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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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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把一整颗心放在了他身上。
那时的我却不知少年时的感情虽然最最真挚不假,但来得快去得也快。那时的我相信一切的爱情。
那时他不过十二岁,可身量形貌早已有异于寻常孩童,赫然已是翩翩少年模样。
我们相遇在那个秋天最冷的时候。我刚被无良的父亲卖到烟花巷子里头,青楼里妈妈说的留在青楼的种种好处全都无法左右我出逃的心思。
正是五更时候,青楼里的那些滑滑腻腻的女人的娇笑才停止,我从板床上跳下来,翻过了青楼后面的高墙。我总是能很轻易地攀上高处,这曾让我爹感到万分惊异。他说,要是在唐朝,你这是犯法的,任何人跳过了一堵墙,逮住了就要杖四十,而且要脱光了屁股打,所以他就要打我屁股。但是我上树上墙,他抓不到我。
对于我那次翻墙,李妈妈后来说,她那个时候看到我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伏在墙上,吓了她一跳,但她没有声张。还说我那个时候我又矮又瘦,眉毛稀稀拉拉,只有白,但是又显得苍白,她才不想要,说她是欠了我爹人情才会收下我。又说,她看到我拼命地扑过去咬自己的亲爹,就像是一条野狗。
我不知道她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我以前只听说过,人家恐吓女儿的时候说再不听话就把你卖到妓院里去,从来没想过,把我送到李妈妈还要费很多心血。但是,当青楼里其他姑娘的父母骂骂咧咧地来要钱时,我爹却一次也没来过。
我从高墙上翻过去,就跳到了一条宽巷。但我站在巷子里许久都没有动,因为根本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不久,我就被冷风吹得心灰意冷了,认清现实反而更让人想到妥协。
最后不知不觉,我还是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巷子。家门果然是紧闭的,满满都是拒绝的气息。我在门口蹲了一会,站起来发疯似地跑了四五个巷子。心里发了狠,既然他抛下了我,就别想再让我回去!
我跑到巷口的时候,做豆腐的李大哥和他媳妇已经起来了,我看见半开着的门里透出阵阵的光亮,这让我感觉到温暖,忍不住就停了下来,但是当我在墙上靠下,那冰冷的墙又催促着我离开。
我后来知道了一个词叫做丧家之犬。他们说,那是孔子,我却想,在他收留我之前,在我被卖到青楼之后,不就是这样吗?
巷子离滇池不远,一下子没留意那千百年不曾改变的昆明湖就已经横在了我的面前。难道这亘古不变的江河才是我唯一的去处吗?那时的我虽然能担起一个家庭的生计,但终究还不过十四年纪,母亲的放手离开,父亲的无情贩卖,青楼里眼见的残酷……几天的跌宕起伏都让我渐渐萌生了死志。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遇见了他。
我不知道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他急匆匆地跑来,喊了一声“姑娘”,惊醒了我,从绝望中。
他说:“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我孑然一身,哪有东西可掉?我转过头看他,惨白的月色正好迎面打来,我不知道他看见的我是不是脸色惨白如鬼魂,但是我眼前的他正好背对着皎皎明月。身披月华,面容清俊,就像戏文里说的谪仙一般。
他看我盯着他发愣,就抬起手使我瞥见他手中盈盈的一块玉璧。
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珑透彩光。
即使是不懂玉的我也知道这绝对价值连城,而如此美玉当配君子如竹。
“这玉……”
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温润的玉已经被放进了微凉的手心。暖玉带着少年的温度在手心久久不散,拒绝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也罢,我就暂且收着这玉,只待失主来找吧。那时我却不知怀璧之罪,自身都难保又如何能守住这价值连城的一块美玉呢?不过,因为这块玉他救了我一命,我们的命运也第一次有了交集。
他想要送我回家,但是我哪里敢让他知道我的身份,只把他带到原本的家所在的巷子里。
他说:“我叫马和,以后你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我听到他姓马又穿着不俗,马上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我家跟马府只隔了一条街,只不过那小小的一条街,隔着的是两个世界。
总之,和他的相遇,让我黑色的人生突然地闪出一丝光亮,我决定我要活着。
回到青楼里,李妈妈也没有提我出逃的事情,我却冲到她面前跪下,说:“我要做薛涛和苏小小!”
李妈妈吓了一大跳,旋即冷笑道:“就凭你?”
我抬起头,看着她大声说:“我要刻苦,我什么苦都不怕。”
她垂着眼,绕着我看了一圈,说:“做名妓,可不是靠勤奋就可以的。”但她最后还是让我认她做了假母。李妈妈名叫做“李丽香”,虽长我九岁其实也不过二十多的年纪,但她却一定要我喊她作妈妈,我也改名作李秋荷,算是对过去的一种告别。那时的我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如荷般“出淤泥而不染”呢。
关于李妈妈的身世,她从来没有提及我也不敢过问,不过周围的人都说她是北方的小姐,和家人走散被卖到了这里。她的工于书画,善诗作也许也就是这个缘由。她认我做她女儿也是因为她说我“书法娟秀,聪颖秀丽,算是个可教之才”。其实我不过会写几个字而已。我爹早年似乎读过好些书,早年家里光景还不错时也曾教我习得几个字。父亲早年对我也算是疼爱有加,后来如此……也算是我一辈子未解的心结之一。
李妈妈常说,小地方的人没钱的都没什么文化,凡是有点钱的都爱附庸风雅,所以要赚钱还是得先学会填充自己。也因此虽有人来讲梳弄,我不肯,李妈妈也没有责骂反而依旧教我看书做诗。
我知道李妈妈教习我这些一方面是为了看看我能不能真的成为一个名妓,另一个更重要的方面是为了把我卖个更好的价钱,但我仍然感激她。李妈妈和其他妈妈不同的地方,是她的目光比她们稍稍长远罢了,但也只限于此。“妓爱俏,妈爱钞”倒才是一句真真切切的话。
不久,昆阳州里的富豪公子,慕我容貌的,闻我写作俱高而求诗求字的,都备着厚礼求见,我的名声也就日渐大了起来。都说昆阳州出了个“花魁娘子”李秋荷。
李妈妈虽然欣慰于我的才名远扬,但我既已十六,她免不了劝说我早些接客。
她说:“秋荷啊,现在你才名也够了,就算是打鱼现在也该收网了。这昆阳州,不,就算是整个晋宁上下,你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才女子,当世的女状元。你其他姐妹也都没有十五不接客的,你这都十六了。但是你既做了妈妈的女儿,妈妈也不逼你,第一夜要陪谁妈妈让你自己做回主。”
女孩子的贞洁,在平常人家里自是重要无比的,但却是不值钱的,只是对丈夫忠诚的表现,但作为妓子就不一样了,它用价钱衡量,是同行之间的一种攀比也是竞价者的一种耀炫。按理说,李妈妈是断不会答应让我自己决定的,所以听到这话我非但不感觉高兴反而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对我的试探。
其实她不必如此,我并没有能让我托付的情郎。我虽心慕一人,但我更是知道彼此差距。
“妈妈,秋荷一切凭妈妈做主。”我装作一脸娇羞,避开李妈妈探究的目光。
“妈妈的好女儿终于长大了,妈妈今晚替你约了金二员外。”
果然,不出我所料,妈妈早就安排好了金二员外却做出一副愿意让我选择的嘴脸。
李妈妈说完走出门又折了回来:“乖女儿,金二员外的钱妈妈我已经拿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做那不讲信用之人啊。千万让春娇给你好好打扮一番。”
门户中梳弄的规矩,十三岁太早,谓之试花,十四岁谓之开花,此时天癸已至,男施女受,也算当时了。到十五谓之摘花,在平常人家,还算年小,惟有门户人,以为过时。这些规矩我都知道,但是清白女子断没有自甘红尘的,我在心里劝自己,这就是我的命,但我狠狠地绞着手里的绣帕,还是不甘。
不甘中我就想到了他。
我知道他是家世不凡,城里最大户的人家就是他家了,但是我从未主动联系过他,我怕他知道我的身份。
但我想,与其将第一次托付给那金二员外,倒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