壮了些，爸妈才敢让她上小学。”
　　说到这里，谢瑾瑶忍不住笑了，“我一直都知道她聪明，没上学校的时候就会背诗算术，三年级没上完，直升四年级，四年就学完了小学知识。”
　　“那的确聪明。”季彦章附和。
　　“我爸妈对我们姐妹俩都没什么要求，我高中上完没考上大学，去上了卫校。她虽然聪慧，爸妈从来没要求过她。但她一路轻轻松松上了最好的高中，然后顺理成章地考上名牌大学。”谢瑾瑶一脸向往，“我那时候可骄傲了，逢人就说，我妹妹是神童。”
　　季彦章搂紧她的肩膀，“她现在也厉害，长大了。”
　　谢瑾瑶点头，“是啊，会做饭，做家务，蛊惑人心，玩弄权术，我不知道的时候，她快变得让我认不清了。”
　　季彦章握紧她的手，劝慰道，“没什么不好，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
　　“她小时候心肠软，看见流浪猫都能说半天话，”谢瑾瑶叹息一声，“彦章，你知道吗？我们镇上的镇长书记，但凡经手过我爸那件事的干部，无一列外地被撤了。”
　　季彦章沉默，这些事他也略有耳闻，他不会做，不代表他会阻止谢净做。
　　“彦章，别人都说她出息，可我却害怕。”谢瑾瑶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她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她不与我讲，你也没透露一句。”
　　季彦章低头，“官场上的事，你不懂，不是大度就能解决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谢瑾瑶抹抹眼角，站起身，“听说你转正了？”
　　季彦章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干笑一声，“不过是角逐下的产物，这位子早几年就该是我的。”
　　谢瑾瑶回身看他，眼中神色不明。
　　季彦章深情凝望着她，“瑾瑶，我答应过你，会让你幸福，绝不食言。”
　　如果可以，谢净恨不得一直留在家里陪伴父母。
　　在父母催问几次蒋之诚之后，谢净怕他们看出端倪，不得不出发回北京。
　　途径宜春市，谢净照例看望谢瑾瑶。
　　这么多年，隔阂归隔阂，她们姐妹俩不该生疏的。
　　她本没什么胃口，谢瑾瑶怕她路途劳累，还不好好吃饭，非要带她去一家西餐厅吃饭。
　　谢净放下餐叉，端起柠檬水轻抿一口，余光观察到谢瑾瑶第三次挂断电话。
　　“吃这一点，就饱了吗？”谢瑾瑶也放下餐具，擦擦唇角。
　　谢净点头，“早上吃得多，不太饿。”
　　“我去个洗手间，你等我一下。”
　　谢净颔首，摸出手机翻看。
　　谢瑾瑶大衣里边是一套修身长裙，身上没有口袋，是以没拿手机。
　　谢净被耳边再次响起的“嗡嗡”声扰得心神不宁，皱眉看向声源。
　　她本想挂断电话，谁料按了接听，一个急促的男声机关枪似的，传过来，“谢瑾瑶，杨雄的电话你千万别接，他是打定主意要抢怀亲的抚养权了……”
　　谢净听到这儿，其它的再听不进去了。
　　“谢瑾瑶，你在听吗？”那边疑惑地问。
　　谢净张了张嘴，努力保持镇定，“你好，谢瑾瑶不在，你是谁？”
　　对面的男人警惕起来，“你是谁？”
　　谢净尽量放轻柔了声音，“我是她妹妹。”
　　电话那边舒了口气，“我是她支医时候的同事。”
　　“杨雄是谁？”
　　“他是怀亲的爸爸啊！不对，只是血缘上的父亲，她死去的妈早就把抚养权托付给你姐了。”男人长话短说地交待了，又嘱咐谢净，“跟你姐说，不用理会杨雄，他就是捡现成儿子来了。”
　　谢净不跟他废话，掐断了电话。
　　谢净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谢瑾瑶，怎么都想不到，她能扯出那么大的谎来。
　　谢瑾瑶看着谢净手里的手机，“你怎么了？”
　　“杨雄是谁？季怀亲是谁的孩子，季怀亲的生母死了吗？你为什么……”她问不下去了。
　　谢瑾瑶走近两步，“你知道了。”
　　谢净眼中情绪复杂，“我只当你漂泊异乡，未婚生子，生计艰难，从不细究你插足别人家庭，如今，竟连那些也是假的。”
　　“谢瑾瑶，你为什么要当第三者？为什么说怀亲是季彦章的儿子？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谢净眼中含泪，声声凄切。
　　“净净，”谢瑾瑶无措地唤她，她何尝没有苦衷。
　　“谢瑾瑶，”她满脸泪水，视线模糊，看不清她此刻痛苦的模样，“你骗得我好苦！”
　　当年，哪怕有一线希望，她也不会绝望如斯。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如今想想，嘴里还是发苦。
　　她唾手可得的幸福，因为这个她最亲的人，此生无缘。
　　谢净站起身，再也不想见到眼前这个人。
　　谢瑾瑶眼看她要走，伸手去拉她。
　　谢净侧身，轻弹被她触过的衣角，“谢瑾瑶，欠你们的，我还清了，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