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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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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蒋部长行事还是这么厚道!”一位身穿西装的肥胖男子站起身,由衷地夸赞道。
蒋知禺谦虚地笑笑,站起身,与男子握手,“孙老板这么多年一直配合蒋某的工作,我能为您做的不过微末,还望不嫌弃。”
“哈哈,”男子发出爽朗的大笑声,“蒋部长谦虚了,我一直敬仰您这样的官员。今日我已设了晚宴,还请蒋部长给个薄面移步。”
谢净站在蒋知禺身后,暗暗皱了眉,这个人邀请得恳切,也不知三叔这次怎么婉拒。
“孙老板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日与家兄约好,要回大院吃完饭。下次有机会,我请孙老板喝茶。”蒋知禺还是淡淡地笑。
“希望蒋部长下次给个机会,”他侧了一半身躯,让出身后的下属,又道,“前段日子得了幅字画,我是个粗人,欣赏不了,请蒋部长给鉴定鉴定。”
谢净看看蒋知禺的脸色,得了他的肯定,才上前接过对方手里捧着的长木盒。
“那我就帮孙老板鉴定鉴定,过段日子就给你回信儿。”蒋知禺面上还是微笑。
“既如此,我就回去了,多谢蒋部长好意。”孙老板暗自露出一个苦笑。
他什么都送过,从银行卡到房产、车子、珠宝,可人从来不接手。后来他打探到蒋部长家世显赫,便改了方向,改送古董字画,他这才收了,只是每次都是欣赏十天半个月的又给他送回来。他算是看透了,人家是看不惯他费尽心机,才当场接受不让他尴尬的。
见蒋部长坚持,他也不好强人所难,带着一帮人回去,不给人家惹麻烦了。
“三叔,这个怎么办?”谢净第一次跟着蒋知禺收礼,她明白官场上这些不可避免,只是还是想问问,心里才踏实。
“收着呗。”蒋知禺随意地道,脚下已经开始望外走。
谢净尾随他的脚步,闻言,惊讶道,“啊?”
蒋知禺没理她,径直走到门口,停下命令道,“去开车。”
“是。”
见谢净怀里还抱着木盒,蒋知禺好心道,“字画给我。”
谢净驾了车来,蒋知禺一上车,她讨好地唤了声,“三叔……”
“把玩两天,再给人送回去。”蒋知禺安适地坐在后座,闭眼休息。
“哦。”谢净得了满意的答案,心里终于舒畅了。
“去大院吧,看看大哥大嫂。”蒋知禺又吩咐了一句。
“哎,今晚是不是要在大院用晚饭,要跟之诚说一声吗?”谢净调整方向,开往大院。
“嗯。”
谢净插上耳机,拨了蒋之诚的号码,手下开车一点不耽误。
“之诚?”
“夫人,我是宗宁,蒋先生在打球。”
蒋之诚忙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得了清闲,正约了谭小二和宋小打高尔夫。
宗宁负责帮几位老板看着手机,陡然接到老板娘的电话,下意识就冲老板打了手势。
蒋之诚被宋逸提醒下,朝宗秘书看去,见他接着自己的手机,猜到大概有什么事,跟两人说了句,“我去看看,”就向场外走去。
“宗宁啊,那你跟先生传达一声,我今晚去大院,他有时间就过来,要是有聚会就算了。”蒋之诚忙碌了许久,难得放松一回,她也不想打扰他的雅兴。
宗宁看看老板走来的身影,怕是很想跟夫人聊会儿的,于是说,“夫人要不要跟先生说几句,他……”
“不用了,我开车呢,让他玩高兴点,就这样吧。”谢净说完该说的话,就率先挂了电话,等会儿遇见交警,自己也不好解释。
“哎,”宗宁望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回头瞅瞅身后的老板,心里有点难过,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自己。
“夫人的电话?”蒋之诚拿了杯饮料,坐到藤椅上才问道。
“是,夫人说她晚上去大院,若是您有空就过去,要是晚上有聚会就算了。”宗宁一字一句汇报着。
“还有呢?”蒋之诚淡淡道,心情不好,纯粹想找事。
“夫人说,让您玩得高兴点,还说她在开车,不方便长时间讲电话。”宗宁心里忐忑,自己老板一遇到夫人的事,就变得阴晴不定,他隐约猜测,老板大概是个醋坛子,因此不忘解释一句。
蒋之诚确实有点不舒坦,自从宗宁陪谢净去了趟长春回来,谢净对宗宁的印象就格外地好,夸了他好几次,每次有事更是点名让宗宁跟随。
而且,本来宗宁办事还挺合他心意的,他也放手了很多权利给他,摆明了要培养他。可是,他现在觉得,这个员工没有眼色,每次跟谢净有关的事,他都能碰上,平白让他这个丈夫少了很多与爱妻亲热的机会。
“老板,上海的突发状况还没处理,让我去吧。”宗宁觉得,与其忐忑不安,不如自动请缨,这样给老板的印象还好点。索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嗯,我看就你适合,处理完了再回来。”蒋之诚心里这才好受些,每次都发配员工,显得他这个老板没肚量,这下好了,员工自己想去,他不过全了他的要求。
“是。”蒋之诚一句吩咐,他的归期又推迟了数周。
谢净在大院外围就停了车,倒不是哨兵不让她开进去,只是今天开的车太豪气了,她怕婆婆看了不喜,索性停在外边。
“三叔就当陪我走走。”谢净讨好他,也感谢他的配合。
“嗯,谢净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欺瞒婆婆了。
“你还收受贿赂了呢,虽然是暂时的,我还不照样替你瞒着,就你爱挤兑我,看我不跟爸爸揭发你。”谢净瞪他,这人句句话都是平和,偏偏细听之下就有歧义。
“大哥大嫂在家吗?”两人进了门,碰见保姆在跟门口几盆常绿植物浇水,蒋知禺问道。
“夫人今天心口闷,先生陪她在花房整理花草。”
“我知道了,你忙吧,我们暂且等等。”蒋知禺说完,带着谢净向院里走去。
蒋家大院大而精致,除了原来的住宅,大嫂后来又修建了花房、花廊和凉亭等小建筑,把个古朴的院子修饰得秀气精致。
大嫂爱花,庭院里里外外都种植了花花草草,院里根据格局修葺了若干花圃,道路两旁也两步一隔地布了花盆,堂屋里的花瓶,鲜花也是天天换的。蒋家有花房,大嫂一年四季都培育各种花草,倒不用专门从外面买,皆是自产自销的。
四十多年来,花房也早已扎根蒋家。花房采用了最先进的设计,冬暖夏凉,什么季节都长得出来鲜花。花房两边,各建了一道花廊,不长的走廊,皆被藤蔓植物爬满了,待到夏天花开了,风景更宜人,遮在底下的阴凉,恰好让人行走歇息。
“阿净,想不想知道大嫂怎么看你的。”蒋知禺抛出诱饵,径自熟络地走向紧贴花房的树荫下。
这么多年来,大嫂每次有事跟大哥发牢骚,都是用的“心口闷”这个借口,大哥其实也知道,不过每次都是配合地抽出半天陪她。
“啊?”谢净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脚下仍跟着他。
两人走到一处隐蔽处,蒋知禺比了个“嘘”的姿势,提示她别说话。
蒋知禺这个模样,实在与平时老神在在的形象不符合,倒有点像个调皮的小辈。
谢净皱皱眉,稍一思量,左右不会有人知道,就算事发了,也有三叔顶着,她倒是不用担心。
“之诚我是管不住他,整天行事这么高调。”蒋母口随心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看来是极信赖蒋卫国的。
“两个孩子的事,你就不用多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蒋卫国语重心长地安慰自己的老妻子。
“谢净倒是个好孩子,之诚现在才有个一家之主的样子,不像以前那么胡闹了。”蒋母手里不忘分苗栽种的活计,抽出空跟身后帮忙的蒋父絮叨。
“那倒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得的不浮躁。谢净性格宽容,跟之诚一处儿再合适不过,谢家着实教出了个好孩子。”蒋卫国如实夸赞,也让妻子宽心。
蒋母回头看他,眼里不无担忧,“之诚长到四十岁,第一次这么死心塌地地对待一个女人,我总怕他伤着了,他这个年纪了,又不是年轻时,可经不住折腾。要我说,……”
“呵呵,”蒋卫国朗笑,打趣她,“你也知道之诚四十了,你总不能一直管着他吧!”
蒋知禺负手站着,静静聆听大哥大嫂的家常。他幼时曾无意听过他们的对话,后来也经历过几次。所以,他比谁都明白大哥大嫂的人品。大嫂贤惠,总爱操心家里的老老小小,她不惯与人争吵,遇到拿不定的事都爱跟大哥商量。大哥心宽,事事看得淡,每每都是几句话就劝得大嫂安心。
蒋知禺转头看谢净,想看看她什么反应。
谢净倒没什么不服气的想法,蒋母句句属实,就是当面说她也只能点头称是,因此她正大光明地回视他,眼里都是坦然。
蒋知禺无声笑笑,这丫头果然心思玲珑,也不枉他提携她一场。
蒋母静默了一会儿,又提起一茬,“薛蔷不想生孩子,我到底妥协了,可她倒好,前儿个回来,也不知道来看看。”
“你也别总操心老三夫妻俩的事了,人家两夫妻都不担心子嗣的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平白惹老三媳妇不高兴。”蒋母跟薛蔷的矛盾,积蓄已久,他从旁看着,也没什么两全之法,她们是各人有各人的法。
大概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蒋卫国又描补道,“现在人的思想前卫,跟以前可不一样了,再说,我们蒋家子孙繁茂,又不缺子嗣传承!”
大概是想到什么伤心事,蒋母忍不住掉了两滴泪。
蒋卫国有些无奈,轻叱了句,“哎,你怎么还哭上了。”
蒋母抬袖,抹了泪,有些生气地道,“就你心宽,什么事都不操心!我虽没见过妈,却也知道他拼了命才得了老三,同是当母亲的,我又怎么会不理解她的心情。老三都四十五了,连个子息都没有,老了老了连个绕膝的都没有,我似他这般大的时候,连子仪都有了。哪天我去了地底下,见了妈她老人家,也是没脸喊声‘娘’的,连她的小三都没看顾好。”
蒋母是真得动了气,说话间不由提高了音量,是以蒋知禺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直都知道大嫂操心他的子嗣,却是第一次听她愁得掉泪。蒋知禺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大嫂待他好,他也不想她失望。只是,薛蔷也有薛蔷的自尊,他更想护她安好。
他心里暗骂自己不孝,却暗暗坚定了原本的想法,只待薛蔷五十岁一到,他就彻底绝了大嫂的想法,省得她一把年纪还要为他忧思伤神。
而且,到时薛蔷就能回北京了。这一年来,他形单影只的也不好受,两个人相伴了二十多年,她猛地离开,他还真有点寂寞。
蒋母越说越伤心,眼角的泪怎么也抹不尽了。
蒋卫国低低叹口气,脱了手上的胶皮手套,从衣兜里掏了帕子给她擦泪。
“你总说我爱埋怨薛蔷,我还不是为了老三。嫁人为妻,总该为人延绵子嗣的,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蒋母说起这个来,头头是道,而且语气委屈,“她们刚结婚时,我让他们趁着年轻先要个孩子,薛蔷留任北京又进了部队,说孩子过几年再说,我管不住薛家的大小姐,任着她怎么高兴怎么来。一缓就是十几年,人到四十,想要孩子了,反倒不好受孕了,现在眼看要五十的人了,我可不敢再让她给我们蒋家生孩子了,薛家一家子都是兵痞子!”
蒋卫国揽着老妻,配合道,“是是是,你说得都在理,……”
蒋母回首,瞪他一眼,“你就爱跟我这么说,从来不在薛蔷面前劝几句,你下句是不是要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了,让我不要再操心了。”
蒋卫国脸色一讪,他确实想这么安慰她来着,他们想法不一样,他也没有太多话安慰她,来来回回也没什么新词。
“我如今也不想管了,”蒋母总算过了那阵难过劲儿,“只是,每每想到这些事儿,心里就难受得紧。”
“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我们活到这个年纪,什么都该看淡了。”蒋卫国说得可是心里话,他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风风雨雨,没什么再能拨动他的心房了。
涉及蒋知禺的私密事,谢净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唯恐看到不一样的三叔。
她心里震惊,她从来不知道,婆婆那样高雅的老人,也会在丈夫面前哭诉,也会跟人积怨。她更想不到,三婶身为英姿飒爽的军官,也要经历“婆媳”争斗啊。
不过,谢净终是忍不住抬头望了眼三叔,三叔没有孩子,他真得不遗憾吗?
蒋知禺本来在沉思,察觉到谢净的视线,他转头看着谢净,做了个“我们走”的手势,就率先轻手轻脚离开了。
谢净觉得,她三叔还真有做贼的天分,不过也只得跟着离开。
“三叔,不小心听了你们家的秘闻。”谢净外头,小心翼翼看了看蒋知禺的脸色,才轻声说道。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蒋知禺无所谓道。
他们不知道,他们走后,蒋父蒋母又说了些悄悄话。
“之诚娶了谢净,我就想着,若是之诚子嗣多,倒可以过继个给老三,让他不至于老来无依。可生个威威,还跟了他们谢家的姓,我前几天问之诚要不要再生个孩子,之诚说谢净身子不好,竟是绝了我的念想。”
“之诚就是愿意生,老三也不见得愿意过继,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心里却也是不愿让薛蔷伤心的。”蒋卫国还是想说一句,“你就是爱操心,下次还是这些,我都不乐意宽慰你了,反正我劝了你也不听。”
蒋卫国话里带了指责,蒋母也确实反驳不了,不由低头沉默了。她操心了一辈子,到老了却更爱絮叨了,幸好还有个人愿意听她抱怨。
蒋卫国深知妻子秉性,有些后悔说了重话,忍不住又出言宽慰,“好了好了,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你为蒋家操心了大半辈子了,老了就在家里养养花、享享福吧。”
“好好好,享福,是该准备晚饭了,我得去看看,走吧。”蒋母妥协,平日里的她没有这么絮叨,偏守着蒋卫国能随心所欲地说个尽兴。
岁月静好,愿君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