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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至死方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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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段青春里都有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有遗憾,每个遗憾里都有我们不可言喻的青春。”
说起姜宁,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我们都上了年纪,然而心胸依然狭隘,该爱的,该恨的,分的清清楚楚,一点不含糊,正因为如此,也许我们都不会长命,爱与恨的终结就是我们生命的终结。
“邵阳,见到你,突然觉得过去的这些年像是一场梦……”姜宁低着头。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更没想到你还会来见我。”
“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在这里见到你,一点也不意外。”
午后的阳光,松软无力,心情不能再坏,却也不能平静,年纪大了,不就是竟惦记着年轻时候的那点事么。年轻,绚烂无比,又不可复制,肤浅而又唯一。因为曾经年轻过,现在才能坦然的老去,可老了老了又觉得年轻过于荒诞,于是一边处于这种矛盾的心情中,一边又义无反顾地越来越老。
如果在十年前,我会气急败坏地骂姜宁一顿,可是现在,我竟然想说一句“好久不见!”然而我却说不出口,至少在这个地方我说不出口。
“邵阳,见到你真高兴,谢谢你还在这里。”姜宁倾身倚着上了锈的栏杆上,一脸倦容。
“是吗?我也想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你知道原因。”
“对不起!对不起!”姜宁低声说道。
“不用我说,我想你也知道杨晟有多爱你,直到最后他死,他虽然没说,我知道他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孤独的滋味吗?你知道绝望的滋味吗?”
“别,邵阳,你别说了...”
姜宁拿出烟放到嘴边,翻遍了衣服口袋没找到火机,她惊慌失措地望着我说道,“你...,你有火吗?”
我擦干手,掏出火机扔给她,打火后火苗怎么也对不着烟头,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多次尝试后,她急躁起来。
“啊!啊...”姜宁疯一般的折了烟,蹲在地上抱头哭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姜宁嘤嘤地哭着,慢慢的平静下来,复又倚在栏杆上。
“烟过嗓子的一瞬间,可以让人想起很多美好的事情。”
“美好的事...”我突然不想说下去了。
是的,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只依稀记得一些零碎片段,关乎爱与恨。爱是杨晟和姜宁的事,而恨是我和姜宁的。我最好的朋友杨晟要结婚了,而婚期临近,新娘子姜宁却离他而去,出了国,没有一句解释,当然也没有告别,从那以后杳无音信。姜宁离开的一年后,杨晟发生意外,在我的面前死去,把所有的恨都留给了我。我知道,从头到尾,他甚至都舍不得去恨姜宁,每每想到姜宁,他便找我一醉方休,然后嘶吼哭上一个晚上。是的,他把对姜宁的恨留给了我。他与姜宁一样自私。
夜色渐渐昏沉,姜宁回去了。
我推着擦着蹭亮的自行车在路边走着,远方被夜涂的浓黑浓黑,静寂的四周传来虫的叫声,我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突然发现自己口口声声纠结了二十年的事,其实早就释怀了,老来还能遇见儿时伴,多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对于一个二十岁的人来说,今天只是一觉后的昨天,因为前面有太多的明天,所以今天并没有什么独特,而对于一个六十岁的人来说,今天就是今天,甚至是永远,今天能做的事绝不推到明天,今天能原谅的人也绝不恨到明天。
我永远忘不掉杨晟离开时眼里流露出的绝望,我知道,他渴望获得解脱,而内心深处却始终存了那么一点点希望,因为这一点点的希望,他在大大的绝望里受尽了煎熬。当意外发生时,哪怕他再不愿意,就连这一点点希望也会成为他曾经绝望的一部分。他抛弃了他深爱的母亲,抛弃了他的挚友,自顾自的走了。是的,我亲眼看到的,他的母亲,嘶吼的那一声,多少次让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已不记得了。我是个有罪的人。是的,我觉得姜宁应该千刀万剐。十年前,杨晟的母亲也去世了,去找她可怜的儿子去了。这个世界太冷漠,阳光再好,也照不进她的心里,我知道,她一直饱受孤独的啃食,生不如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姜宁。那个已经两鬓斑白,步履蹒跚的姜宁。是的,我是一个活了六十岁依旧倔强的男人,六十年,我见过了无数次的日出和日落,喜欢的得到过又失去了,不喜欢的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那么多的人和事过去就过去吧。可唯独姜宁,她欠我和时间一个解释,我必须问清楚,否则我夜夜不得安宁。
那是一个还算明媚的早晨,我步行到姜宁家的老宅子,那里的一切都变得干瘪,一把火便能解决的干干净净。我望着这里的一切发呆,屋子里突然惊叫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片哭声。门开了,一个年轻小伙子背着姜宁匆匆跑了出来。
“杨晟,叫了救护车没?”男人大吼道。
一个年轻女人冲了出来,“叫了,马上到了。妈,妈,你别吓我,坚持住妈!”
女人哭了起来,她拼命忍着不出声,浑圆的泪珠一颗颗掉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我上前问。
“我妈上卫生间摔倒了,再加上老人家本来就有严重的老年痴呆。妈,妈,你应我一声啊!”
“杨晟,你到底叫了救护车没啊?怎么还没来,妈快不行了!”
话音刚落,一辆救护车便驶到了跟前,等我回过神来,救护车已经走远了。我望着车远去的方向,内心有一千种一万种滋味。想要转身,却突然发现自己路也不会走了。我拖着笨重的双腿在姜宁家的花圃里坐下来,眼前一幕一幕地全是我们那一群人欢笑的画面,我们那一群人,好大的一群人。
一束刺眼的光照醒了我,隐约听见人说话,站起身,他们看见了我。
“姜宁,还好吗?”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妈...我妈怕是不行了,呜呜...”女人嘤嘤起来。
“您是?您认识我妈?”男人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抬头问。
“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
“您是邵阳邵叔叔吧?”女人问。
“你怎么知道?”
“我妈天天念叨你们,还有苏勿白叔叔,还有一个和我也叫杨晟的叔叔。”
“是吗?我以为她早忘了我们了。”
“邵叔叔,你跟我去看看我妈吧!医生说...医生说我妈快不行了。让我们早做准备。”
“她在哪个医院,我明天去看她,你们快过去吧。”
是的,我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夜色昏沉,这条走了六十年的路,平时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到家,今天睁大了眼,却好多次差点被绊倒,我从来没发现这条路上原来是那么的坑坑洼洼。天之所以要黑,是让人来睡觉的,可是今天,我却分外的讨厌黑夜。
“为什么要有黑夜?年轻时候的那么多黑夜还不够吗?不能给年纪大的人多一点白天么?”
等了一夜,东边终于发出光,鱼肚白的天。我坐了最早的公交车。透过窗户,姜宁静静地躺在那,女人趴在床边还没醒。姜宁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我摸了摸装在前胸口袋里的那封信,还好,还在。是的,我穿了一件很搞笑的衣服,一件过了时的校服。我给自己洗了头,对着镜子梳了半天,我甚至给自己刮了胡须,我换上白色的球鞋,我想着姜宁看到了也许会嘲笑我。我不在乎。甚至姜宁说“邵阳邵阳,你的样子好蠢。”我也决定只是笑笑不说话。又或者姜宁说“邵阳邵阳,你脑子瓦特啦!”我也决定不生气。又或者...
“邵叔叔你来啦!快进来!”女人说道。
“哦,姜宁怎么样?”
“邵叔叔,你别问了,你去看看我妈吧。”
天已经大亮,可姜宁还没醒,而且一点要醒的意思也没有。到了下半天,姜宁睁开了眼睛,她望着我,讲不出话,也不知道她是否认得我,她只是望着。我拿出杨晟写的信:
“对不起姜宁,分开后,我知道你和我分担了一样的痛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开,不过不要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晚半天,下起了雨,雨水顺着玻璃窗流了下来,一只鸟在窗外一次一次地撞着玻璃。
姜宁走了。
多年前,姜宁的父亲被举报贪污,全家人逃出了国,姜宁也被带走。三十岁时姜宁收养了女人,并取名杨晟,刚一上年纪便发现患了老年痴呆,杨晟带着姜宁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方。清醒的时候,姜宁见到了我。
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要尽可能的去爱,因为百年之后,我们终会殊途同归。失去所爱之人是命中注定的事,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他们在我们生命中有多重要。
往事都去吧,给故事一个结尾。