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帘栊》寒山道通

27、第二十七章 船行千里梦悠悠

　　翌日，果然侵早便出了门。

　　天大寒，路上的植物全都蔫蔫的，叶片上全像是抹了盐霜。走到渡口，看到一艘大货船还在装载货物。程文之前便已经打过招呼了，船主见我们来也马上迎了过来。哈，他们还不知道程文是被沐王府通缉的对象呢。

　　其实我还是担心沐王府的人会追上来，因为骑马的速度只比船行慢不了多少，他们即使绕了远路，也差不多现在要赶上来了。我看了一眼程文，希望从他脸上看到急迫或紧张的神色，然而，他的脸也像是抹了霜一般，和这天地的寒色融为一体。

　　他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便道：“不要着急，他们若是走陆路便没那么容易。从云南进入四川府，要一整套检查核实。沐王府不过在云南那边势力强些罢了，再加上蜀王朱椿就沐王爷不对付，通行就更难了。”

　　“为什么没有人拦住我们？”

　　“那水路极险，本不是用来通船的，所以也没有设障。而且我们只在这码头换乘，并不进入四川，因此他们也不管。”

　　“原来如此……”

　　所以一直到我登上船，也没有人追上来。程文一直望着我们来时的路，我几乎以为他内心其实是盼着有人追上他了。

　　大船再加上水路很宽，倒是难得的平稳。昨晚一直辗转难眠的我一下就昏昏沉沉想要睡觉了。

　　船主终于得空了才整整衣冠向我们走来。船主叫林之洋，是张老的朋友。

　　程文跟我也走了上去。

　　船主很热情，见了我们便说：“张老跟俺讲过你们，左边这位高的是程先生，右边这位是楼先生吧。你们尽管坐俺的船。”

　　“听说林老板是浙江人，船是开到浙江吧？”程文问。

　　“是啊，两位是？”

　　“我们也去浙江，这再好不过了。”程文道。我看了程文一眼，不直接去南京吗？

　　“是啊是啊，再好不过了。俺因前几年生病，好久不曾出远门。近来喜得身子舒畅，才重操旧业，贩卖些许货物，总强过在家坐吃山空。结果一出门就遇见两位贵人。”

　　“林老板开玩笑了，我们兄弟两个了无牵挂，只不过带着几个手下在这内地山水间游玩罢了，谈不上贵人。林老板才是我们哥俩的贵人呢，托了林老板的福才可以搭船回乡。我们十几个人的饭钱舟资，悉听林老板吩咐。”

　　“哈哈哈，张老的朋友就是俺林之洋的朋友。俺船甚大，你们也就十几个人，搭了我的船，什么船资饭钱都不要讲。”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恐怕船上照顾不周，一是茶水饭菜不合二位的口，二是洗漱沐浴也不能十分方便。”

　　我道：“林老板，我们兄弟二人舟车惯了，这些自是不计较的。况且林老板的船又大又稳，只晃悠的人昏昏入睡，十分舒坦呢。”

　　林老板哈哈大笑，邀请我们同他温酒吃茶。我也将从沈万三处得的几个奇瓜异果拿出来一起分着吃了。

　　正吃着就听到“乒乒乓乓”有些吵闹，过了一会，两个水手架着一个少年走到林老板面前。

　　那少年蓬头垢面，头上沾了各色的枯叶，脸上左一块泥右一块泥，衣服也是花花绿绿，像是东西拼凑而成的，红的裤带绿的方巾，灰色短衣，蓝色裤衩，不堪入目。

　　他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嘴里还喊着：“你们别拽着我，别拽着我，小爷我可不是好惹的，小爷我记住你们了……”

　　我看见两个水手脸上也有几道抓痕，显然是这少年的杰作。

　　“这是？”

　　“老板，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偷偷上了我们的船。刚刚他在厨房偷食才被我们逮了个正着。我们不过是想问他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偷上我们的船，结果他就要逃，我们拦住他，他就扑上来抓我们。”

　　那两个水手倒是没有恶意，只不过受了无妄之灾。这个少年虽然落魄，看着却也不像是难民之流，不知道怎么会上到这船上。

　　少年看到林老板倒一点也不羞愧，反而十分嚣张地说：“你是这船上的头头吧，让你底下的人把小爷放开。”

　　林老板笑了，示意那两人将少年放开。少年甩了甩肩膀，直接几步走到我们的桌子边，挤出一个位置坐下，大吃大喝起来。那两个水手要拦，被林老板挥退了。

　　桌前其实只有我们刚刚吃过的一些茶果，最填饥饱肚的是几个干干的小饼。那少年嚼了几口，就噎住了，抢了程文的杯子却发现没有水又抢了我的杯子喝。我杯子里的是林老板硬倒给我的酒，所以斟上了一直没有动过，他直接一杯下肚，马上就伸出舌头喊辣，还用他又大又圆的眼睛埋怨地看我。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冷哼了一声却笑纳了。林老板这时也招呼了一个手下打来了一桶水。

　　“这位少侠，刚才是俺的手下不对，俺这厢向您赔不是了。少侠洗把脸，和俺们几个哥们好好说说话才行。”

　　“少侠？好，好。”那少年被取悦了也毫不矫情，大大方方地接了毛巾当着众人洗了洗脸。大约是觉得自己身上也脏，还擦起身子来，我赶忙避开视线。

　　等少年再重新落座的时候已经是比较清爽的了。脸庞虽是稚嫩未脱，可却也有了几分坚毅。唇上无须，却也长出了些茸毛。头上的稻草鸡毛好歹被捡掉了，脸上的黄泥巴终于被抹去了。当然，浑身还是那花花绿绿的像一只炸毛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