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城往事》猗郁之森

2、璧城往事2

　　璧河的河水却开始热闹起来，妩媚的笼影沁入水波，一只只小船不急不缓地行驶在河面，划开璧河的夜幕。划桨人是小城里的船家闺女，二八的年纪爱美又灵动，不知道何时开始给小船挂上铃铛，一声水响，一声银铃，时而缓缓的时而脆脆的，让人心痒痒。

　　南河小郡的住客们都来到厨房所在的后院，在两排明暗交斥的笼光下用热腾腾的晚饭。蒜苗炒肉，东坡肘子，麻婆豆腐，黑椒牛肉，猪油炒菜心，西红柿蛋汤……在民宿里再难做的菜都会变得简单，而这样的简单虽然少了工序，却在食材和用料上是十足的诚心，任何一个住客都不免为之惊喜。因为住客们哪怕是因为工作和旅游来到这里，在奔波跋涉之后最为想念的也不过是家里的那一口热汤热饭。

　　沈姻和灿然不去前面用饭。一个在家里的人是可以随心地精细的，尤是当家里有人远归时。花两个小时在老灶前慢慢地煲一锅汤，静候着砂锅里掩盖不住的骨髓香慢悠悠地飘出来。仔仔细细地淘洗晾晒干的梅菜，准备架上蒸笼做梅菜扣肉。素菜则可心的凉拌，将剁好的红辣椒配上一小撮胡椒并少许酱醋。虽然小城里的人不兴饭后甜点，但吃完饭一家人聚在一起哪怕是慢慢地扒几粒玉米也是件温馨而幸福的事。

　　夜来越来越沉沦，每年都会来璧城休养生息的老梁夫妻熟稔地从小筑里扒拉出两把藤椅，坐在满是花草的院落里纳凉。他们年轻时东奔西走挣了许多钱，儿孙也都很有出息，可惜彼此之间感情淡薄少来往。于是如今便固定地找个人情味儿浓的地方消磨时光。他们爱热闹，也爱安静，能同很多住客说上话，可夫妻二人也会避开其他住客悄悄出去走动。

　　两人正如从前一样耳鬓厮磨，却听外头传来了汽笛声。老梁同他妻子对视一眼，彼此默契地笑笑，而后冲里头叫：“小沈，你家人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人走出来了，外面的门也响了。被唤做小沈的是一个面貌成熟的中年女人，她披着水洗过的长发，眉眼间有几分凌厉，可大概门外的人是她盼望着的，于是几分藏不住的笑意显露出来，顿时那双藏有岁月故事的眼睛惊艳得叫人移不开眼。

　　“早该到的，也不知道在哪里耽搁了，厨房里煮了甜玉米，等会我叫姻姻给你们送来”小沈为人周全，人情练达，并不忘老梁家这两年照顾生意的恩情。只是在这种重逢的时刻不再多言，急忙赶去开门。

　　老梁夫妻在后欣慰中不免带上几分艳羡，不过命里无时莫强求，老两口早已看开，只想好好陪伴在彼此身边，相携着走到最后罢了。

　　小沈原名沈婧，是这小城里不可多见的女人。一身气派并非简单的诗书阅历能堆砌而成。她的丈夫原姓什么小城里的人都不大清楚，只能说是个上门女婿，进了门便也姓沈了。如今远出的丈夫和父亲回来，沈婧听那一声声门响就像心门也被敲了似得，赶紧去确认过去三月午夜梦回的身影是否和出门前一样。

　　小筑的木门被急急打开，一片红色的魅影在黑夜里摇摇晃晃，那是她刚刚亲手挂上的灯笼投下的光芒。门外沈婧思念已久的男人身上是风尘和疲惫，眼里是却是满满的安心和放松。

　　“怎么现在才回。”沈婧鼻头微微一酸，当即转过了头，不过两秒又转回，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好饿，想吃家里的饭。”男人温柔地笑笑，有几分不合年龄的调皮。

　　“哼，就知道吃。”沈婧不再追问，只压过心里的波动，眼神越过男人的肩膀去看自己的父亲，却意外地被揽进男人的怀里，“好婧婧，该看看你老公我才对。”

　　“做什么呢？被我爸看见瞧他不教训你。”沈婧嗔道。

　　男人笑笑，模样是中年男人少见的儒雅：“放心吧，你爸今后都不会再教训我了。”沈婧瞧了眼笑得古怪的丈夫，轻轻推开他去扶车里坐着的父亲。

　　“ 爸？”沈婧打开车门却见父亲旁边坐了个同沈姻身量一般大小的少年，迟疑地问道，“这是？”

　　沈父皱着眉，显然是极疲惫的样子。明知自己女儿在问他，却提不起半点精神应答，只拂拂手，要下车。沈婧见此也就不问了，将沈父搀下车后才再去看车里的少年。

　　“他叫袁羡，以后都住在我们家，你要好好照顾他，就跟姻姻一样。”沈婧听此不免大为震惊，但碍于沈父的神情的庄肃，只好压下心里的疑问，让丈夫去招待少年。

　　沈婧将父亲慢慢地搀回小筑，沈姻和灿然正在小院里忙着端菜，一转眼看见进来的沈父，沈姻任是平时有些害怕严肃的外公此时也忍不住咧开嘴角，甜甜地唤声：“外公。”沈父绷不住脸色便应了声：“乖。”

　　灿然在旁边也礼貌地叫人：“沈公公好。”沈父对别人家的孩子向来慈祥于是也很高兴地应了。见自己的父亲还没回来，沈姻有些慌：“外公，我爸爸呢？”

　　“我在这里呢！我的小棉袄。”沈爸爸已然走进小院，听见乖女儿的询问声，有些得意忘形地喊了一句。要是往常必会受到沈父的怒瞪，这位老人对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看得极紧，最是见不惯沈爸爸在外头跟娘俩亲热，可此刻却保持了沉默，倒叫为自己爸爸捏把冷汗的沈姻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沈姻跟爸爸亲热，就见爸爸身后跟了个沉默的身影。沈姻诧异地静观那人，看他个子虽然高高瘦瘦，却是驮着背，低低的埋着头，仿佛被什么很沉重的东西压得直不起身，又仿佛身在浓厚的黑暗中，被阴霾狠狠地拉扯着，眉眼间只剩让人不安的阴郁。在这样被温暖的笼光轻拢的小院里他那让人避让的模样更加明显起来。

　　“姻姻，这是你哥哥，叫袁羡。”沈爸爸见女儿正盯着自己背后，便了然的介绍，“这个哥哥以后要跟你一起读书和生活的，你们要好好相处。”沈姻偷瞄了一眼外公，发现外公并没有因为沈爸爸的话而生气，反而有几分欣慰和悲怆，就明白面前的这个哥哥是外公的主意了。

　　舍不得爸爸和外公饿肚子，沈姻懂事地不再多问，只是去厨房再多拿了一双碗筷让沈爸爸递给未来的哥哥，和灿然亲密地坐在一块用晚饭。一家重聚的时光因为一日日递增的思念而变得更加的美好。饭桌上没有人肯开口说话，生怕打扰了这一秒幸福。但一种浅浅的顾虑是无法避免的，尤其是这种顾虑将影响到今后的生活和家庭。于是好奇这种天性便开始蔓延，眉目扭转于夫妻之间，父女之间，母女之间，朋友之间的默契将不事宜的好奇隐隐按下去。

　　水煮的玉米在灶上慢腾腾地变得金黄，一点点不小心泄露的香甜萦绕在鼻尖，将无味的空气变得可爱起来。气氛在这一刻更加松懈。灿然和沈姻安静地跑到灶上，两人拣着锅里的玉米，灿然终于忍不住告别。沈姻将玉米用新编的竹篮子装上几个，让灿然悄悄地从后门出去。

　　用另一个篮子把剩下的玉米装好，沈姻提着篮子往院子里走，将玉米一一分给住客，并不往家人所在的饭厅去。沈姻溜达到了葡萄架下，将几串熟透的葡萄摘下，跑到井边用井水仔细地洗干净，等时间过去很久之后才散步回到饭厅。

　　外公人已经不见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很容易感到疲惫的，所以沈姻倒不奇怪。妈妈和爸爸则亲密地坐到那里貌似在等她，新鲜出炉的哥哥呆在角落里很不惹人注意，等她进门时飞快地抬起头，然后又垂下。沈姻在心里不是很欢喜，这样一个奇怪得甚至猥琐的少年如若要真正成为她的哥哥恐怕是不大可能了。没有一个少女会在情怀总是诗的年纪喜欢一个模样委顿，让人泄气的少年。

　　“阿姻，你不是说你一直想要个哥哥吗？正好袁羡也没有妹妹，以后你们要好好做兄妹，知道吗？”沈妈妈站起来走到袁羡和沈姻中间，脸上带着几分亲热地说。

　　沈姻并不反驳，但想要哥哥这种话只有在看到秦小羽和她哥哥相处时才会想想，但她也知道大多数哥哥都不是体贴入微的。反而喜欢欺负小小的妹妹，眼里只有游戏和网友，偶尔塞得下两个美艳的姑娘，对于妹妹常常爱理不理。

　　袁羡也没有说话，还是先前进门的样子。气氛僵了下来，不过沈妈妈是做老板的生意人，在沈爸爸的打诨下轻轻松松的圆了场，把袁羡安排到了后院左边的房间里，临外公最近。沈姻把洗好的葡萄放到房间的木桌上，盯着葡萄在笼光下暗暗的光晕。不过一会儿，沈妈妈就敲了门，将半边身子探了进来。

　　“阿姻，你是不是不高兴。”

　　“妈妈，你是来告诉我关于以后的哥哥的事的吗？我确实不高兴。”沈姻直起身，有少女的倔强和直率，让人明知道她是在闹脾气，也忍不住喜欢和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