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帘栊》寒山道通

4、第四章 只是朱颜改

　　我让阿奴把画放回去，阿奴答应了，还让我最好把那首诗抄给她，她觉得很好，“比我之前在另一个小姐家当差时知道的那句‘关关雎鸠’好多了”，她原话是这样。

　　阿奴刚刚把画挂回去，就听到有人敲门。很严谨的敲门声，三下一个停顿。

　　阿奴冲我吐吐舌头，马上跑过去开门。

　　终于可以看见他们的“老爷”了吗？我理了理鬓角，有些后悔，早先应该问问能不能洗漱一下的。

　　进来的是一个少年，年纪很轻却给我一种沉稳的感觉，我还在猜测他的身份，阿奴却很欢快地喊道：“阿四，你是给夫人送药来的吗？”

　　阿四摇了摇头，道：“阿奴，你先让我进去，待我为夫人诊断一下。”

　　“哦，好的。”

　　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两眼，似乎希望从中看出他主人的痕迹。

　　身材是少年人特有的瘦削，唇红齿白，有股奇怪的风流。衣服熨帖的恰到好处，神色不愠不怒，不亲近也不疏离。是个可怜可爱的男孩，也难怪阿奴对他那么有好感了。少年眉间有几分凄苦的痕迹，确实，乱世里面，“长大”实在是太容易了，像阿奴一样反而是令人艳羡的。

　　还让我有些奇怪的是男女之防的事，即使是少年也不应该直接进入女子的房间，不过想一想他应该也知道我也不是什么清白女子，也就不惊讶了。

　　我向着他伸出手，少年却没有理会，我也不甚在意地收回手。少年随意看了一看就走了，只让阿奴跟着他去拿药。

　　偌大的一个房间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斜倚在床栏上，闭上眼睛，才开始整理这几日的思绪。侯芳锦来到北平其实是我暗中怂恿的，既然有人在北平看见了那个东西，我是怎么也要上北平看一看的，至于遇到何至诚确实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何至诚那日既然会这么待我更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完全没想到那日一别会对他有那么大的伤害。

　　我就这样一层一层的想着，却突然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我脸上。我颤颤巍巍地就要把眼睛睁开，一只修长却稍微有些粗砺的手却突然覆在了我的眼睛上。

　　他的手心在我的眼上一片温暖，我紧张地举起手想把这只手掰开。

　　“别动。”

　　这是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声音。他说得很轻，我却感觉他的声音就在我的左耳畔，让我一阵战栗。左耳靠近心脏，我的心脏也突然的失去控制剧烈跳动起来。

　　我就这样安静地将手覆在他手上，谁也没有打破宁静。

　　“夫人，我拿药回来了，啊，我没有手，夫人我撞进来了。”

　　听到阿奴的声音，我感觉我的脸突然升了温度，我一把甩开他的手，低下头，也不想一想现在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一直好奇的“老爷”。

　　“咦，老爷你也在啊，对哦，老爷要给夫人喂药。夫人，老爷老嫌阿奴笨手笨脚，喂药啊什么的都是老爷亲手做的呢……”

　　“阿奴。”我听到男人有点恼怒的声音，不觉有些好笑，却忘了自己刚刚也是多么羞恼不敢听阿奴那么直白的话。

　　“好了，老爷，阿奴不说了。”阿奴似乎还有点委屈。

　　“把药放在桌上，你下去吧。”依旧是那冷静的却令我心跳加快的声音。

　　“那老爷和夫人好好相处哦。”阿奴调笑的声音让我的脸莫名开始发烫。

　　我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再是靴子在地上走发出的细微声响。

　　“月苓……”

　　他站在床边，我们四目相对。

　　“哎……”我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溢了出来，多少磨难我都硬生生挺过来也不肯流下的泪啊！

　　我就知道是他，知道是他，我就知道他又救了我一次，我不知道上天为何如此安排，虽然兜兜转转但他都能在我最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那一次是，这一次也是。我有多少委屈都等着要和你说，我有多少伤痛都等着让你来怜惜，我有多少东西都等着向你夸耀，你不要让我等着，我要你在我身边。

　　过了很久，我伏在他身上，终于满足地打了个哭嗝。我仰着头看他，想要细细描摹他的样子，多少年过去了，七年，还是八年。我完全看不够他，他怎的变得如此出众？他像仙人一样如玉的面庞，让我一次又一次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你怎的都不来找我？”我看他不讲话，就先发制人埋怨了他一句。

　　“月苓啊……”他声音像是从喉咙的最深处发出来的一样，后来我看他不看我了，别开了头。

　　我叹了口气，好笑自己怎么在他面前反而有了小女人的娇气。八年了，你还怪人家不来找你？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人家凭什么来找你。你也看到了，他现在是什么状况，高门大户，要妻子没有还是伺候的人没有？缺你一个三教九流的破落户吗？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仍不肯看我，站起来背着身，只轻声说了一声：“不要想太多。”

　　我看着他的背影，也沉默了。感觉过了好半晌，他才端过药碗一言不发地看我喝完。

　　也是，他这么对我我已是该庆幸他不忘昔日的深情，我又在奢求什么？更何况我自己的感情尚不纯粹，又如何希冀他人对我纯粹呢？我突然为他感到可惜，因为我势必不会放过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不会再让他抛下了；我又偷偷为自己感到庆幸，在茫茫人海中他还是选择了我，我又找到了他。

　　等我喝完，他就一言不发地走了，我只听见他在门口吩咐阿奴的声音。

　　“既然你已经好了，就准备进门吧。”第二天早上，他匆匆对我说完就离开了。

　　我被安排在他的一个长辈家里呆了半天，当晚，就被一顶红色的轿子重新抬进了马府。我当时不知道他因为他的身份所以才得一切从简，只以为自己是一个妾。心里有些苦涩，却因为是他，心里也有几分满足。更何况在之前，即使是我费尽心机搭上的所谓的侯公子，我也从没有奢求过他给我名分。律法有云，“男子年满四十无嗣者方可纳妾”，寻常男子断不会娶一个烟花女子为妻，而我也不想托付给一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