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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走马客天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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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小镇,其实不过一家客舍,一家酒馆,并彼此相隔很远的几间泥屋。
我一面和安南走在路上一面问:“这些泥屋是当地人住的吗?”
安南用手指了指,说:“那几家大一点,挂了衣服什么的是,其他不是。其他也跟客舍一样,租给我们这些走马的,或者来打皮毛、捕山货的猎户的。”
“那我们也找一间,马队里其他人也一样,钱可以由我来出。”
“哈哈哈……”
安南却捂着肚笑了起来,我不解地看着他。
“这泥屋……很贵?”
“价格倒不是很贵。”好半晌他才止住笑,“不过,你知道的,有了墙就可以干没有墙时不能干的事了,所以,会住里面的都是干那档子‘正经事’的。若是你我住进去……”
他没有说下去了,但我也懂了,不免有些懊恼怎么不经脑子就把话问出口了。
“这,这没几个人的镇子,哪来的女人。”
我话一说完,就看见转角一个粗胖的女人领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进了一间屋子。
安南对我挑了挑眉,说:“女人多是镇上的寡妇,还有就是千里迢迢来寻丈夫不得,结果只能以此谋生的。正所谓‘嫁女嫁了走马汉,十个女儿八个单。’”
“也不一定吧。”我看了他一眼,说,“嫁给你就不用顾虑了吧,都说有你在,就会万无一失。”
“只是跌跤的地方你们没有看到罢了。”
我抬头看他,他却看向前方,抬了抬下巴,朗声道:“就在前面喽。”
我顺着他的目光,遥遥看见几座低矮的房子坐落在山脚下。苍茫空旷中唯一的存在。然而,一色的苍茫。
走进屋子,一股浓浓的炭火味夹杂着各种烟草的刺鼻味道就扑鼻而来。我环顾四周,马队里的许多人已经聚在一起喝酒吃肉了,见我们过来,连忙招呼我们一起坐下。我刚迈开脚步,安南却拖着我调转了个方向。他直直朝着柜台走去。
我抬眼看见一个老妇人站在柜台前面,发髻厚重,浑身是金。耳垂上挂着重重的耳环,耳洞很大,几乎要把整只耳朵扯下来。脖子上套了很多项圈,显得超乎常人的长。
“这是高老大?这就是你说的没骗我?”
安南说:“你看,她把头发解开,绝对到地上。而且……”
老妇人看见安南眼睛就放出了光,迎了上来,“安公子,好久没见你了。”
“我就说吧,她真的很喜欢我。”
安南对高老大奉承了几句,直哄得她掩嘴而笑。叫了几样吃食,拿着刚温的酒,安南也没把我带到马队那帮人那里跟他们一起吃。
他说:“我们两个喝几盅。”
我发现在这酒馆里,除了我们这队人以外也还有一些人。彼此隔得不远,依稀听到他们的谈话。南腔北调都有,只有一些脏话我依稀听得明白。
安南说:“在以前我可是什么脏话都不讲的,一遇事就脸红,但现在,我也能吆喝几句了。”
我说:“我没听你讲过什么粗话。”
他拿起碗喝了口酒,“我一般也是不讲的。”
我也喝了口酒,嘴巴辣辣的,小腹也马上就烧了起来。像鱼离不开水,我张九仇也离不开酒。喝了酒整个人才终于舒坦了。
我跟他闲聊着,酒也一碗一碗地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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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狼讲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我忙问:“后来呢?”
“后来?哈哈哈哈,这是我编的,哪里有后来?”
他也不管我并另几个听故事的人,大步离开了。
我听到他站在船头,大声唱着歌。哑哑的声音如同竹管,和哗哗的水声相伴,似乎十分热闹。然而歌声的来复,反而使一切更加寂静,感伤。
“啊哩啊咿哟——水母兔日变,大雁回南方呦——”
“木母羊日变,耕牛下地去呦——”
一个船工许是看见我们一脸愤愤,一面笑一面走过来,说:“张爷爷每次讲故事都讲到一半,看见别人挖心挠肝就开心呢。他跟你们讲的,你们也不要相信。”
“火母鸡日变,蜻蜓下沟去呦——”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我跟马和的事。想着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把跟他的事当作故事讲给别人听。
我跟他的故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故事,没有波澜壮阔的情节,甚至,跟他在一起只有那么短暂的时间,还不够写上两面的。
“土母猪日变,树叶开始黄呦——”
“铜母牛日变,老鹰回南方呦——”
一面听着歌,一面望向川流不息的水。
有人突然说,这般顺风顺水,到戌时就要到宜宾了,到那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喽。
听到宜宾,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人的声音。
“螳螂川自昆明湖流向西北,经昆阳之安宁、富民、禄劝,于禄劝与东川交界处注入金沙江,川过昆阳西北的富民则称‘普渡河’。”
“昆明湖为普渡河之源。我们一行就是从昆明湖顺着螳螂川进入长江流域。这条路水很险,但到了宜宾,水面溅宽,货船增多就热闹了。宜宾的酒叫做五粮液很是有名。”
“你若是喜欢,我们也可以在那里住下。”
我用手掩住脸,这是那天,他向我交代的话呀。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顺着这条他曾经说过的路走下去了。
不,也许这条路,他也走过。
在三年前。他在这条路上,受尽折磨,被押往南京。
执桨摇船。木桨一下下拍打水面,溅起水花。
晚上吃的是干鱼、辣子、臭酸菜。睡的是硬帮帮的舱板。
古人说夜航船最寂寞,确实,水声,猿声都太凄寒,又没什么可以玩耍的。有人提议唱歌。几个人便围在了一起。
“啊哩啊咿哟——”一个大汉马上就唱了起来,“太阳尼进山来嘛,月亮么回家转哟,日子要过尼一天天嘛,男人女人么不分开……”
我们这边唱着,没想到江面上还有另一艘船里的人也不甘寂寞,放开嗓子,唱道:“马从哪里来马从哪里长大鹏马之父,雄鹰马之母。”
唱完还高声道:“对面的船,比比看啊,看我们的歌哪个好。”
船上除了我,都是血性的汉子,当即就跟他一首一首地唱了起来。我们这边人多,他那边似乎只有两个人,可结果却还唱不过。
眼见我们这边接不上了,对面那人便喊道:“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心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们到底有没有。”
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逗的人,不由便笑了。我们这边的人被下了面子,都急的抓耳挠腮,有人便问我有没有什么曲子。
我想到一首,便唱道:“石榴开花叶子青呦,顺风过来妹听着,哪哥哩妹,做哥做妹要学高山青松年年月月时时刻刻在呦,莫学河边杨柳半年发芽半年落叶半年青哪,哪个哩妹。”
那人马上又唱回来:“你们地方有小鱼,我们地方有池塘,把你们的小鱼放到我们池塘里,那就美上加美。你们地方有姑娘,我们地方有小伙,把你们的姑娘嫁到我们村子里,那就美上加美。”
我也接着唱道:“大河涨水漫石岩,石岩头上搭高台,站在高台望一望,小哥为哪你还不来?……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上花一朵,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
还等着对方唱回来,结果却听到一声大喊。
“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