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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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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刘云成心情烦躁地掏出打火机,刚要点燃,被一旁的护士制止了。
他拿下嘴上叼着的香烟,以一种随意的口气问,“老太太这几年一直这样吗”
护士长看了他一眼,道,“刚来的时候情绪失控的次数比较多,这些年慢慢地好了,每个月总会发病那么一两次。不过,……”
她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刘云成侧头,笑得一脸和气,“有话直说,跟我不用那么多忌讳。”
护士长略作斟酌,终是道,“季先生是老太太的儿子,我本不该多管闲事。只是,季先生的到来,只会加重老太太本就严重的病情。毕竟,季先生来的这两天里,老太太的情况……”
刘云成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您的意思,我知道了。老太太的情况摆在这里,弥留之际,还是要全了他们的母子之情。”
护士长叹口气,若不是病人病危,给家属下了通知,这位季先生怕是还不会回来。她看得出,季先生不像不仁不义的人,却也没尽了为人子的孝道。如此想着,她便看惯了似的摇了摇头。
“我三哥一生情深义重,还不曾亏欠过谁,他们母子之间的这些事,说不清谁对不起谁。这么些年,麻烦护士长了。”刘云成一番话说得进退自如,又不违了心意。
季澜呆呆看着老态龙钟的母亲,眼中的悲伤浓得快要流淌出来,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十年前,她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她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看着他狠狠地道,“季澜,你要是敢再跟谢家的丫头有牵扯,妈妈就死给你看。”
他当时就愣了,一边是生养他的母亲,一边是相知相伴多年的谢净,他哪一个都不能抛弃。他难以抉择的时候,母亲已经把刀横进脖子里。
他看着她身上慢慢渗出来的鲜血,和她决绝地刺进身体的刀子,他绝望地喊道,“好,好,好,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眼见母亲放下刀子,他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而来。他只能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涌出来。
季澜用力睁开眼睛,看见已经昏迷的母亲,他竟然松了一口气。
十年前的事,历历在目。十年来,每每午夜梦回,他都再难入眠。入骨的相思,难解的悔恨,他找不到人倾诉。
母亲让他走得远远的,让他不要见谁,他统统答应。十年来,除了回来看母亲,他不曾踏足祖国的土地。那个负了母亲的男人,他再没有留恋,相见不如不见。那个他想念的女人,他再不敢见她,一生只负此一人。
“妈,你想儿子怎样姥姥姥爷不在了,舅舅也老了,你如今这样,还有谁能护着你。我只求你,让我护你一世安稳,尽了儿子的孝道,以后好赎罪。”季澜对着没有意识的母亲,如是说。
儿子不孝,十年来,从未忘了那人。这句话,憋在季澜心里,从不敢启口。他欠了谢净的,这一生都还不清,也没法还。
谢净觉得有段时间没见刘云成了,索性临近下班,没什么事,便拨了他的号,约他吃饭。
刘云成接到谢净电话的时候 他正陪着季澜喝酒,看了眼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的季澜一眼,他没有避讳地接起电话,“净姐。”
只听了这一句,季澜浑身僵硬,头慢镜头地抬起来,看向对面。
刘云成默然,自觉开了免提。
“刘总,最近在哪儿发财呢”话筒里传来谢净爽朗清脆的声音。
刘云成咳了声,清清嗓子,用一贯的亲昵语气道,“发什么财?都是小本买卖,比不得净姐你,端的是的金饭碗。”
“行行行,就你贫得很。你忙不忙,不忙出来吃饭。”
刘云成略一思考,“这会儿有点走不开,要不,改天再聚,我请你吃好的。”
谢净端杯水,啧了口,打趣道,“哟,看来是我耽误刘总的正经事了,那我改天再跟您秘书预约”
刘云成讪讪地笑了两声,“净姐这话说得我就汗颜了!赶明儿您有空了,我请您,北京那块地儿,随姐姐您挑!”
谢净笑得欢快,“啧啧”两声,结束这通电话,“行,你忙吧,今儿这事儿可没完呢!”
刘云成晃晃手里的手机,示意对面的季澜。
季澜手里牢牢地握着筷子,自打隔着听筒听到谢净的声音后,他维持着夹菜的姿势就没动过。他一直关注着刘云成那边儿的动静,自然看到了他的手势,只是不作任何表示。
刘云成见他无动于衷,再无坚持,挂断电话。
刘云成搁下手机,端起面前的酒杯,狠狠灌了一口。
“云成,她还好吗”沉默地抿了口酒,季澜才淡淡地问了一句话。
刘云成闻言,酒杯倒满,又干了一杯,才低低地类似呢喃地道,“三哥,你又何必问我,亲口问她,岂不更好。”
季澜没再无动于衷,他轻笑一下,自言自语道,“想必是好的。”
“呵呵,”刘云成干笑两声,凉凉地道,“丈夫是京城爱妻如命的地产大亨,还有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婆家是京城名门,三年之内在机关身居要职,集所有女人毕生追求于一身,她怎么会不好”
季澜认真地听着他的叙说,末了只说,“那就好。”
刘云成觉得嘴里涩涩的,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他们俩的情况,他一路看过来,直到今天也觉得惋惜。
“三哥,你明明放不下,还要故作不在乎!”以季澜的条件,何以这么些年孑然一身。
季澜喝了不少酒了,只是声音还是淡淡的,“我什么时候不在乎了?我在乎她!无比在乎!”就是因为在乎,他才不能靠近她,打扰她安稳的生活。他给不了她的幸福,她正拥有着。
刘云成哈哈大笑,之后又归于平静,感叹道,“是啊,进退维谷,退一步肝肠寸断,进一步千夫所指。”能逼着季澜客走他乡的,只能是怕伤害她。他宁愿肝肠寸断,也不愿她背负骂名。
猝不及防地,接到母亲病危的通知,他匆忙回国,面对着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的局面。
十年前的事,外公这边的亲戚只知道母亲离异,他判给了父亲。时隔多年,再次回来,他们除了感叹他没有丢弃寡母,最多的还是称赞他的才能。
知道所有事情真相的外公外婆,已然长眠地下。守着精神失常的母亲,长春再没有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撇下陪他千里跋涉到长春的刘云成,季澜夙夜难眠,索性起身。披了件大衣,窝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启了瓶红酒,就着月光,一口一口地酌。
外公去世的时候,他只赶上了下葬。老人家怜惜他,临走也不放心他,给他留了十几页纸的家书。
外公说,季澜,外公从小对你要求严格,以为是对你好。弥留之际,才觉得,你这样的性子,容易委屈自己。
外公对不起你!是我没有把女儿养好,害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季澜,你不要在意你母亲说的那些话,她那时已经失了心智,说出的话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
人世间,有很多事情都是心不由己,不必事事苛求自己。
老头子活了这一大把岁数,还是不放心撒手人世。如若可能,外公恳求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季澜,但凡你还顾念外公一分一毫,就答应我这一回。故人如果知道你如此苛待自己,怕也会心痛。
季澜,回来吧,就算我们都走了,这里还是你的故乡。长春是个好地方,替我和你母亲守着它。
外公临终之际,手腕已然不稳,十几页纸上的字体漂浮不定,还是看得出他的笔迹。
季澜双手捧着那一沓纸页,认真地一行一行读着老人家的临终遗言,心中的悲伤多得要溢出心尖。
疼爱他的外婆不堪病痛早早地远离人世,教导他长大的外公亦离他而去,昏昏噩噩多年的母亲如今病入膏肓。
他低头,重重地饮一口酒,就着酒液,喉结微动,把牵扯不清的无奈吞下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